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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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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的含笑開的正好,甜香郁郁馥馥,隨風不時透入室內,醺人欲醉。

一只雀兒似被花香所引,抓在花枝子上,垂頭啄那花心,叨了兩下兒,忽地見廊下來了一人,便匆匆忙忙“哨”地飛走了。

小丫頭靈雨捧著托盤,裏頭五彩蓋盅盛著新熬好的姜湯,才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頭道:“不然你先睡會兒,是不是今兒起太早,又拉著逛那半天,累著了?快歇會兒養養神。”

靈雨自然聽出這是世子的聲音,只不過難以想象罷了。

世子素來對人,不是冷言冷語,就是高聲大氣,何曾有這種近似溫柔哄勸的聲調兒?縱然是對王妃,也只是尋常的母子應答,不曾做的如此。

靈雨腳下一頓,不知該不該這會子進去,先前她也聽說了,世子新收了一個書童,年紀雖然不大,但生得俊秀好看非常,比女孩兒還貌美三分,且世子甚是寵愛,才來第一日,就帶著進進出出,片刻不離身兒,顯然十分中意。

先前王妃召見的時候,靈雨因不在身邊兒,是以不曾看見,後來聽王妃身旁的人都也讚揚,心裏愈發好奇。

正躊躇中,裏頭世子道:“是誰?”

靈雨忙道:“回世子爺,奴婢送了姜湯來。”

趙黼道:“快進來。磨蹭什麽?”

靈雨不敢怠慢,忙低頭端著走了進來,轉到裏間兒,稍稍擡頭看了眼,果然見趙黼站在桌邊兒,他身旁是個看似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正坐著,也不看人,只是定定地,惘然出神。

世子本是個極難得的人物,王妃更愛逾性命。她們這些人私底下也沒少議論,比如前些日子前來赴宴的許多家姑娘小姐裏,竟覺著挑不出那容顏更絕色、能配得上世子的……

誰知如今看了這人,容顏秀麗倒在其次,通身的氣質,竟儼然不食人間煙火一般,可是雖清清冷冷,卻無端叫人心疼憐惜。

一眼看去,就仿佛不願再從“他”身上挪開目光了似的。

趙黼道:“怎麽這半天才來?”

靈雨放下托盤,因見雲鬟呆楞楞的,便試探著問道:“我來餵哥兒喝吧?”

雲鬟不應聲,趙黼探手去取碗,隨口道:“我來就是了。”

靈雨越發嚇一跳,忙道:“世子留神燙手……還是奴婢來妥當。”

趙黼掃了靈雨一眼,才想起來不能做的太過,便慢慢負手道:“那你來吧。”

靈雨端了湯碗,緩緩跪在地上伺候,見雲鬟仍是不錯眼珠兒,也不看人,她便輕聲道:“哥兒張口,趁熱喝了才好。”

輕輕吹了吹湯勺,將姜湯送到唇邊,微微一傾,湯水便順著唇、越過下頜流了下來。

如此一來,雲鬟若有所覺,垂眸之時,忽地看見眼前人,望著那容顏神色,驀地欲站起身。

靈雨猝不及防,被她一碰,一碗姜湯頓時被打翻,竟灑了雲鬟半袍子,濕淋淋地貼在腿上。

這姜湯到底還是熱的,夏日衣裳又單薄,盡數灑落必然燙著了,靈雨心突突亂跳,不知該如何是好,忙掏出帕子欲擦拭:“奴婢該死!哥兒……可燙壞了?”

雲鬟卻並未在意,只仍微睜雙眸,盯著她看。

不料趙黼見狀大怒:“混賬!”上前一掌摑了出去。

帕子墜在地上,靈雨斜倒在地上,心驚膽戰,這一刻,卻不知自個兒是在為燙壞了人擔心,還是為將被世子懲罰恐懼。

雲鬟聽趙黼喝罵,越發清醒了三分,定睛看了他一會子:“你做什麽?”

趙黼皺眉撩起她的袍擺:“是不是燙壞了?”

雲鬟後退:“世子!”

