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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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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的捕快們聞聲紛紛趕來,見此情形,都嚇得倒退。

有膽大的想要進內查看究竟,卻聽徐沈舟啞聲道:“都滾出去!”

雲鬟扶著白清輝,回頭看他一眼,便道:“大家分頭搜尋,兇手只怕還在這宅子裏,兩人一組,仔細!”

眾捕快聞言,才紛紛又行動起來。

清輝急急喘了一會兒,才緩過勁來:“叫仵作來,入內詳查……徐捕頭,捉拿兇手要緊。”

徐沈舟卻道:“大人,我不想拿什麽兇手了。”

雲鬟道:“徐爺!”

徐沈舟慢慢擡起頭,卻並不回身:“你們搜完了就走吧,只是小左的屍首誰也不能動,他的後事我會料理。那兇手如果還想對我下手,那就讓他來好了。”聲音裏竟是一片漠然。

清輝皺眉:“徐捕頭,不要糊塗行事。”

徐沈舟笑道:“我可不就是在糊塗行事麽?先前我還疑心小左呢……沒想到……”

先前徐沈舟守在張府之外,望著那淫雨綿綿,心底竟浮現一個又一個昔日的影子。

在那件事發生之前,眾人雖然也常口角不合,但那件事之後,卻仿佛冰層斷裂,雖然每個人都像是把當年的事忘記了,但偏每個人心底都很清楚,有些事是永遠無法遺忘的。

只是想不到該來的終究來了,兇手仿佛是故意折磨他們,一個一個,有條不紊地殺過來。

徐沈舟的耳畔仿佛又聽見女孩子的笑聲,哼著小曲的聲音,以及那淒厲的“哥哥救我”。

神智莫名地有些恍惚,鬼使神差地,他不顧捕快們的阻攔,撐著傘穿過雨幕,進了張府。

其實徐沈舟有日子沒跟張小左見面兒了,幾年前,還常來張府做客,但是……那件事後,彼此疏遠,他也絕少踏足張府。

先前因為盧逾之事前來,才發現……印象中的張府早就面目全非,不再似少年印象裏的蔥蘢雅致,反透出一股暮氣沈沈的死靜之意。

當時他還以為心情不佳而生出的錯覺,但是今日重來,這種感覺更重了。

而且他一路進了內堂,除了在門口遇見的老仆,竟再也不曾遇見一個下人,偌大的張府,似乎所有人都神隱了。

直到進了二重堂,才見張小左坐在堂前的一張椅子裏,正在仰頭看雨似的,一臉落寞。

見他來了,張小左眼中透出一絲亮色,笑問:“哥哥你怎麽來了?”

徐沈舟低頭,見他比五年前仿佛也沒怎麽長高似的,便把傘放在門外,道:“你府裏的人呢,怎麽比先前我來時候更少了?”

張小左低頭一笑:“還有一個貼身小廝不肯走,其他的……我怕連累他們,便都打發了。”

徐沈舟道:“這話怎麽說?”

張小左請他入內,說道:“哥哥,我其實也懂得,知縣大人並不是真的放我們回來,是不是?他如此做,不過是想讓我們當誘餌罷了……如今,果然盧逾已經死了,接下來輪到的自然是我了。我又何必牽連別的人呢。”

徐沈舟喉頭一動:“大人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是想早點捉到真兇罷了。”

張小左道:“嗯……是我多想了,哥哥也想早點捉到真兇是不是?”

徐沈舟點頭,走到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了。

張小左道:“可是現在已經死了五個人,連真兇是人是鬼都還不知道呢。又該怎麽辦?”他仰頭看著徐沈舟,仿佛盼著他回答。

徐沈舟無法回答,半晌,才道:“小左,當初……當初在樹林裏,是不是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兒發生?”

張小左呆了呆:“哥哥指的是什麽?”

徐沈舟垂頭,繼而道:“就是……盧逾跟你……仿佛還有什麽事瞞著我。”

張小左神色一晃:“還有什麽……會瞞著哥哥的?”

徐沈舟道:“當真沒有?”

張小左轉開頭去,並不回答。

徐沈舟道:“先前,我問過前去盧府的你府上那家丁,他說,你命他去盧府,遞了一封信給盧逾。”

張小左垂首,眼睫輕眨。

徐沈舟盯著他:“信上寫得是什麽?盧逾素來多心狐疑,且羅添又死在前頭,他絕不會無緣無故就趕來你府內。”

張小左低低道:“哥哥莫非是在懷疑我麽?可是盧逾離開我府裏的時候,人還是活著的,又跟我何幹?”

