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兄弟，趕緊坐下。”福根萬萬沒有想到，本已經做好見閻王的準備，卻突然峰回路轉，見到了多年未見的兄弟們。

喬曉靜和翠玉對視了一下，四只眼睛中全都是疑惑。她們不知道眼前究竟是怎麽回事，片刻之前，差點兒魚死網破，片刻之後，竟然稱兄道弟親密無間。她們看到阿良他們都長得消瘦，衣著樸素，補丁纏身，臉色黝黑發亮，頭發稀疏雜亂，皮膚幹燥，嘴唇發幹，一眼便可認定是典型的莊戶人，心裏倒也放心了。

“好的，大哥。”阿良一邊回話，一邊點頭。

“您也坐啊，大哥。”其他兩位兄弟先讓福根坐下，才都坐定。由於凳子少，喬曉靜和翠玉只能站在福根身後，多少有點兒尷尬之色。

“大哥，這兩位是？”阿良看了喬曉靜和翠玉一眼，疑惑地問福根。

“患難的朋友，跟你我一樣都是可憐人。”福根先是給阿良他們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喬曉靜和翠玉，又給喬曉靜她們介紹了以下阿良他們三人，“這三位也是我患難的朋友，跟我們一樣都是可憐人。”

大家都相互看了看，突然大笑起來。

“你們這是，怎麽了？”福根看到真個屋子裏六個人，其中五個人在笑，就自己一個人不知何故，感覺甚是莫名其妙。

“你介紹朋友真是很獨特啊！”翠玉一邊陰陽怪氣地說，一邊豎起了大拇指。

福根瞇著眼睛，作沈思之狀，緊接者也大笑起來。之後，福根將屋子裏的各位重新做了簡單的介紹。通過福根的介紹，喬曉靜和翠玉知曉了，除阿良外，年紀大的叫貴生，年紀小點的福子，他們就是福根前段時間說的發電報邀請的援兵。

已是深夜，漆黑的天空多少變得亮了一些。

喬曉靜開始生火做飯，翠玉給阿良他們打來了洗臉水，福根賠著阿良他們敘舊。寒暄一番，轉入正題，福根問到：“你們三人是怎麽走到一塊的？”

“我們三人本來就一直在一塊兒，自從你離開警察局的豬圈，沒多久，警察局便配合閻錫山馮玉祥聯軍與蔣委員長的中央軍打起了仗來，雖然戰敗，但卻撈了不少的好處，後來還聽說閻蔣合作了，警察局自然又得到了蔣委員長的薪金。既發了橫財又發了洋財的警察局，不再打算餵豬了，將豬圈改成了大禮堂，我們沒活可幹，便只好離開了。離開警察局後，我們四方打探您的消息，無意間在那個地方的門口看到了你，經打聽才知道，你竟然已經成了那兒的總管，我們都是老實本分之人，不便進入那種地方，又無法在外面等到你，只好離城回家了。當然，我的情況您是知道的，我萬不可回到四川去了，一時間又不知道能去往何處，便跟著他們兩人到了他們老家。”阿良說到此處，喬曉靜已經做好了飯，是玉米面條，熱氣騰騰的，當一碗碗飯放到桌子上，在煤油燈燈光的映襯下，整個桌子都泛著黃燦燦的金光，甚是喜人。

“先吃飯。”福根說話的時候有點兒哀傷。

“吃飯。”阿良他們邊說，便拿起了筷子。

湯面條很熱，他們每吃一口，都要深吸一下，頓時整個屋子一片“吸溜”聲。

喬曉靜和翠玉看著他們吃飯的動作，起初有點兒想笑，但很快都抿起嘴來，有點兒要流口水的意思。好在口水沒有流下來，喬曉靜就回過神來，她搗了一下身邊的翠玉，低聲耳語到：“瞧你那饞貓樣，沒吃過玉米面條啊？要是我不提醒你，你的口水就像掛在麻繩上的粉條一樣，掛在半空中。”

“討厭！我才不稀罕你的玉米面條呢！”翠玉撅著嘴，用眼神勾了喬曉靜一下。

“是嗎？”喬曉靜調皮地問到。

“是，是，是。”翠玉假裝生氣。見阿良他們的碗空了，便搗了喬曉靜一下，說到，“趕緊盛飯，傻站著幹啥，一點兒眼力勁都沒有。”

喬曉靜和翠玉又給他們每人盛了一晚，阿良他們邊吃邊說，很快飯碗又空著。當他們吃得打嗝的時候，起初的大半鍋湯面條，變成了一口幹幹凈凈的鍋，似乎連湯都沒剩下半勺子。喬曉靜和翠玉面對空蕩蕩的鍋，都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

“說實話，我們差不多有兩天時間沒有吃飯了。”阿良摸著圓鼓鼓的肚子，平靜地說，“當我們接到您的電報的時候，都非常焦急，知道你遇到了麻煩事兒，我們了解你，如果沒有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你是絕對不會向我們張口的。雖然家貧，卻俗事不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待處理完結，已耽誤了多日。”在阿良說話的時候，其餘兩位夥計不停地點頭，表示讚同。

