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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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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可園之中,曉晴送了茶之後,便同露珠兒跟旺兒一塊兒退下。

三個人來至觀荷堂內,林嬤嬤正在廊下餵那兩只貍花貓,見他們都出來了,便問:“怎麽也不在留個人兒裏頭伺候著,就都跑出來偷懶了?”

曉晴便把雲鬟吩咐的話說了,因道:“我看主子好似有什麽正經大事要跟周先生說呢。”

露珠兒道:“先在外頭游逛了一上午,難道話還沒說完?還要特意回來商量呢?”

說著懟了旺兒一下,問道:“你是在外面跟著的,你說說看,倒是有什麽事兒?”

旺兒笑道:“能有什麽事兒?”忽然心頭一動,就把那紅衫男子丟了銀子,他們幫找回來的事說了一遍。

林嬤嬤三人聽聞又有事故兒,忙留神聽,又不禁都讚嘆。

曉晴拍掌笑道:“痛快痛快,得虧是你們跟主子在場,才討回這個公道來。”

露珠兒也道:“我的乖乖,是那許多銀子呢,若換做我,丟了的話我也要去尋死了。”

林嬤嬤啐了口:“才出正月多久?就張口就死呀活了的,大吉大利。”

那兩只貓兒吃飽了,就在她腳跟上蹭來蹭去,喵喵地叫著撒嬌。林嬤嬤笑道:“又蹭我一裙子毛。”

旺兒琢磨了會子,卻道:“說起來,咱們主子可真真兒是能耐人,若不是跟著他,我也不知道,世間竟有這樣頂頂聰明、簡直像是神仙似的人呢。“曉晴跟露珠兒對視一眼,便笑問:“又怎麽說?”

旺兒掰著手指頭,說道:“從起初主子來到這兒,先是幾句話就點破了王娘子跟張三郎偷情的事兒,那烏篷船上楊老大之死,你們大概不知道內情,我卻是跟著跑來跑去,最知道的,然後就是徐爺家裏金器行的事兒,緊接著就是戲班子小海棠被殺,再加上今日,你們瞧瞧,哪一件兒不是主子的能耐?照我看,若不是主子,這些稀奇古怪的事兒跟案子,只怕如今還破不了、世人也還不知道內情呢!”

旺兒因是跟著雲鬟出入的,對這些案件自最是清楚,心裏已經對雲鬟敬若神明,偏偏雲鬟又是這個相貌、性情,更是視若天人,一旦說起來,便眉飛色舞,打心底裏透出敬服。

曉晴便得意起來:“這話說的在理兒。可不就是的呢?除了我們主子,別人也是不能夠的。”

露珠兒笑道:“你們兩個一唱一和,竟把主子吹到了天上去似的。”

旺兒道:“那也是真的有能耐,咱們才能吹得起呢。晴姐姐我說的對不對?”

曉晴點頭笑說:“對極了。嘴兒真甜,怪不得主子去哪裏都帶著你。”

旺兒便撓著腦袋笑了起來。

林嬤嬤見他們說的興起,便也不管,又去看那天井裏的荷葉長的如何。

這幾個人正在閑話,忽地門上老仆李叔跑進來,見林嬤嬤在,便忙道:“林大娘,外頭有個女人拖著兩個孩子找上門來,也不知是怎麽了,我問她,只是哭個不停,也不肯走。”

林嬤嬤道:“哪裏來的什麽女人?”林嬤嬤因是有心病,聽有人尋來,不由有些心跳不安。

李叔搖頭道:“哭的怪可憐兒見的,說是要找咱們哥兒呢。”

林嬤嬤心內詫異,便對旺兒道:“你去瞧瞧是怎麽了,仔細些。”

旺兒是個腿快心活的,忙便跑出去,身後露珠兒瞅了一眼,捂著嘴笑說:“你們瞧瞧這旺兒小子,跑的顛顛兒的,像不像是那小哈巴狗兒?”

曉晴笑啐道:“好端端地,就你埋汰人!”

露珠兒道:“我這是誇他機靈呢,哪裏是埋汰,你就這麽護著?”

林嬤嬤卻揚首往屋裏頭看,眼中透出幾分憂慮來。

曉晴看了出來,便走到跟前兒問道:“奶娘是不是在擔心主子呢?”