趙黼手勢一僵,醒悟過來,忙辯解:“我、我並沒有別的意思。”他因情急之故,忘了避忌,見雲鬟回避,面上竟隱約有些薄紅。

對上雲鬟含著冷冷的眼神,趙黼惱羞成怒,回頭指著靈雨道:“來人!把這賤婢拉出去!”

靈雨伏地:“世子饒命。”

雲鬟目光轉動,忽地說:“是我自個兒失了手,跟她有什麽幹系?”

趙黼道:“還不是她伺候不周?”

雲鬟道:“我哪裏輪得到人來伺候了?”

趙黼聽這話不對,便哼道:“我是一片好心,傷了你,這樣愚鈍的丫頭,留著做什麽?”

雲鬟輕嘆,溫聲求道:“我好端端地,並沒傷著,還求世子網開一面,別罰她。”

趙黼轉頭,見那腿上仍濕淋淋地,她的皮肉本就嬌嫩的很,大熱天一碗火辣辣地湯水撒過去,豈會不疼?可竟還為了這丫頭求情。

趙黼回身看靈雨,叱道:“蠢材,還楞著幹什麽?還不去取燙傷藥膏來?”

靈雨磕過頭,才忙退了出去。

雲鬟擡眸,見那身影消失門口,眼中光芒隱動,卻後退一步,覆又緩緩落座。

趙黼憂心:“你讓我看一眼究竟燙得如何了?”

雲鬟搖頭,垂眸看腿上,此刻才也覺著那處有些辣辣地疼。

趙黼道:“方才我是因她傷著你,氣急了才這樣。”

雲鬟仍不答話,趙黼怕她不快,便哄道:“她是我母妃那邊兒的人,我房裏沒這些,你若喜歡她,我把她要了來給你,可好?”

雲鬟聽到這裏,方道:“世子叫我來,是當書童的,叫人伺候已經是逾矩了。何況她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物件兒,世子不要說的這般。”

趙黼道:“好好好,你是菩薩。我‘請’她來跟著你,這樣可使得?”

雲鬟道:“我不要……”

趙黼笑問:“你也怪她手笨?”

雲鬟淡淡道:“她的手並不笨。可是跟著我,命會不好。”

趙黼深鎖眉頭,此刻外間靈雨覆又回來,果然取了一支燙傷膏來,趙黼自然很想自個兒動手,只是不得,便仍含怒對靈雨道:“你伺候著!別再鬧出事兒來了。”

靈雨戰戰兢兢答應,要扶著雲鬟往內,趙黼道:“傷的那樣,又亂動什麽?就在這兒了。”一邊兒吩咐,一邊兒邁步出門,便站在廊下,背對著屋裏。

室內,靈雨同雲鬟兩人彼此相看,雲鬟瞧見她臉上掌印未退,心裏更是過意不去:“你不必怕……是我的錯,世子爺不會再責罰你。”

靈雨聽了這句,眼中便湧出淚來。當下小心撩起袍子,底下薄薄的絹褲被打濕了,貼在傷處,靈雨忍著淚,小心給她褪下,果然見晶瑩如玉的腿上留一團深粉紅,已經微微地腫了起來,因這處的肉皮格外細嫩白膩,便更顯得觸目驚心了。

雲鬟見她泫然欲滴,便輕聲安撫道:“不礙事,不疼的。”

靈雨咬唇,忙先去飛快地洗了手,才回來將那藥膏小心翼翼給她擦好了。

趙黼在外站了半日,卻見有一只黃毛小雀,從前方那含笑花叢裏跳了出去,又躥到假山上,蹦了蹦,最後唿哨一聲,飛到了玉蘭樹枝子上。

趙黼散散漫漫看著,耳畔聽到身後靈雨的輕嘶聲,雲鬟安撫她的那一句……他很想回身親自看一眼,卻明知不可。

面上雖看著並無波瀾,只負在腰後的手,卻已經不知捏緊了千百回。

又過一刻鐘,靈雨幫雲鬟換妥了衣衫,方退到門口,行禮道:“回世子,已是好了。”

趙黼回身掃了她一眼,徑直入內,卻見雲鬟已經換了一身淡霜色的羽紗袍子,垂手站在桌旁。趙黼拉著衣袖問道:“傷的如何?”

