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有片刻安靜。藺雨落的目光帶刀帶刺, 快把顧峻川剮了一樣。

“你張口一個睡閉口一個睡，好像別人在你眼裏就長了一個生殖器。”顧峻川的高傲勁兒又上來了：“我因為自己說話沖動跟你道歉，你跟不跟我道歉啊？”瞄了一眼藺雨落, 心知這可能會把她惹急。藺雨落卻推他：“你讓不讓開？”

“我剛剛跟你說對不起了你聽見了嗎？”顧峻川問她。

“聽見了，我沒聾。”

“聽見了就行。”顧峻川指指自己心口：“認真的，熱乎的, 這輩子第一次。”

“恭喜你，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藺雨落吸著氣從他身邊的縫隙鉆出去，像個做了虧心事準備逃跑的小孩。顧峻川實在喜歡她偶爾的幼稚模樣，拽了一把她馬尾, 在她的怒視之下聳聳肩，坐回沙發。

沙發靠著一大面窗, 回過身就能看到院子裏的風景。顧峻川請阿姨給他搞了一杯咖啡, 好不愜意。藺雨落好奇他跟女朋友既已和好, 為何還不收拾行李滾蛋，轉念一想這又與她何幹？

她決定給自己放一天假, 哪裏也不去, 在院子裏澆花。戴上草帽, 卷起褲管, 從打掃叔叔的手裏接過花灑，一來一去竟然找到了隱居生活的樂趣。院子裏那棵老樹被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 她澆累了，就坐在樹下乘涼，閉上眼睛感受陽光在臉上跳動。

顧峻川是什麽時候坐到她身邊的她不知道, 所以他咳嗽的聲音嚇她一跳。

藺雨落轉身看著他：“那麽多地方你坐這幹什麽？”

“我喜歡。”顧峻川說。

藺雨落起身要走, 被顧峻川拉住手腕。他的指腹粗糙溫熱, 貼著她手腕內側：“坐下。聊會兒。”

藺雨落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什麽可聊的，她想起他就生氣，現在他不鹹不淡道歉了她看見他更生氣，坐下的時候也是把身體扭向另一側盡量不看他，別別扭扭。

顧峻川笑了聲，戳她後背：“別生氣了。”見她不動，又戳她：“藺雨落，別生氣了。”他不太會哄人，戳她這兩下簡直是他用盡平生所學搜腸刮肚來的哄人姿勢，尚不太嫻熟，但這麽下去，早晚會熟的。

“我跟再你道歉一次好不好？每次跟你吵完架我的心情都不好，這一次吵完我都快被你氣出心臟病了。”顧峻川說的是真話，那天藺雨落刪除拉黑動作簡直太熟練，每一下都像針尖在刺他的心口。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心臟不好。

“你太好笑了。你說我把你氣出心臟病了，影響你用談戀愛侮辱我了？影響你轉身瀟灑出去玩了？”這樣的道歉藺雨落不接受。她終於知道癥結在哪兒了，在這呢。

“那的確是沒影響。”顧峻川手臂放在藺雨落身後：“主要也得感謝你。跟你吵完架我是真意識到咱倆不合適了。我女朋友人也的確非常好，我就琢磨著相處試試。”

顧峻川看起來非常自在，又戳了一下藺雨落：“咱倆不談戀愛就不談戀愛吧，強扭的瓜也不甜。做朋友挺好。以後不吵架了啊。”

“你怎麽不說話？”他問藺雨落。

藺雨落不知道該說什麽，說什麽好像都不對，又或者她壓根不想理顧峻川，於是戴上草帽繼續去澆花。顧峻川還是坐在那個長凳上，看著藺雨落的背影。她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但那手似乎是不太好使，壺嘴一歪，澆到了地上。

顧峻川沒忍住，笑了。

他感覺他心裏有點譜，但又不太有譜。反正事情都這樣了，還能朝什麽更壞的方向去嗎？藺雨落能再拉黑他一次？那跟鞭屍也沒什麽兩樣。

出去散步的人回來了，蘇景秋看了眼院子裏各守一方的兩個人，顧峻川自在，藺雨落冷清。借口抽煙把顧峻川叫到外面去。他跟顧峻川抱怨撒謊的滋味可不好受，尤其是他這樣沒什麽城府的，生怕說漏了嘴。什麽時候能攤牌啊？

顧峻川則坦言：三天五天是它，三個月五個月也是它，三年五載也是它。看時機吧。

“你是真不想走正道了。”蘇景秋說。

“你走正道了，鄭良跟別人結婚了。”顧峻川嘲笑他：“我不走你的老路。我要狠下心來跟藺雨落鬥一鬥，我要讓藺雨落知道她自己不喜歡的自有別人喜歡，她如果喜歡我，就必須給我一個眼神。”顧峻川看了眼院子方向：“還有，她也要體會一次，喜歡的人跟別人在一起是什麽滋味。”