林嬤嬤點了點頭,道:“這周先生,說來是不是有些跟咱們主子太親近了些?原先盤下了王家的鋪子,就在咱們隔壁,倒也罷了,誰知後來租住的屋子也在咱們家旁邊兒……雖然看著是個極穩妥的,可我這心裏……”

曉晴見左右無人,便道:“您老人家別擔心,管他是什麽來頭,咱們主子卻是個世間最有心的,若有什麽企圖,自逃不出她的眼去。”

林嬤嬤方笑道:“說的也是,我不過人老了,愛多操心罷了。”又對曉晴道:“我不放心,你偷偷去門上看看,外頭來的是什麽人?”

曉晴去了半晌,便同旺兒從外進來,說道:“打聽明白了!”

林嬤嬤跟露珠兒忙圍上來,便問究竟。

與此同時,就在可園的書房之中,雲鬟舉手撫來,竟把周天水驚得微微色變,忙站起身來。

手中尚且端著一盞雀舌,卻再也喝不下。

周天水看看雲鬟,又看看那茶水,急忙將茶杯放下,才勉強笑笑說道:“小謝……你這是?”

雲鬟靜靜看他,雙眸之中也隱隱透出幾分極淡的笑意。

周天水狐疑莫名,便又道:“罷了,我瞧著你仿佛也沒什麽正經事兒,不然,我就走了。”

他咳嗽了聲,頓頓足,便要往外而去。

誰知雲鬟目視他的背影,輕聲喚道:“周兄。”

周天水腳步一停,回頭看她。

雲鬟忽地說道:“周兄,你的胡須歪了。”

周天水一驚,忙舉手摸了摸下頜,才笑說:“你、你又玩笑了。”

雲鬟啜了口茶,輕描淡寫地說道:“是歪了,比上回相見,又高了一毫。”

周天水神色微變,並不做聲,只是凝眸打量她。

可園裏人手本少,如今又把丫頭小廝們打發了,這書房內外越發寂靜,外頭庭院內,竹筒中水滴跌落的聲音都十分清晰。

雲鬟將杯子團在掌心,又慢慢道:“其實周兄的易容之術十分高明,就連陳叔久經世故的人,也沒看出異樣,周兄不必忐忑。”

周天水深吸一口氣,扭頭要走,卻又止步回身,腳下一跺,反而走回桌子旁邊。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雲鬟看了半晌,才擰眉低聲道:“那麽,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雲鬟道:“我跟別人不同。”垂了眼皮,唇邊似是一絲苦笑:“周兄既然知道我,又同我相處這許久,應該猜得出,我跟別人不同吧。”

過目不忘,對她而言,是一種天賦之能,卻也似是一種沈重的束縛。

她永遠無法擺脫,不管是她喜歡的,不喜歡的,有時候縱然無意,也會看出其中的……破綻。

周天水握了握拳,面上透出幾分微慍之色,一按桌子,覆又坐下,沈聲道:“你且說來我聽。”

雲鬟笑了笑,薄胎白瓷杯子中,那雀舌浮浮沈沈,仿佛無聲訴說。

雲鬟道:“最初,是在徐府見面。”

周天水一臉匪夷所思,哭笑不得道:“你說什麽?第一次見面你就看破了?”

雲鬟道:“並不是,是在外頭叫‘殺人了’之時,我看出些不對。”

周天水疑惑端詳著她。

雲鬟含笑垂眸,目光所見,卻正是那日在徐府水閣廳內,當外頭下人叫嚷“死人了”之時,她驚而回頭,目光無意掠過廳內眾人。

也正是在那一刻,這花廳內數十客人,甚至連同戲臺上花解語跟其他小戲們,形態各異,種種情形,都在她眼底一覽無餘。

也正是在那一刻,她看見人群中葛二自顧自吃酒,面色不改。

也看見戲臺上花解語神色如常,舉止如常,只雙眸中透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悲愴之意——當時她回想到此事之時,還有些懷疑花解語,直到明白他身著戲裝,無法進山洞殺人才釋懷。

但就在那同時,她自也看見了周天水。

當時周天水正舉著杯子要喝,聽見這一聲之時,面上並無尋常客人所有的驚疑不定之色,他只是眉頭微揚,唇角斜挑,反而是一種類似“饒有興趣”般的玩味表情。

而當縣丞主簿等回到廳內,宣稱外頭真的有人被殺了之時,雲鬟正全神留意找尋葛二,但當她邁步往葛二方向而行之時,卻自也看見了坐在旁側的周天水。

他也並沒有似其他客人一樣或跳或叫,卻是正盯著她看,雙眸之中,微微有光,面上表情似笑非笑。

——他似乎早就知道雲鬟會有所行動,而且正期盼地等待著。

從那時開始,雲鬟就知道周天水必然不止是一個成衣店掌櫃而已。

那他會是什麽身份?