雲鬟道:“並沒傷著。”

趙黼白她一眼:“讓我看一眼又能怎麽樣?”

雲鬟不語,只看著靈雨。趙黼會意,便道:“你先下去吧。”

靈雨退後,雲鬟因覺著腿上沙沙地有些疼,便靠近桌邊兒,覆又緩緩坐了。

趙黼便也拉了一個墩子在她跟前坐了,上下打量她的模樣,雖然說小時候常常見她穿著一身小小道袍做男童打扮,可如今年長了幾歲,氣質風韻自然跟先前大不同,可是卻更加……

趙黼看了會兒,心裏忽地冒出些奇異念頭,竟微微覺著有些臉熱,又見雲鬟定睛看著自個兒,他便笑著以手扇風,道:“得虧你是個女孩兒,若真是……”猛然覺著這句不好,急急轉了話鋒,笑道:“那得禍害多少良家女子。”

雲鬟漠無表情,轉開頭去,仿佛在思量什麽。

趙黼禁不住趴在桌上,就近看她,越看越覺喜歡,便問道:“從方才開始就一直不做聲,到底是在想什麽呢?害得我以為你病了。”

說話間尚且不足意,便伸出手指來,輕輕地勾著她的衣袖,有一下沒一下地拉扯,仿佛想把她擱在桌上的手臂拉到自個兒跟前。

雲鬟雖察覺這動作,卻不以為意,只又看了趙黼半晌。

這眼神過於冷靜了些,看的趙黼有些心裏不安:“怎麽了?”

雲鬟閉眸靜氣,又想了片刻:“世子……我有個不情之請。”

趙黼眼珠一轉:“是什麽?”

雲鬟緩緩道:“我……我想見白侍郎。”

趙黼臉上原本還有笑意,聽了這句,那笑卻如被風吹散了似的,極快消失。

是夜,雲鬟便歇在趙黼給她安置的臥房之中,卻正在他隔壁。

雖說她並不肯要靈雨,趙黼卻仍是把那丫頭從王妃處要了過來——自從他年紀漸長,身邊兒就再也不肯留侍女,這還是他頭一次開口討人。

王妃笑了一陣兒,道:“只以為要一直玩鬧下去呢,這好歹是要開竅了。”因怕靈雨年紀小不懂事,不僅送了靈雨過來,還送了另一個姿色上乘的侍女,名喚流蘇。

趙黼見狀心煩,本要打發流蘇回去,轉念一想不便做的太露,只好暫時將兩人都留下。

雲鬟見他如此自作主張,無話可說,靈雨倒是極喜歡似的,在趙黼面前虛應個卯,卻總在她身邊兒轉來轉去,夜間,又給白日燙傷處重上了藥,看那傷處恢覆了幾分,才松了口氣。

永夜無眠,更深夜半,窗下有蟲聲低唱,也有夜梟遠啼,狗吠深巷。

燈影伴著月色,映的床簾上一片恍惚,雲鬟舉手輕輕撩過額角,忽地想起白日趙黼拿手來探的情形。

那時他問道:“是怎麽了,為什麽要見白樘?”

雲鬟道:“我有件事,要同侍郎大人商議。”

趙黼道:“有什麽事不能跟我商議,反去找他?你且跟我說就是了。”

雲鬟輕喚道:“我想見侍郎大人,是為了正經事。世子是在擔心什麽?”

趙黼賭氣道:“我又擔心什麽?不過是氣不過,為什麽非要找他?有什麽事不能找我?”

雲鬟道:“望世子成全。”趙黼氣不過,拂袖去了。

此刻,明知道他就在一壁之隔,雖看不見人,卻似能感覺到他就在彼處。

而這種感覺,叫人心裏悚然不安。

雲鬟翻了個身,模模糊糊將要睡著之時,耳畔忽地聽到有人叫道:“娘娘!”