徐沈舟道:“我不知道。”

直覺告訴他,盧逾的死跟張小左一定有牽連,但他跟白清輝一樣,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這其中那一絲關竅,到底是什麽。

張小左輕笑兩聲:“哥哥,這兇手真是能耐,連哥哥你這樣萬事不關心的人,竟也變得疑神疑鬼起來,又或許,是因為你去了縣衙當差的緣故,所以看誰也覺著可疑?”

徐沈舟擰眉,張小左卻又笑說:“我很久沒有跟哥哥喝過酒了,今日你來的正是時候,我陪你喝兩杯可好?……畢竟,我也不知道下一次,還能不能再跟哥哥喝酒了。”

徐沈舟才要點頭,忽地打量著他:“小左,你可知道那兇手的打扮?”

張小左道:“自然知道,外頭都傳遍了。”

徐沈舟道:“其實,我見過那兇手。”

張小左睜大雙眼:“哥哥何時見過?”

徐沈舟瞇起雙眸,想起那日從馮府出來,路上聽見有人叫喊,忙著趕去之時,目光一瞥所見的那消失眼前的粉色裙裾。

張小左聽罷,帶笑道:“原來如此,我先給哥哥端酒去。”起身便入了內室。

這一次卻耽擱了挺長時候,正在徐沈舟想入內查看的時候,張小左走了出來,徐沈舟乍看見那身影,驚得便跳起來,手按腰間刀柄。

張小左噗嗤一笑,拎著那裙擺轉了個圈兒,身形竟有些靈動,笑道:“好看麽?”

徐沈舟毛骨悚然:“你從哪裏找來的這……這衣裙?”

張小左道:“外頭都有賣的呢,這個是在……是了,就是謝小史家裏那鋪子旁邊的成衣鋪裏買的,好多人買呢,我去的時候,只剩下……”說著嫣然又是一笑:“如果那兇手穿著這樣來殺我,見了我這般,會不會錯愕?”

徐沈舟竟無言以對,張小左將手中托盤放下,裏頭放著一壺酒,兩個瓷杯,換了衣裳後,他的興致仿佛頗高,又笑看徐沈舟道:“哥哥如何只管看?難道真的那樣好看?”

徐沈舟心中忽地沒來由有些難過:“小左……”

張小左道:“我若就這樣死了,倒也使得,畢竟並不難看。”

徐沈舟喝道:“小左!”

張小左有些受驚似的擡頭,看了徐沈舟片刻,忽然說道:“哥哥來吃酒吧,吃了酒,我便告訴你……你想知道的那件事,好不好?”

徐沈舟遲疑看他,回頭又看那酒壺,正欲走過去,外頭便傳來響動,竟是白清輝帶著衙役上門來了。

誰知一別,便是永訣。

秋雨寒涼,偌大的宅邸,冷氣森然,徐沈舟叫人擡一口棺木進府,放在堂間。

他不顧腌臜,親自抱了那無頭屍首,很慢很輕地放了入內。

並沒有換衣裳,只是略微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皺了的衣襟……畢竟張小左說過,他很喜歡穿這一身兒,只不知道那兇手下手的時候看著這般的他,會是何種心情。

並沒有再多的人在身旁,徐沈舟也不想有許多哄鬧的聲響,頃刻,來來往往的人陸續走的一幹二凈,這不祥之地,自無人願意多行逗留。

期間,徐志清聞訊趕來,因見徐沈舟如此,不免擔憂,本想勸他不要如此……怎奈徐沈舟哪裏是會聽別人話的?

徐志清陪著站了會兒,見他不為所動,只得嘆息著離開。

很快地……天便黑了。

看門的老仆哆哆嗦嗦來點了燈,哭了兩聲兒,自己換了素衣,戴了白布條,靈前燒了兩張紙,便退了出去。

徐沈舟自己跪在靈前,將那一疊疊的黃紙一一燒來。

薄薄地黃紙在盆內被火焰吞噬,卷起,又隨著外頭一陣風旋進來,微微起舞。

徐沈舟將原先那一壺酒拿來,仰頭喝了兩口,又將餘下的澆落地上。

徐沈舟記得那個曾總是叫著自己“哥哥”的少年,張小左幼年失了雙親,家裏長輩貪吝,曾想吞了他們這一房的田產,張小左無力反抗,是徐沈舟出面兒替他擺平了,以後又帶他出入幾回,周遭才無人敢欺負他。

