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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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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雲:

南陌東阡自在身,一年節物幾番新。

鰣魚出後鶯花鬧,梅子熟時風雨頻。

是日,季陶然從崔侯府拜過羅氏,因聽說了林嬤嬤跟露珠兒自回鄜州去的事。

季陶然心裏疑惑,又不好多問什麽。

出了侯府之後,便一道思忖,一道騎著馬往前,眼前不由浮現那日他前往世子府的時候,雲鬟說要跟他說幾句話的情形。

那日兩個人出來後,雲鬟瞥一眼裏屋,小聲在他耳畔道:“表哥去侯府的時候,跟我屋裏的林奶娘說一聲,就說我……惦記鄜州的舊宅了。”

季陶然起初詫異,細想,只當她是離開鄜州甚久,故而有些“思鄉”之意罷了。

當下便在去崔侯府的時候,抽空跟林奶娘說了此話。

林嬤嬤聽了,呆怔半晌,又再三地問他:“姑娘果然是這麽說的呢?哥兒可別哄我。”

季陶然笑道:“我哪裏敢亂說這些,又不是瘋了,原本是妹妹親自拜托我轉告的。”

林嬤嬤點了點頭,又道:“多謝哥兒了。”

不料如今,竟是便同露珠兒自去鄜州了。

季陶然心想:“莫不是因我那句話的原因?姨母說林嬤嬤是替妹妹回去盡心了的……倒也說得通。”因此便不再掂量此事。

行了半晌,因想到近來並沒跟白清輝碰頭,便跑去由儀等候。

正趕上他們散了學,門口上阿澤正百無聊賴地跟車夫小廝等候,見季陶然來了,便招呼了聲。

卻見眼前學生們魚貫而出,當中白清輝跟蔣勳兩個並肩而行,季陶然先叫了聲,他兩個便快步走了過來。

白清輝因問:“你今日怎麽有空來呢?”

季陶然道:“有兩日不見了,過來瞧瞧你怎麽樣了。”

清輝道:“你明年就要科考了,還不正經上心?倘若名落孫山,可別哭。”

季陶然笑道:“我每日用功呢,且是好意來看你,如何反說我?”

蔣勳在旁插嘴說道:“我聽說哥哥近來多在京兆府裏頭走動?是為了……先前那案子麽?可有頭緒?”

季陶然搖頭道:“沒什麽特別的,原來那些案卷記錄,多數都在刑部裏呢,我所能看的,都是些尋常記錄,很不足為奇。”

清輝道:“這麽說,是沒什麽發現?”

因書院門口人來人往,當下阿澤替季陶然牽著馬,他們三人便上了馬車,且行且說。

正行走間,季陶然因往外看了眼,卻見有幾個京兆府的公差們從路邊兒過,都是面熟的,末尾一人,身形偏瘦狹,很不打眼,卻是盧離。

季陶然本沒留意,忽然白清輝道:“那個人是誰?”

季陶然兀自沒發現,順著白清輝目光看過去,才見是盧離,卻見他似乎早就看見了自個兒,四目相對,便有些靦腆地低下頭去。

季陶然笑道:“我幾乎沒看見,那是小盧。”

蔣勳聽他兩個人說話,也探頭看了一眼,這會兒因眾捕快走得急,盧離匆匆一笑,便隨著去了。

四個人在酒樓裏吃了飯,季陶然因說:“前日有一份文書沒找見,我今兒再去碰碰運氣。”

清輝道:“不然我們直接去刑部罷了。”

季陶然道:“刑部的東西雖全,只是未必肯讓我們去看。”

阿澤道:“有什麽難為的,那還不是四爺一句話的事兒?”

季陶然笑道:“可不正是因為白叔叔麽?他又哪裏肯把那些機密給我們這些人看?除非是刑部正經當差的罷了。”

涉及白樘,連阿澤也不好多嘴。

清輝卻道:“就如你所說,去碰碰運氣也好。這幾日父親越發不著家,以他素來的行事作風,我覺著他定是查到了什麽。”

季陶然聞言,不免心動,阿澤因近來一直跟著清輝,也正想著回刑部看一眼,當下眾人一拍即合。

當下乘車來至刑部,往內而行之時,廊下有一人走了出來,垂著頭仿佛出神,正是方才路上見過的盧離。

季陶然見是他,先緊走幾步,笑道:“小盧?”

盧離擡頭,忙行禮:“季公子。”

季陶然問道:“方才在路上見了你,也沒顧上說話,你如何獨自一個在這兒呢?”