周天水有些氣虛:“可……可你是怎麽看破我、我的裝束的?”

雲鬟點了點自己下頜,道:“胡子歪了,幾乎我每一次相見,周兄的胡子都跟上次不同。”

對別人而言稀松尋常絕無破綻,但對雲鬟而言卻簡直驚悚——哪有人的胡子一天一個樣兒,胡須長的地方都跟上回不同。

周天水大窘,面上露出尷尬之色:“誰會留意到這樣的細微之處?何況我已經很仔細粘在原處了。”

他竟然認了,只是神色有些悻悻地,仿佛覺著自己敗露的十分可惜。

雲鬟忍不住笑了:“另外還有。”

周天水氣不打一處來,舉起杯子喝了口清茶:“請說?”

雲鬟目光移動,看向他的手,慢慢說道:“周兄的手,細白的很呢。”

周天水一驚,將手往衣袖裏縮了縮:“又怎麽樣?本老爺擅長保養。”

雲鬟忍俊不禁,悄聲又道:“那……周兄的保養之術可甚是驚人,如何連男子的喉結也都保養的不翼而飛?”

這話一出,周天水面上泛出薄紅來,忙舉手在頸下按了一按,把那衣領又往上扯了扯。

這一回,卻咬了咬牙,並沒做聲,只是蹙眉盯著雲鬟,目光裏透出又是惱恨又是不信之色:“你果然……果然都知道了?”

雲鬟搖頭道:“其實我並不習慣盯著一個男人細看,只不過有時候……會記住一些。原本我也不敢往別處去亂猜測,可是……周兄可還記得元宵那夜放蓮花燈?”

周天水聞聽,如坐針氈:“放燈又怎麽了?”

雲鬟張了張口,看著他有些焦慮不安的神情,忽地心頭一動,便垂眸道:“並沒什麽,只是……周兄在那夜十分高興。”

周天水略松了口氣:“高興又有什麽不對?”

雲鬟道:“你當時就是太高興了,所以曾高高地笑了兩聲。”

周天水一怔,繼而色變:“你、你的意思是……”

雲鬟微笑道:“我當時不禁疑惑,為什麽一個看似穩重的中年男子,竟會有那樣奇異的笑聲?就類似是……”

周天水面上的紅越發重了幾分,忍不住又拿了茶杯來,低頭看了眼,猛地又灌了一口,口中喃喃嘀咕道:“可恨可恨……竟給個小丫頭把什麽都看穿了,真真兒是沒臉再回去見人了。”

雲鬟卻不笑了,只淡淡擡眸:“現在……周兄可以跟我說實話了麽?”

——周天水出現的時機十分的玄妙。

雲鬟本來心無旁騖,更如她自己所說,畢竟對方是個“陌生男子”,就算相處有些親近,也從來是守禮守矩,哪裏好死命盯著人家打量、搜尋什麽破綻?

只可惜她不是尋常人。

那些破綻,浮浮沈沈,就如此刻杯中的雀舌,隨著水流踴踴躍躍而動。

然後,是那日……從徐府回來,猛然觸動的關於巽風的記憶。

她當然沒有跟周天水說,年前她帶著林嬤嬤等逛街的那天,正是周天水成衣鋪子初開那日,她經過店門,從那半掩的門扇裏看進去,曾看見過一道挺直的身影。

彼時鋪子裏光線極暗,那身影就似一道朦朧的剪影。

雲鬟也未在意。

但就在想起了雨中那人是巽風之後,一切都迎刃而解。

再然後,卻是……在蘭亭,望見那紅衫男子之後的路口,那驚鴻一瞥白駒過隙的身影。

萬千蘊秀,品貌端莊。

那個人是……白樘。

原本她還可以假裝對於巽風的記憶錯亂不實,但當看見白樘的那一刻,她心底已經透涼。

她自以為死遁離開京城,隱居這偏僻之地,此事做的不露痕跡,無人能知,卻怎知道,竟仍是逃不脫有心人的天羅地網,明察秋毫。

周天水猶豫不答。

手中的茶幾乎都涼了,雲鬟捧起來,又喝了口:“是四爺命你來此的麽?周兄……不,或者,我該叫你一聲……‘周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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