“這些都是小事，最麻煩的還是到了省城之後，死活就是找不到你。一進程，我們三人就直奔去了你過去幹活的那個地方，到了才知道，曾經繁華無盡的醉心居已經成了一堆廢墟，成了周邊的人倒鍋灰、爐渣之類東西的場所。我們還不敢亂打聽，只好在距離廢墟不遠處轉悠，以期能夠碰上你。可惜的很，整整幹耗一天一夜，又饑又渴，無處可去，無處可尋。”阿良說著說著，淚水盈眶，言哽語咽。

“喝點兒水，先喝點兒水。”福根將早已倒好的水向阿良方向推了推。

“先喝點兒。”喬曉靜和翠玉也都勸阿良先喝水。這是我們這個地方勸人的一種方式，並不是感覺阿良口渴，而是想通過節奏及行為的轉換，平覆一下憂傷的心情。也許，很多地方都會認為在別人說話的過程當中，勸人吃飯或是喝水，有嫌棄說話人話說多了成分存在，直白地說就是想讓其閉嘴。我們那兒的人還是樸實老實得多，安慰別人都不大會，就知道“你先喝點，先吃點”之類的話，但效果似乎卻很好。也許，這也是地域特**！

“夜裏我們背靠背瞇瞪，半夜還遇上了四個衣衫破爛、身上帶血的士兵，其中一位可能傷到了腿，走路必須得依靠身邊的戰友攙扶才行，還有一個應該是腦袋受傷了，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紗布上滲出了血，其他兩個就是衣服破爛了一些，身體無礙。他們看見我們坐在路邊上，便來到了我們跟前，沒等我們反應過來，他們的槍托就打在了我們的身上，將我們僅有的一點兒幹糧搶了去，其餘東西原封未動扔在了地上。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挨了四五下槍托，好在沒有給我槍子。”阿良說完這一段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其他兩位仁兄還是不停地點著頭，也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整個屋子的空氣都要凝固了，一切似乎都要窒息了一般。

“雖然我們挨了打，但我們不憎恨那波士兵，相反我們感覺那波士兵就像沒了爹娘的孩子，怪可憐的。大家都從地上爬起來，將行囊收拾好，忍著傷痛，來到了距離公路稍遠些的一個墻根，那兒光線暗淡，應該會避免傷害，當時我們都是這樣想的。那波可憐的士兵離開不到十分鐘，就看見又一波士兵跑了過去，他們端著刺刀，刀刃在燈光下時不時泛著寒光，帽子兩邊耷拉著兩塊布耳朵。今天中午才知道，這撥人不是中國士兵而是日本鬼子。這撥人從我們眼前走過也就一支煙的功夫，便聽到了密集的槍聲，槍聲時間不長，約莫幾十秒。我們都很害怕，都蜷縮著一動也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有點兒不敢，總感覺我們的頭頂也有無數槍口正對著，只要一動，就會槍響人亡。轉眼間，我們聽到了整齊的腳步聲，遠遠看見，正是那波剛過去不久便有了槍聲的日本鬼子，他們趾高氣昂地折返而去。”阿良喝了一口水，換了一下氣，接著說，“恐懼讓我們感覺生不如死。”

“真是日本鬼子？”喬曉靜問話的時候，眼珠子似乎都要飛出來了。

“是。”阿良很確定。

“日本鬼子真的來這兒了？他們應該在東北啊？”喬曉靜似乎是自言自語。

“錯不了。”阿良說到。

“他們打死了那四個士兵，我們早上看見他們就倒在血泊裏，距離我們躲命的地方不到二裏地。”其他兩位老兄補充了一句。

福根和翠玉對視了一下，都不知道喬曉靜怎麽會有這樣反常的舉動，但又不便於直接問她，只好作罷。

“那後來呢？”翠玉對著阿良問到。

“第二天，我們就像乞丐一樣，漫無目的沿街走著。誰也沒有想到會遇上大哥，巧的是我們竟然看見了大哥，原本是想上前打招呼的，當發現大哥跟在兩個身著黑衣形跡可疑的人身後，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只得遠遠跟著。雖然，我們有好幾次機會都可以與大哥碰面，但為了確保大哥安全，避免暴露大家的行蹤，我們只得再次選擇遠遠跟著。確定了你們棲身之所後，大家都認為夜裏找你們最好，這樣不會引起他人註意。”阿良咳嗽了幾聲，端起碗喝了一口水。

“你們太厲害了，想的真周到。”福根讚嘆的同時豎起了大拇指。喬曉靜和翠玉欽佩之情油然而生，一個勁地點頭。

“過譽了，這都是從說書先生那兒學來的。”阿良用手指擦了一下嘴角，接著說，“到了夜裏，我們發現四周沒人，正準備敲門進來的時候，突然身後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說話聲，無奈之下，只好又多了起來。沒想到，那波人是警察。”

“真是不容易啊！”翠玉感慨了一句。

“廢話說了半晚上了，不說了。大哥，你說啥事？我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阿良邊說邊站了起來，貴生和福子也站了起來，都站在了福根的面前。

福根上前，抓著三位兄弟的手，激動不已，結結巴巴地說到：“好兄弟，不急，今晚先休息，我們有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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