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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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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雲鬟聽了這話,不由霍然起身,道:“奶娘,萬不許你驚動白大人。”

林嬤嬤聽她語聲肅然,便怔問:“如何不許?莫非是信不過這白四爺麽?”

帳子內雲鬟沈默了會兒,方又將聲調放的緩和了些,因說道:“這位大人的為人,自然是最信得過的,然而人家不過跟咱們是泛泛之交,縱然是跟京城侯府,實則也沒什麽牽連的,如今人家好不容易登門一趟,咱們且還不知道他的來意,就貿貿然托人辦事,卻叫他怎麽想呢?”

林嬤嬤醒悟過來,思忖著說:“這話也是,白四爺身份畢竟在那,若讓他以為咱們是那種一沾便死抱著不放的人家,倒是不好了。”微微一嘆,又道:“既然如此,倒是罷了。”

雲鬟松了口氣,才又緩緩躺倒,片刻,悄聲說:“奶娘,我知道你不習慣在莊上,跟著我原本是委屈了你,且如今我在侯府……必然是個不討喜的,然而對我而言,卻也並不想回去礙誰的眼,反覺著這裏要好的多……”說至此,不免又想起青玫,心裏難過,便不願再說下去,只低低道:“畢竟清閑……”

室內寂靜,林嬤嬤聽得分明,便也嘆說:“姑娘你不用多心,我平常裏雖愛念叨幾句,又總說著回京,卻並不是我自己著急想回去,不過是替你可惜罷了,我雖是你的奶娘,但從小兒奶大了你,心裏實則是真疼你,跟別的人不同……你的心思我又如何不明白?你既然不願意,就等就是了,我倒要看看府裏頭忍心到什麽地步呢……”

林嬤嬤說著,眼睛也有些濕潤,覆嘆數聲:“青玫那丫頭是個苦命的,可她雖去了,還有奶娘在呢,我已經跟她念叨過了,且讓她放心,我會好生照料姑娘的,讓她不要記掛,安安穩穩自去就是了……唉,好小姐,睡罷。”

雲鬟聽著,便默默地翻了個身,眼睛合了合,卻又睜開,眼底又有淚無聲滑落,心裏卻更亂。

那日她在柳林見了青玫的慘狀,暈厥過去之後,便人事不知。只隱隱覺著仿佛有人照料著自己,有些穩妥可靠之感。

及至醒來,待她恢覆了些神智後,林嬤嬤才對她提起白樘來見的事,雲鬟聽了,如夢似幻,半晌無言。

先前她記起在鄜州衙門門口看見過那一道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影子,她分明記得,卻不敢輕信。

那位大人如何竟會在此時出現在鄜州?

然而林嬤嬤的話豈會有假,倘若別人認不得那位大人也就罷了,林嬤嬤可是侯府出身,畢竟有些眼力見識,何況她先前在京的時候也見過白樘一面,且似白大人那種人物,但凡見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再認錯。

雲鬟心想:果然她並不是全知萬能的。

白樘自不會無緣無故突然來到鄜州,顯然他“前世”也是來過,不過她不知道罷了——就如這一次她暈厥過去,跟他錯過,細想“前世”,青玫早就遇難,她連病了數日……莫非,就是在那幾日裏,她便如同今次一般,錯過了什麽?

可是白樘的出現,卻讓她心底另一個疑問又翻出來:雲鬟曾疑心,前世,明明是謝二害了青玫,嫁禍來福兒,此案已經板上釘釘,可是謝二卻不知所蹤。

謝二本是為素閑莊的產業而來,滿臉志在必得,怎會忽然不見了人?雲鬟起初還猜是他殺了青玫,所以做賊心虛而已,可是謝二那人窮兇極惡,似那般喪心病狂的歹人,利字當頭,又哪裏會為點兒“心虛”而舍手離去?

