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媽媽很快的就回來了, 回來的時候身後還跟著一個人。對方肩上扛著鋤頭, 面目滄桑, 長得十分的高大, 但是卻十分沈默的樣子, 看起來並不善言辭。

他的眉眼和石正有五分相似, 正是石正的爸爸。

石爸爸進屋來看了石正一眼, 隨手把鋤頭放到了院子的角落裏，語氣平靜的道：“回來了啊……”

眼前的人看起來十分的鮮活，充滿了生命, 你完全無法想象他竟然是一個已經死亡了的人，明明他好好的站在這裏的。

石正的表情一瞬間有些恍惚，他忍不住走上前去, 伸手擁抱住了這個高大強壯卻又沈默的男人, 低聲道：“我回來了，爸爸！”

高大的男人被他這太過親熱的動作嚇了一跳, 頓時有些手腳無措, 結結巴巴的問：“怎麽了？是不是在學校裏受委屈了啊？”

擁抱著的身體強壯卻又冰冷, 帶著一種陰冷冰涼的溫度, 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而手臂下的脖子那片肌膚, 也是同樣冰冷的，沒有任何的起伏。

石正閉了閉眼, 只覺得眼裏有些發熱。

顧蒙說過的，村子裏的人不是他們的幻覺也不是其他什麽東西給變成的, 他們是真實的, 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只是不一樣的，他們都是死人，是一些行屍走肉，他們早就沒了生命。但是，即使是行屍走肉，他們也是他的親人。

他現在擁抱的這具身體，是他的父親啊！

心裏這麽想著，石正險些落下淚來了。即使他腦海裏的記憶仍然是一團模糊，但是他仍然感到了巨大的悲傷。

“爸爸，這麽多年，我很想你們。”他低聲說道。

高大的男人沈默了一下，漆黑的眼珠子似乎微微顫動了幾分，有一道莫名的光亮在他的眼中閃動了一下。

他半晌，伸出手拍在石正的肩膀上，嘴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來，說道：“我家正正原來都長這麽大了啊……”

“……”

石正飛快的松開手，瞪大眼睛看著對方，哆嗦著唇問道：“你，你剛才說了什麽？”

石爸爸目光疑惑的看著他，道：“我剛才說什麽了？哦，我說你這個臭小子終於舍得回來了。”

他目光鋒利的看著石正，有些微怒的道：“我們村的人世世代代都得守在村子裏，這是祖訓，你倒是好，違背祖訓不說，出去了就不知道回來了……”

旁邊的石媽媽誒了一聲，道：“你說這些幹什麽？不是說好的不再說這事嗎？”

石爸爸哼了一聲，表情有些不好看，但是卻沒有再說什麽。

“叔叔，你說的祖訓是什麽啊？為什麽你們村子的人世世代代都得守在村子裏？”顧蒙開口問，一張臉笑得無辜而乖巧。

石爸爸看了她一眼，表情好看了一些，道：“祖訓就是要我們守在村子裏，村子裏的人都不得離開村子，要說為什麽……我們也不清楚。”

說到為什麽的時候，他的表情有些遲疑，很明顯不是嘴上他說的“不清楚”的樣子。

看來山河村，還真的有很多秘密啊！

顧蒙心裏想著，讓村裏的人世世代代的守在村子裏，不許離開，這樣就好像是讓村子裏的人守著什麽東西一樣，但是是守著什麽呢？

顧蒙有種預感，村子裏的人守護著的這個東西，說不定就是解答一切的關鍵。

石媽媽讓石正好好招待客人，自己拿了錢去村子裏買豆腐，石爸爸則是坐在房檐底下，看上去十分沈默的樣子。

石正拿了小板凳在他身邊坐下，他擡頭看著院子裏的那棵石榴樹。

在他模糊的記憶裏，也是有這棵石榴樹的，可是一轉眼，這棵石榴樹都長這麽大了，上邊掛著一個個的石榴果，碩果累累的。

“你小時候嚷著要吃石榴，你媽特意去給你找了秧苗種下的了。”石爸爸註意到他的目光，冷著聲音開口，說完又哼了一聲，道：“石榴都結了好幾次果了，你倒是一次都沒回來過。”

石正扭頭看他，突然笑了一下，道：“我十五歲的時候開始住校，十六歲以第一名的成績上了高中，在高中的時候，我每一年都拿了獎學金，還是三好學生，一直是全校前十名……在十九歲的時候，我以理科狀元的成績，考上了大學……”

然後，是大學，大學之後，是工作……

他絮絮叨叨的說著自己十五歲之後的經歷，在他十五歲之後的生活裏，再也沒有了父母親人的痕跡，可是他卻一點都沒察覺到。

要不是玉佩碎掉，他可能會這麽安安穩穩的度過這一生。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石爸爸冷哼道。

石正笑，看著天空嘆息一般的道：“我就是想跟你說，想告訴你我這麽多年遇到了什麽。”

石爸爸沒說話了，只是悶著頭坐在那裏。

屋裏，馮奕有些擔心的看著石正的背影，喃喃道：“石正沒事吧……”

來之前，他們誰也沒想到，石正還能看見自己的父母親人，即使他們現在只是一具行屍走肉，明明死了，但是卻不知道為什麽還能正常的生活著。

石正面對著這樣的父母親人，心裏怕是難受得很。

想到這，馮奕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顧蒙若有所思的看著石爸爸的背影，小聲的和閻羅說著話。