自此之後張小左便跟隨徐沈舟左右,看似好友,實則如小跟班兒般。

只是徐沈舟並不十分在意張小左,畢竟如他這樣的人,結交的狐朋狗黨到處都是,張小左……不過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個。

夜幕降臨,偌大的張宅,不知從何處又傳來吟唱的聲響:“粉腮似羞,白米紅餡,春雨桃花帶笑看……”

空洞陰森的靈堂裏,徐沈舟一抖,雙手陡然握緊。

剎那間,耳畔竟又響起少女的笑聲,以及有人叫道:“哥哥救我!”此一刻,竟不知是那少女的聲音,還是……

眼前一陣混亂,記憶浮現,仿佛真真切切地聽見有人在耳畔叫:“哥哥救我!”

聲嘶力竭,從……密林中傳了出來!

仿佛是門響——“吱呀”極沈悶嘶啞的一聲。

徐沈舟驀地擡頭,此刻他已經什麽也不怕,恨不得那兇手就立刻出現眼前,拼個你死我活也就罷了。

然而就在擡頭的剎那,徐沈舟渾身汗毛倒豎。

入眼的,先是一雙猩紅色的繡花鞋,於棺木之後,觸目驚心,再往上,仍是那白綾裙,鑲邊兒繡花的粉紅色對襟褂子……徐沈舟深吸一口氣,待看見那來人的臉之時,整個人一晃!

他以為是自己震驚過度所致,忙站起身來,誰知雙腿一軟,竟未曾站穩,膝頭一屈,竟往前半跪下去。

百忙中,徐沈舟用腰刀抵住地面兒,咬牙擡頭……腦中混沌不清,眼前所見也有些模糊,但是那個人的臉仍在眼前晃來晃去,似清楚,似迷幻。

徐沈舟瞇起眼睛盯著那人,喉頭動了動,額頭有冷汗滑落,口中嘶啞含糊叫道:“小、小左……”眼前一黑,往前徹底栽倒!

是夜,雲鬟並未回可園,而是留在縣衙之中。

守在張府的捕快已經換了兩班,據說徐沈舟一直跪在靈堂之前,悄無聲息,並無異動。

白清輝望著面前一盞罩燈,已經出神許久。

縣衙負責做飯的老仆端著托盤入內,雲鬟接了過來,又示意他噤聲,那老仆便悄無聲息又退了。

雲鬟將托盤放在旁邊小桌上,打開看時,見不過是一碗青菜湯,一條幹煎鯽魚,一碟子梅幹菜炒臘肉,外加兩碗白米飯。

還未入口,只看了兩眼,又輕嗅了嗅,便發現那菜湯有些油膩過甚,鯽魚也略糊了,且是腌過的,透著一股齁鹹之氣,梅幹菜炒臘肉倒是做的地道,只不過加了辣。

雲鬟盯著瞅了會兒,又看白清輝,想不出他是如何在縣衙裏過了這許多日子的。

只看白清輝的為人,又看這些菜色,便知道不會對他的口味,能讓他入喉的,大概只有這白米飯罷了,可偏偏清輝是北人……頓頓吃米飯的話……

雲鬟在可園內,都要每頓調劑,因不必她吩咐,林嬤嬤的口味已足夠挑剔,因此每頓菜飯都是花樣翻新,雲鬟雖也不是個挑食的人,可跟清輝相比,儼然天地之別了。

因夜色深了,只得將菜飯端了出來,擺在桌上,才輕輕招呼道:“大人,用晚飯了。”

喚了兩回,清輝方回神,也不答話,只是走到椅子邊兒上坐了。

雲鬟見他雖走了過來,眼神仍是直的,顯然在想事情,便一笑,自己撿了筷子,倒過來雙手遞了過去:“大人?”

清輝不語也不動,雲鬟往前輕輕再一送:“大人,您該用……”

話未說完,不防清輝擡手,手正碰在那筷子上,雲鬟也不想會如此,手一松,那雙竹筷便“啪”地落地。

雲鬟一怔,忙俯身撿起來,才要叫人換一雙,清輝卻死死地盯著她。

雲鬟察覺異樣,且不忙著叫人:“大人,您……怎麽了?”

清輝不答,只將她手中的筷子拿了過來,如同握著匕首般往自己胸前比劃連連,又看看雲鬟,再瞧瞧自己,覆沈思片刻,眼中便泛出淡淡笑意來。

清輝道:“我想,我已知道了。”

雲鬟問道:“知道了什麽?”

清輝緩緩籲了口氣:“我終於想通,盧逾是怎麽在眾目睽睽下被殺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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