“操，幼稚了啊。人家那是真戀愛，你這是演戲呢！能一樣嗎？”

“效果必須一樣。”

一邊靠近，一邊遠離。這就是顧峻川的策略。女朋友是杜撰的，但不幼稚。顧峻川就是想看藺雨落把花澆歪了，她就算不愛他，也會計較他跟她吵完架就談戀愛。顧峻川劍走偏鋒，在藺雨落心裏占了一點邊邊角角的位置。

他辦法用了很多，顯然有點窮途末路了。這是他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倘若再不行，他真不跟藺雨落耗了。

他和蘇景秋在“春野”徹底住了下來。

下午他找藺雨落交錢，藺雨落拒收，讓他們倆趕緊走，給後面的客人騰房。

“後面還有客人？”顧峻川故意氣人：“你可著綠春民宿看看，人都在高速上繞道走了。你還指望後面有人住呢。”

自己拿過收款碼掃，給藺雨落口算：“兩間房，一間房398，我按400付，一天800，我們住10天。”

“？”高沛文從沙發上站起來，十分不滿：“你們想把我整個假期攪黃？我一年就能休幾次假啊？我做什麽惡了，好不容易休個假還要跟你們倆混一起。要不是希望落落賺錢，我現在就想把你們倆打走。”

顧峻川不理她這個茬，反而說：“我傍晚要去紅河邊撈魚看日落，車廂3個空位，想去的報名。”

“我想去。”藺雨舟舉起手。他舉手了，李斯琳就不舉手。說來也逗，李斯琳性格這麽好的人碰上藺雨舟這麽溫和的人，兩個人在“春野”擡頭不見低頭見好幾天，說過的話不超過五句。

藺雨落反正不去，別人都走了，她跟李斯琳在村子裏散步。

她終於忍不住問李斯琳跟藺雨舟到底怎麽了。李斯琳覺得沒什麽好瞞著的，就跟藺雨落說了幾句。李斯琳是一直很喜歡藺雨舟的，從第一次見到藺雨舟到今天，有兩年時間了。這兩年她一直圍著藺雨舟轉。她哪裏追求過別人，生平第一次主動喜歡人。她覺得自己已經努力把一顆心捧出去了，但藺雨舟不喜歡她。藺雨舟喜歡上了岑嘉容。

這沒什麽，岑嘉容那麽可愛，就連李斯琳都喜歡。李斯琳覺得自己平時還好，能控制自己，但那天聚會她喝了一點雞尾酒，又被風吹得上頭，就去藺雨舟宿舍樓下找他。然後醉酒表白，還強吻了他。

藺雨舟真的生氣了，他說了幾句實話，但實話肯定都傷人。李斯琳酒醒了，覺得自己沒臉了。再見到藺雨舟就避免跟他說話。

“沒了？”藺雨落問。

“沒了。”

“別的不說，那是小舟初吻。”藺雨落大概知道藺雨舟為什麽會生氣了。藺雨舟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心思很單純的人，他腦子裏只有學業，致力於成為一名科學家。藺雨舟跟岑嘉容有共同語言，加之岑嘉容是個小太陽，他情竇初開第一次喜歡一個人。結果自己被李斯琳強吻了，當然會生氣。

“我親他之前也不知道他是初吻。”那天的李斯琳拼命摟著他脖子，瘦瘦高高的藺雨舟竟然需要她踮腳才能吻到。他嘴唇上有說不出的好聞味道，李斯琳覺得那味道讓她的酒意消散以後又彌散了新的一層。直到撬開他拼死抵抗的嘴唇，她才意識到藺雨舟沒有接過吻。

“是不是初吻也不能來強的啊？”藺雨落笑著說，挎著李斯琳胳膊，看到她懊惱的神情，就安慰她：“高沛文說追你的人從L門口排到廠區門口，別因為小舟難過了。他雖然二十多歲了，但在感情方面是一根筋。”

“我知道，所以我不煩他了。我很抱歉。你別跟我生氣。我喜歡他喜歡瘋了，才做出這樣的事。我後來非常討厭自己。”

藺雨落被李斯琳逗笑了，從路邊摘了一朵花送給她：“開心點，送你。”

李斯琳拿過花順手塞進胸前的口袋裏，低頭就能聞見香氣。但她的心裏可說不上香，每次看見藺雨舟都有點難受。但人又很奇怪，越難受越想往前湊，像一個奇怪的癮者。

他們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大皮卡轟隆隆從村口開進來，氣勢很足。一群人進門就嚷嚷著餓了要吃飯。藺雨落想著讓阿姨準備，誰知道他們變戲法似的從車鬥中拿出一只收拾好的全羊，還有各種材料。在顧峻川的帶領下準備吃烤全羊。

在這件事上高沛文非常公允，她為顧峻川證明：“顧峻川的烤全羊水平那是從我們大學時候就練就的。十幾年的老師傅了，吃到就是有福氣。”