“你覺得，他們是什麽？”她問的自然是石爸爸他們的存在。

明明是死人，但是身體卻能保持著不朽，以一種還“活著”的姿態，存留在這世間。他們看上去如此的鮮活，甚至會正常的生活，一般人怕是根本察覺不到他們的不對。

只是可惜，他們遇到的是顧蒙和閻羅，他們二人對於世間的這些東西感覺一直很敏銳。

尤其是閻羅，一進這個村子，渾身都在排斥著這個地方，自然一開始就察覺到了不對。

閻羅目光探究的看著石爸爸，思考了一下，問道：“他們的存在倒是有些奇特，雖然能像正常人一樣活著，但是的確是完全沒有了生命。”

顧蒙低聲說道：“他們能保持這樣的狀態活著，是因為他們體內的血。剛才刀氣割開了那個小女孩的臉，我聞到了一股奇特的血液的味道。”

正是這股血液，讓村子裏的人還像是正常人一樣的“活著”，十分奇怪的鮮血。

“要是可以的話，真想抓一個人來仔細看看，看看那到底是什麽血……”她低聲著說，眼裏有些欲欲躍試。

閻羅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道：“那等晚上，看看能不能抓到一個人來看看。”

顧蒙嗯了一聲，兩人算是說定了。

……

下午的時候，石媽媽買了菜回來做飯，整治了一大桌的好菜好飯。她臉上一直笑瞇瞇的，看上去心情十分好的樣子。

顧蒙他們坐下，閻羅突然問道：“石正，你妹妹呢，怎麽沒看見她？”

嗯？

石正和馮奕都疑惑的看著他，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丫丫今天下午被他們給嚇跑了，這不是知道的嗎？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麽問，石正還是十分配合的道：“不知道啊，一下午沒看見她了。”

閻羅看向石家父母，有些擔心的道：“丫丫也不知道去哪裏了，我們要不要出去找一找啊？”

石家父母眨了眨眼，表情有些迷茫，他們似乎一直沒察覺到，丫丫消失的情況。

“丫丫……對啊，丫丫去哪了？”石媽媽的目光在屋裏掃了一下。

當然，她在屋裏自然是沒有發現丫丫的身影的，她茫然的往前走了一步，自言自語一般的道：“是啊，我家丫丫去哪了……她難道去山上了？不，不行！不能去山上！她不可以去山上！”

石媽媽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起來，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驚恐，像是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來。

踉蹌的跪倒在地上，她抱著了自己的頭，看起來十分痛苦的樣子，從脖子上開始，紅色的花紋往頭上蔓延開去，很快的就占據了她的半邊臉。

“不可以，不可以去山上，不可以去山上！”她尖聲道。

“媽，媽……你怎麽了？”石正跪在她身邊，擔心的看著她。

石媽媽擡起頭來，目光晃了兩下，然後才落在了石正的臉上，她的表情再次變得有些茫然起來。

這張臉……

伸出手捧住石正的臉，石媽媽的手指摩挲著他眼角的地方，喃喃道：“這張臉，眼睛這裏的傷痕……你是正正？正正？”

說到這的時候，她的表情惶然大變，飛快的扭頭看向四周，然後看著石正，說道：“你快走，快離開這裏！我不是叫你永遠不要回來嗎？你快走啊！不要留在這裏，你離開這裏，離這裏越遠越好！”

見她這副模樣，石正的表情也是猛的一變，他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人，眼眶瞬間就紅了。

“媽，你……”他叫了一聲，然後就忍不住有些哽咽。

石媽媽捂著頭，說話的聲音卻是越來越虛弱了，一直在喃喃道：“你快走，你快走，離開這裏啊……”

她慢慢的變得安靜下來，臉上猙獰痛苦的表情也慢慢的變得平靜起來。

“媽！”石正叫了一聲。

石媽媽擡起頭來，她擡頭的姿勢很是怪異，有一種十分僵硬的感覺，你甚至有種能聽見骨頭哢嚓嚓交錯的聲音一樣。

“正正，你們怎麽不吃飯啊？快吃飯啊！”石媽媽笑著說道，臉上的表情笑瞇瞇的，道：“我做的可都是你最喜歡的，你一定要多吃一點。”

石正：“……”

他迷茫的看向顧蒙他們，問道：“顧小姐，我媽她這是怎麽了？剛才那是……”

顧蒙倒是有些驚訝的看著石媽媽，道：“沒想到，這具身體裏，竟然還有你媽媽的意識，我以為身體裏的意識早就毀滅了的。”

“我媽還保持著意識？那是不是代表著她還活著？”石正忍不住問道，眼裏帶著幾分希冀。

顧蒙卻是搖了搖頭，道：“不是的，俗話說，人死不能覆生，你媽已經死了，就沒有再活過來的可能。她的意識沒有消失，那是因為她的魂魄，還被禁錮在這具身體裏，並沒有消失。”

聞言，石正的表情瞬間黯淡了下來，他喃喃自語的道：“是啊，人死了，又怎麽可能覆生呢？”

他很清楚的明白這一點，只是心裏還是抱著那麽一點希望。

他看向石媽媽，石媽媽似乎完全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一切，表情十分正常。

“媽媽——”石正無聲的喊了一聲。

食不下咽的吃完飯，馮奕尋了個空當問石正：“你媽剛才說到上山，怎麽那麽大反應啊？”

反應大到，竟然連自我意識都清醒了過來。

石正沈默了一下，道：“……可能是因為我妹妹丫丫，是在山上出事的吧？”

腦海裏的記憶混亂而模糊，但是只有他妹妹丫丫的死，可能是因為記憶實在是太痛苦了，他記得卻很清楚。

父母的哀嚎聲，丫丫冰冷青白的臉，就像是一個噩夢一樣。如果可以的話，石正希望這真的是一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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