當時青玫死,陳叔六神無主,林嬤嬤一介婦人、更不是謝家的,全不頂事,且雲鬟病重昏沈,對謝二而言,這簡直是再好不過的情形,按他的性情,這時他本該毫不猶豫地徹底侵吞素閑莊。

可他竟不曾。

如今想想,倘若當時白樘也在鄜州,倘若白樘也來過素閑莊……以他的為人,又哪裏會容忍謝二伸手?

只怕這才是謝二突然之間不知所蹤的最大原因!

畢竟,謝二再窮兇極惡,可一只狺狺惡犬而已,又怎能跟真真正正的獅子老虎匹敵呢?若知機的,早就心膽俱裂,望風而逃為上。

可這些都也罷了。

雲鬟按下浮雜的思緒,只是想著青玫,她本不該去想,可卻忍不住想,心心念念本以為能重來一次的人生,被青玫之死突如其來,就如同一朵花正欲盈盈綻放,忽然一陣風暴狂飆而至。

本以為重活一次,不至於再重覆那些駭人的悲慘記憶,如今舊憶仍在,更添新困。

真真是啼笑皆非,令人心灰意懶的人生。

次日一早,林嬤嬤便去廚下看廚娘們張羅早飯,因雲鬟這幾日極少進食,原先有些微鼓的包子臉也消瘦下去,林嬤嬤心中著急,只得在飲食上多上心些而已。

一時三刻,早飯準備妥當,林嬤嬤領著露珠兒跟廚娘,便往房中來,將飯菜布置妥當,便叫雲鬟。

然不出所料,女孩子仍是懨懨地,竟連雙眼也不願睜開似的,林嬤嬤又氣又疼,正想把她硬拉起來,忽地露珠兒在外道:“小狗兒跟阿寶他們來找鳳哥兒了。”

林嬤嬤聽了詫異,原本她並不喜歡這些小孩子,嫌他們身上土腥氣重,且多是小男孩子,自然不能跟鳳哥兒常常攪在一塊兒,然而此刻聽見說來了,卻反而松了口氣——竟巴不得他們來多哄一哄鳳哥兒才好。

當下林嬤嬤站起身來,此刻小狗兒跟阿寶等孩子已經走到門口,猛地看見了她,便不敢進來,一個個怯怯地喊:“林大娘。”

林嬤嬤望著幾個泥猴,嘆了聲,搖搖頭,便自己邁步出去了,她前腳才出門,後面小狗兒阿寶等已經迫不及待跑了進內室,口中喊著:“鳳哥兒……”

林嬤嬤不由大皺眉頭:“成什麽體統……”只是並未大聲,只是低低地嘀咕了一句,便命露珠兒在此盯著,自己出了門。

雲鬟早也聽見說孩子們來到,可她此刻誰也不想見,更無心應付,便只是裝睡,想他們自行離去就是了。

不料小童們齊齊地跑到床邊,見她背對臥著不動,幾個人便停下步子,互相看了會兒,小狗兒道:“鳳哥兒還睡著呢,怎麽辦好?”

阿寶道:“你不是說豆腐是新煎好的,要趁熱吃麽?我們叫醒她就是了。”

雲鬟聽了這句,果然聞到一股淡淡的油香,小狗兒低低道:“我不敢,你叫好了。”

阿寶卻嘆了一聲,嘟囔說道:“我知道鳳哥兒一定難過,我哥哥也是這樣,這兩天總在家裏偷偷地掉淚,他雖不肯讓我看見,我又怎麽不知道呢,他們都想青姐姐,其實……我也是想青姐姐的。”說到最後,已經哽咽。

被阿寶一句話,引得小狗兒跟另外兩個女孩子都哭了起來,頓時之間,床邊一陣低低地孩子啜泣聲響。

雲鬟本就難過,卻只強忍,自己悶著罷了,忽然聽見小孩子們說那些話,又聽哭聲一片,她哪裏還能忍得住,便捂著嘴,只眼淚像是斷線的珠子似的掉了下來。

誰知雲鬟偷偷哭泣,身子卻也止不住輕顫,阿寶正擦淚,卻瞧見了,因輕輕推她一把,道:“鳳哥兒,鳳哥兒。”