盧離道:“白侍郎傳了我們幾人過來問話,他們先問完都走了,我是最後一個,便落了單。”

季陶然好奇道:“叫你們來問什麽話?”

盧離有些遲疑,旋即小聲兒道:“正是為了先前連環殺人案的事……”

季陶然心中一動:“是麽?都有什麽?”

盧離道:“季公子對這個感興趣麽?這個……說起來十分可怕,白大人就問我們,到的時候現場是如何的、有沒有發現可疑情形……之類的。”

季陶然看著盧離的樣子,便道:“把你叫了來,莫非你當時也在現場?”

盧離點了點頭。

正在這會兒,白清輝等人走了過來,正好聽見兩人對話,清輝便問道:“你果然也在麽?”

盧離微睜雙眸,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季陶然道:“這是白侍郎的公子,你先前沒見過麽?他叫清輝。”

盧離方又低下頭道:“依稀見過幾次。”又回答清輝:“是,我當時也在。”

清輝問道:“是兩件案子的都在?”

盧離遲疑,又點頭:“是。”

清輝忽然想起上次去王家案發之地時候,曾見幾個捕快忍不住在外吐的死去活來,便問道:“我聽說現場慘不忍睹,好多人都吐了,可是如此?”

季陶然見他忽地說的這樣,便掃了他一眼。

盧離沈默片刻,道:“是……有些怪嚇人的。”說著閉上雙眼,仿佛又想到那可怕情形一樣。

季陶然也想起他在王家所見那血池一樣的臥室,心有戚戚然,便道:“何止怪嚇人,簡直人間地獄一般。我都差點兒沒忍住呢。”

清輝忽地看著盧離問:“你可也像是季陶然這般麽?”

盧離呆了呆:“什麽?”

清輝道:“你可也沒忍住吐了麽?”

盧離搖了搖頭:“我並沒有。”

季陶然雖覺得清輝問的過於詳細,有些古怪,卻也很同情盧離,便道:“看你的樣子,莫不是嚇得直接暈了過去呢?自然更顧不上別的了。”

盧離這才笑了笑,也並沒有回答。

清輝看看他兩人,淡淡地說道:“我們先入內去了。”

當下帶著阿澤跟蔣勳兩人,果然先走一步。

季陶然本要跟上,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又問:“對了,你娘好些了麽?”

盧離微笑道:“好多了,娘問我哪裏來的銀子,聽說是季公子給的,很是感激呢,又說公子好心。她每天在家裏念佛,求佛祖庇佑公子長命百歲。”

季陶然笑道:“這不算什麽。”

因怕耽誤他的事兒,正要告別,不妨盧離道:“公子也在查那連環殺人的案子麽?”

季陶然道:“咦,你看出來了?”

盧離道:“我聽府衙裏,他們私下都在猜測。”

季陶然原本暗自行事,並未大張旗鼓,不料仍走漏風聲,一時只是笑道:“不愧是府衙,瞞不過人的。”

盧離卻又小心翼翼般道:“這案子如此可怕,公子還是不要沾手的好呢。”

季陶然見他有些擔憂之色,心裏承情:“知道了,我會自己小心的,再者說,瞧那殺手殺的只是成對兒夫妻,我可還未婚配呢。”

盧離聽了這話,便也笑了。

作別了盧離,季陶然便往內而去,卻見清輝三人再廊下等候。

清輝見他走了過來,便問:“你跟那盧離很熟悉麽?”

季陶然道:“不怎地熟絡,如何?”

清輝盯著他看了會兒,忽然道:“他身上有股血腥氣。”

季陶然嚇了一跳:“說什麽?我怎麽沒聞出來?”一怔之下,又問阿澤跟蔣勳:“你們可聞到了?”

阿澤搖頭,蔣勳遲疑地看了清輝一眼,才也緩緩搖頭。

季陶然道:“看見了?”

清輝也不反駁,仍往內去。

季陶然跟上來,笑道:“好端端地什麽血腥氣呢?其實小盧有些可憐的,是個苦孩子,你大概不知道,他其實是養子,養父親原來也是刑部的捕頭,後來因為一案出了事,前兩年又亡故了,家裏有個寡母,身子又不好,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平日裏吃湯吃藥的,全靠他裏裏外外地照料養活呢,委實的良善孝順。”

阿澤道:“這樣也算是難得的了。”