藺雨落站在那看顧峻川生火。

火著起來的時候，他開始出汗。黑色T恤前襟貼在身體上，隱隱約約的好看輪廓。架羊動作嫻熟，一切妥當後拿過兩瓶啤酒，瓶口相對找到著力點，微微用力開了瓶。遞給蘇景秋一瓶，又把另一瓶快速送到唇邊喝開瓶後產生的泡沫。他們倆站在那喝啤酒，看到藺雨舟閑著，也遞給他一瓶。顧峻川順手攬住藺雨舟肩膀，跟他聊幾句，又放開他，拍拍他腦袋。

顧峻川像個歹人一樣，捏著啤酒瓶口，喝的時候揚起下巴，不喝的時候手自在垂在身側。偶爾上前擺弄一下烤羊，神情兇狠，好像那羊招他了似的。“來呀。”高沛文召喚藺雨落，顧峻川也回頭看她，下巴擺一擺：“過來，怕什麽？烤羊又不烤你。”

藺雨落根本不想去，被顧峻川一把拉到身邊站著，他的手被火炙烤得滾燙，藺雨落把手背在身後，向一邊挪遠一步。

“躲瘟神呢？”顧峻川笑她：“扭扭捏捏。”

“你談戀愛就該跟異性保持距離。”藺雨落指出顧峻川的問題，他對人沒有界限感，這不行。

“像你一樣談戀愛不跟異性說話？”顧峻川哼一聲：“清醒點吧，二十一世紀了。”

藺雨落不想跟他拌嘴，她反正無愧於心，又向一邊挪了一步。顧峻川有心逗她，就跟著她移一步。兩個人聽著羊肉滋滋冒油，繞著烤羊架子一周，她躲他追，暗暗戳戳，卻也好不熱鬧。

就連鈍感的藺雨舟都察覺到他們兩個之間的異樣，指著羊說：“川哥，羊好像糊了。”

顧峻川自認一手烤羊絕活，又有高沛文的力證，卻在追逐藺雨落的過程中糊了一塊羊。好在他臉皮厚，給羊翻個兒，招呼大家幫阿姨擺酒菜，算是把這羞遮過去。

藺雨落說不清自己究竟怎麽了，顧峻川道歉了，她反倒不自在，現在的情況變成了談戀愛後光明正大心胸開闊的人是他，不接受道歉還在生悶氣的小氣鬼是她。顧峻川是懂怎麽拿捏人的，總之就是讓她不痛快。

他人雖然很混蛋，但烤羊卻很好吃。

藺雨落撕了一小塊以後很難再控制，悶頭吃了起來。她胃剛好沒幾天，不太敢吃太多不易消化的，這一天真是忘個幹凈。第三塊扯得有點大，被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的顧峻川拿走。藺雨落回頭看他，聽到他說：“對胃不好，吃幾口得了。”

“想吃下次再給你烤。”

這話剛開始聽沒什麽，再一聽就有點暧昧。聞言者無不內心酥酥麻麻，就連藺雨落都覺得心頭忽然過了電一樣。她實在不解顧峻川的做派，忍不住說他：“你女朋友知道你這德行嗎？”

“什麽德行？”

“處處留情。”

顧峻川打開一個對話框，對方被他命名為小混蛋，最近的兩條消息是他給“小混蛋”發的聚會視頻。顧峻川甚至點開來看，大家吃得正酣，藺雨落也在鏡頭裏。她看到顧峻川跟“小混蛋”說：吃得最開心的就是我前妻，跟你說過。

蘇景秋只覺得自己的手心迅速積了一層汗。心裏罵了一句：操，還能這麽幹。顧峻川真是瘋了。在他心裏一場大戰恐怕要一觸即發了，他甚至做好了繼續去睡帳篷的準備了。

誰知藺雨落竟然沒跟顧峻川計較，她轉過身去又撕了一塊羊肉，對顧峻川說：“可別多管閑事了。”

再吃一口，那羊肉忽然不太好吃，但她強行吃下。不想毀了大家的熱鬧。

顧峻川呢，坐到藺雨落對面去。她不講話不看他，他就眼神追殺她。隔著這一桌熱鬧，他晶亮的眼睛像無形的兇器，剮人於無形。她終於敗下陣來，尋個由頭回房間衛生間，準備避一避顧峻川。磨磨蹭蹭很久，出來的時候卻看到顧峻川站在她門口。

院子裏燈火通明，笑聲陣陣，他們兩個多站之處更顯寂靜。

“感覺怎麽樣？”顧峻川沒由來一句，看到藺雨落不解又加一句：“看到我談戀愛感覺怎麽樣？”

“挺好。”

“那你怎麽不恭喜我，像我當初恭喜你一樣。”

顧峻川知道藺雨落會逃，一把把她扯回身前：“問你呢？怎麽不恭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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