她怔了怔,因半睡著,身不由己,那聲音竟越發清晰了,是個女孩子帶著哭腔兒叫道:“娘娘,您撐著些兒……”

轉瞬間,眼前光影流轉,雲鬟身子猛然一抽,仿佛又回到腹疼在床,痛不欲生那日。

耳畔是嘈雜混亂的哭泣聲,嘆息聲,跟風拍窗扇的嘩啦啦聲響合在一起。

藥石無效,無人理會,正是如被諸神所棄、絕望之時。

有人道:“不、不能再這樣耽擱下去了,不然娘娘就真保不住了。”

她終於聽出來了,的確是靈雨的聲音。

卻是曉晴哭道:“可是大夫又不中用,偏王妃也不在府裏,無法做主,又能怎麽樣?”

靈雨道:“必要想法兒出來。我就不信……你們在這兒好生看著娘娘,不許外人動她一根手指頭,聽見了麽?”

沒有人答應,只曉晴哽咽著低低應了聲。

靈雨擰眉喝道:“都聽好了,先前王爺是如何寵愛娘娘的你們不是沒看見,若娘娘有個好歹,出了這院子的人我不敢說,可但凡是這院子裏的,有一個算一個,你們當王爺會饒了你們?”

眾人聽了這話,才各自畏懼。靈雨道:“王爺的手段你們也都知道……我勸你們,現在還不肯效力,以後就沒效力的機會了!”

靈雨說完,邁步出門,才走兩步,就見如茗跟王妃屋內的一個嬤嬤迎面而來。

如茗因問道:“娘娘怎麽了?可服了藥了?”

靈雨道:“雖然服了藥,可更疼得厲害了,已經暈過去兩次。”

如茗急道:“這是怎麽說?竟要如何是好呢?會不會有事?”

靈雨不願跟她多耽擱,只說:“娘娘福大,不會有事的。”

靈雨點點頭,邁步要走,身後那嬤嬤忽地道:“照奴婢看,這情形有些兇險,倒不如先準備一下後事,算是沖一沖,倒也妥當。”

靈雨臉色煞白,回頭看向兩人,胸口起伏不定。

如茗便道:“嬤嬤別瞎說……”又對靈雨道:“這也是為了娘娘好的意思,妹妹別往心裏去。”

靈雨瞪了兩人半晌,扭身往外,腳步如飛來到二門上,因夜深,門早關了,靈雨拼命拍打了會子,外頭才有人道:“幹什麽呢?深更半夜的。”

靈雨道:“門外是誰?”

那人道:“王府巡侍趙峰。”

靈雨忍著哭泣之意:“娘娘病了,你把門打開。”

趙峰遲疑不肯,靈雨厲聲道:“若娘娘有個三長兩短,你擔待的起嗎?”

那趙峰才有些動搖,忙去叫了人拿鑰匙來,把鎖打開。

靈雨滿面淚痕,見門外站著一名高大侍衛,手中挑著燈籠,她便忙跑出去,拉著道:“快快帶我出王府!”

杜峰嚇了一跳:“做什麽?”

靈雨道:“這兒的人不頂用……去京兆府!”

杜峰越發吃驚,不敢擅動,旁邊那拿鑰匙的家奴也掂掇說:“怎麽鬧得這樣?”

靈雨把淚咽下:“你們聽好,別因為王爺不在府裏,一個個就發橫作妖了,我們娘娘命大,她活著還好,她若真個兒沒了救,我拼一口氣也要把你們都咬死,王爺也饒不了你們!”

杜峰見她淚流滿面,心裏有些畏怕,也有些同情:“我們並不敢,裏頭是怎麽了誰知道?你、你到底去哪裏,我陪著就是了?”

靈雨深吸一口氣:“京兆府季少尹是娘娘的表親,我要去找他。”邁步要走的功夫,忽然搖頭:“不對,這會子要找個能壓得住的人……”

那兩個人面面相覷,不知怎麽樣。靈雨眼前微亮,把心一橫:“去刑部!事到如今,只能去刑部……這會子侍郎一定在!”

杜峰道:“姑娘說的是白侍郎麽?王府內宅的事,他縱然在,又管什麽用?”

靈雨斬釘截鐵道:“侍郎若是不管,那我就擊鼓報案……有人要毒害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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