清輝並不做聲。

季陶然聒噪了會子,眼見要到白樘的公房了,才忙噤聲。

話說在世子府中,趙黼因勉強裝了兩日的“傷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其實在季陶然來探望他那日,雲鬟便有些猜到他是假裝的了,卻並不說破,只再不肯來安撫他。趙黼見狀,知道露了馬腳,才訕訕地爬起身來,雲鬟也不曾奚落他,只一切如常而已。

這天,日色晴好,碧空如洗,靜王爺忽地派了人來,請趙黼過府飲宴。

雲鬟本不肯隨他去,誰知趙黼執意如此,只得從命。

吃了中飯,雖然跟靜王相處甚歡,但趙黼因怕雲鬟不自在,便早早兒地要告辭。

靜王爺十分愛惜他,便挽著手送出來,又說:“以後切莫再鬧出那種事來了,有多少法子解決不了,非要動刀動槍的呢?聖上雖然喜歡你,可皇族子弟如此……總是不像話的。”

靜王只大趙黼七歲,生得姿容秀美,氣質高貴,談吐文雅,正是皇室貴胄風範。

趙黼對他的話倒是很聽,便說:“四叔放心,我都記住了。”

靜王也並不多言,笑著拍了拍他的手,又掃了一眼他身後的雲鬟,見她始終安安靜靜地垂首侍立,便道:“你的書童倒一表斯文,書童既然這樣相應,你近來可也有好生看書?”

趙黼啞然,繼而笑道:“有,每天挑燈夜讀,沒瞧我眼圈兒都黑了麽?”

靜王又拍了他一把,似笑非笑:“行了,你去吧,別緊著胡鬧就成。”

當下才出府,乘車返回。

趙黼原本習慣騎馬,只因跟雲鬟同乘,便寧肯舍棄馬兒,只在車上窩著。

如此車行到路口之時,忽然聽見外頭有人嬉笑吵嚷,竟是說什麽:“什麽狗屁高手,我看是一等膿包才是。”

趙黼聽到“高手”兩個字,有些忍不住,舉手撩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

卻見在墻角邊上,有幾個地痞無賴模樣的,正圍著一個人,拳打腳踢地奚落著。

趙黼見只是地痞毆鬥,不以為意,才要放下簾子,卻聽雲鬟道:“等等。”歪頭往外看去。

趙黼問道:“做什麽?你愛看這個?”

雲鬟不理他,只盯著墻邊那人,忽然道:“是前些日恒王府的雷侍衛。”

趙黼一怔,這才覆又看去:卻見那被圍在中間的人,身影被遮擋的七七八八不說,且頭發散亂,又因蹲在地上,抱著頭,狼狽的就如一個叫花子般……哪裏能認出來?

正疑惑,目光一動,看見那人另一只手卻無力地垂在地上,手腕上裹著一條看不出顏色來的布條。

趙黼跟雷揚交手過的,若說不認得他的臉,卻也能認出這只手,當下皺皺眉道:“他怎麽落得這步田地?”

卻又聽那幾個閑漢笑道:“這會子怎麽不似先前一樣趾高氣揚了?乖的跟龜孫子一樣。”

另一個道:“想讓我們饒了你,就學那狗兒叫兩聲。”

雷揚只是委頓著不動,趙黼心裏不悅,也不願再看,便把簾子一撂。

忽然聽雲鬟道:“世子……”

趙黼聞聲便轉過頭來,盯著雲鬟:“做什麽?”

雲鬟輕聲道:“他是因為世子才變成這樣兒的。”

趙黼瞪了她半晌,才笑道:“可知我一聽你用那種腔調叫我,就必然是有所求的?只是他既然跟了趙濤那個不成器的,如今無用了被扔出來,也是活該他的命,誰又讓他不知死活,膽敢對六爺下手呢。”

雲鬟垂首,耳畔仿佛仍能聽見拳打腳踢的聲響,她雖也知道趙黼說的有理,卻仍是難以忍心。

趙黼見她雖然不言語,臉上也似木無表情,然而雙眉微蹙,卻透出一股極淡的傷悒之意來。

趙黼不由喉頭一動,便道:“你再叫我一聲。”

雲鬟擡眸看他,覆又垂眸,只當他又故意調笑。

趙黼覆道:“你再叫我一聲,我就如你所願。”

雲鬟心裏微動,長睫輕微抖了抖,終於喚道:“六爺……”

趙黼便笑起來:“停車!”

這會子,在街邊上,那些地痞閑漢們因圍著雷揚,見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越發得意戲弄。

領頭的長臉漢子一把攥住了雷揚的頭發,便要生生地將他揪起來,口中道:“倒是怎麽,手斷了,人也啞巴了?”