雲鬟不好再裝睡,拿了帕子把淚擦去,便坐起身來,她回頭一看,果然見幾個小童都是眼紅紅地,滿眼淚痕,而小狗兒手中捧著一個土瓷大碗,裏頭放著幾塊黃澄澄的油煎豆腐,阿寶卻也捧著一碗,裏頭看似是兩個白面包子。

雲鬟不想再帶著他們哭,便道:“這是什麽?”

阿寶抽了抽鼻子,把碗舉高:“我娘叫我送包子來給鳳哥兒吃。”

小狗兒忙也停了哭,道:“這也是娘叫我送來的,我娘說青姐去了,鳳哥兒心裏一定難受,又聽說你不肯吃飯,就叫我送了來,我並沒有偷吃,你嘗一嘗。”

雲鬟才忍住的淚,又被這極為簡單稚氣的一句話招了出來。

阿寶也又把碗捧近了些,道:“鳳哥兒,你快吃,可也別像是我哥哥一樣。”

雲鬟深吸一口氣,問道:“像你哥哥怎麽樣?”

阿寶道:“哥哥也是不肯吃飯,還要去鄜州大營裏找那個什麽趙、趙六爺報仇……我爹氣得打了他一頓,把他綁起來關在房裏頭。”

雲鬟本憂悶欲死,此刻聽了阿寶的話,忽然有些警醒,前世因青玫之死,賠上一個無辜的來福兒,來福家裏因此差點家破人亡,然而這一回,來福兒卻並不是什麽“殺人兇犯”。

一念所至,崔雲鬟忽地想到:或許……她並不是什麽都沒有做,至少,來福兒跟阿寶一家不再是上一世的命運。

她呆呆地有些出神。

小孩子們不懂她在想什麽,仍是七嘴八舌地勸她,雲鬟望著孩子們亮晶晶的眼眸,眼中雖仍有淚,最終卻含淚而笑了。

吃了孩子們送來的早飯,不覺將要晌午,忽地有個縣衙的公差來到,請雲鬟跟陳管家去衙門一趟。

陳叔自是不願雲鬟再受什麽波折驚嚇等,那公差見他有為難之意,便偷偷說道:“秦捕頭交代的……叫告訴鳳哥兒,說是那六爺已經去了衙門,看似是個要供認的意思,故而我們大人叫你們莊上去一個能主事的。”

陳叔自知道雲鬟不是那尋常孩童,且跟青玫的感情又非一般,把心一橫,便進來告訴了。

裏頭雲鬟早聽聞縣衙來人,正叫露珠兒出來打聽是為何而來,聽陳叔一說,即刻道:“我要去。”

林嬤嬤本想阻攔,然而看著雲鬟決然的神情,話到嘴邊,又把那滿腹的忌諱體統等盡數吞了回去,只堅持要相陪罷了。

當下陳叔叫門上備車,林嬤嬤陪著雲鬟,一塊兒同公差來到縣衙。

且說三人下車,便往內而去,此刻縣衙外零零散散有些圍觀百姓,那公差前頭引路,陳叔在左,林嬤嬤在右,陪著雲鬟一塊兒上堂。

雲鬟遠遠地望見堂上黃誠端然坐著,神色安靜端肅,比先前那雨中癲狂的黃知縣,判若兩人。

不料,就在邁步越過門檻之時,身前的公差上前躬身回稟,雲鬟目光一動,便望見了坐在大堂左側的那人。

他正也轉過頭來,輪廓五官從模糊轉為鮮明,尤其是那劍眉鳳眸之間,鋒芒似隱若現,帶著一抹令人刺心的眼熟之意。

四目相對的剎那,雲鬟腦中“嗡”地轟響,不及反應,左腳磕在門檻上,整個人往前踉蹌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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