眾人大聲哄笑,不料正在這時,只聽得“哢嚓”一聲,那長臉漢子只覺得手腕劇痛,再也握不住什麽,還未來得及反應,那手已經軟軟地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彎了下去。

長臉漢子看著這一幕,半晌才捂著手驚恐地嚎叫起來,周圍眾人均嚇了一跳,這才發現身後竟多了一人。

一時紛紛倒退,就如同群雀見了鷹隼一般。

卻見來者竟是個錦衣玉帶的少年,面容秀美,氣質超群,此刻正掏出一塊兒帕子,好整以暇地擦手,那手指也生得甚好,修長幹凈,很難想象就是這只手,閃電般輕而易舉地將他們同夥的手腕折斷了。

趙黼見眾人不退,眼睛一橫:“都站在這兒等什麽?等死?”

眾人見他這般做派,如此氣勢,連挑釁的勇氣都沒了,當下一哄而散。

地上的雷揚聞聲,緩緩擡首。

趙黼低頭看著他,忽然一提袍擺,慢慢地蹲下身來,凝視著雷揚的臉。

雷揚自認出正是他的“仇人”,一時牙關緊咬,他頭發淩亂滿臉是血,更見猙獰了,只是雖然有心,卻無力、也不能再跟他鬥。

趙黼盯著他看了會子,便道:“你可聽說過一句話……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

雷揚只狠狠地看著,趙黼點頭道:“你既然跟錯了人,就該知道遲早會落得這個下場。”說到這裏,便舉手入懷,掏出一錠銀子來,在掌心掂量了一下,扔在雷揚跟前兒:“別在這兒裝死了,好好想想去吧。”

趙黼站起,負手轉身而行,身後雷揚忽啞聲道:“你是特意來羞辱我的麽?”

趙黼腳步不停,頭也不回道:“你當六爺會有這個閑心?是有人不忍心看孝子落難罷了。”最後一句,卻是調侃的語調。

雷揚猛地睜大雙眸,這才見他前方停著一輛馬車,車簾後面,有個影子若隱若現。

雷揚嘴角抽動,雙眸重又泛紅,他低頭盯著地上那錠銀子,忽一把攥住,似要扔回趙黼身上,然而手臂幾乎揮出去的當兒,卻又剎住,反死死地捏在了掌心。

雲鬟在車內看著這情形,方又正過身來,靠著車壁坐定。

在恒王府,聽趙濤叫“雷揚”的時候,她已經覺著名字熟悉,再看他的形容舉止,身手之出色,內心細尋之餘,終於想起究竟是在哪裏聽過這名字。

永平三年,河北流寇四起,江夏王奉旨剿滅,為一高手反手劍所傷,幾乎喪命。

後江夏王蕩平山寨,擒住匪首雷揚。

雷揚,原本京城永安坊人士,初在巡城司任職,因得罪上司罷免,覆侍從恒王世子趙濤,被同儕嫉妒擠兌,見棄於恒王府。

同年,家中老母因病就醫,雷揚落魄潦倒,家徒四壁,無錢救治。

其母病故後,雷揚不知所蹤,後乃為寇。

江夏王親斬於軍前,梟首示眾。

趙黼因從軍行,一生之中受傷無數,可傷及性命的,卻屈指可數。

那一陣子,滿天流言,幾乎都傳趙黼身亡……雷揚的出身名號,也在整個京城裏傳的沸沸揚揚。

回到世子府,才入內坐定,晏王妃已經派了侍女來請,道:“王妃聽說世子回來了,叫快過去,有事相商。”

趙黼道:“有什麽事兒呢?我待會兒就過去請安了。”卻不敢怠慢,忙起身整衣,跟著去了。

雲鬟自不關心,在他書房內轉了一圈,便挑了一本書,正坐定了要看,便見靈雨從外來,先打量了一眼趙黼著實不在書房,才大膽跑進來,問雲鬟道:“鳳哥兒跟著世子去靜王府,可好玩麽?”

雲鬟把書放下:“也沒什麽格外好玩的,只世子跟王爺說話,我在旁聽著罷了。”

靈雨點點頭,又問道:“你可知王妃把世子叫去是為了什麽?”

雲鬟自然不知,靈雨便笑道:“明兒王妃要請客呢,只怕是叮囑世子明兒不許出門的話。”

雲鬟隨口問道:“是請誰呢?”

靈雨道:“你猜一猜。”

雲鬟本來毫無頭緒,對上靈雨含笑的眸子,不知怎地,竟道:“是沈家……沈家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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