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嚴校長的精心安排下，學校師生很快就將喬曉靜和王老師看成了一對，認定是那個平日裏恭謙文雅實際上喪德敗行的王老師搞大了喬曉靜的肚子。各種非議不絕於耳，一時間學校的空氣裏都能聞到責罵王老師和喬曉靜的聲音，雖然沒有人當面說三道四，但喬曉靜還是不經意間能夠聽到，即使聽不到也能感覺得到，她找不到可以辯訴的對象，只能一個人憋在屋子裏面痛哭。王老師自從掉入陷阱，沒頭沒腦被嚴校長和喬曉靜冷遇之後，他自己清楚在這個時候，解釋的語言是何等蒼白無力，可悲的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故而，他便不再找人申訴什麽，當然他也沒有人會聽他申訴，這一點堅信無疑。他更堅信的是，自己是遭人陷害被人誤會的，但罪魁禍首不是屢受傷害的喬老師。他變得淡定了很多，不再與人發生口舌之爭，在學生和老師面前盡量避免談及喬老師，在校園裏，盡量與喬老師保持距離，如果偶遇也不刻意躲避，而是和往常一樣處之。

無論多大的風，總會有刮過去的時候，事情亦是如此，不管事大事小。喬曉靜和王老師被誤會的事情，隨著時光的剝蝕，已經變成了枯燥無味的殘羹冷炙，師生們都已經失去了起初非議的熱情，甚至很多人都感覺到了厭倦。一天，早讀的時候，學生們都在學校院子裏面背書，老師們來回在院子裏面轉悠，聆聽朗朗讀書之聲，嚴校長也不例外。他背著手漫不經心在院子裏溜達，走到四年級教師的拐角處，聽到了一個學生對另一個學生說到：“喬老師肚子越來越大了，低頭都已經看不到腳面了，可笑的是還沒結婚。”另一個學生說到：“有意思嗎？橫豎都是這件事情，你不嫌煩啊？你看看聽聽還有人談論這件事嗎？”話音剛落，東南風驟起，挾裹著廁所裏的惡臭鋪天蓋地而來，剛才說話的那位學生又道：“聞聞，臭死了，看你以後還會不會再閑扯這臭婆娘的裹腳布？”

“臭死了！”南面的學生喊著朝教室跑去了。

“臭死了！”北面的學生喊著朝教室跑去了。

“臭死了！”東面的學生喊著朝教室跑去了。

“臭死了！”西面的學生喊著朝教室跑去了。

“臭死了！”在院子裏監督學生早讀的老師們喊著朝各自宿舍跑去了。

“真是臭死了！”嚴校長喊著朝自己的宿舍跑去了。

頓時，熱鬧的校園又一次歸於平靜，整個院子猶如經歷了肆意砍伐的森林，只有喬老師和王老師這兩棵弱小的樹苗還呆在遠處，其他的夥伴已經全部離他們遠去，這一蕭索的畫面描盡了孤寂之感。王老師平靜地看了喬老師一眼，喬老師也平靜地看了王老師一眼，兩人沒有言語，各自去了所教的班級。

嚴校長對這一次兩個學生無意間的談話是滿意的，他樂見於此。好了，學校裏面已經不會再出現什麽被人詬病的事情了，現在就是我說喬曉靜的肚子與我有莫大關系，王老師是刻意嫁禍的，已經不會有人相信了，他們只會當我是為了保護他們兩人，而故作姿態罷了！想到此，嚴校長既竊喜又得意，突然間臉色大變，陰沈了起來。“哎呀，不好，太不好了，還有一人是我最大的隱患，我倒差點兒將他忽略了，差點兒釀成大禍，這多可怕事情呀！”他雙拳緊握，坐臥不安，來回在屋子裏面跺腳，時而蹙眉時而嘆息，一副大禍臨頭的神態。得想個辦法解決了此事才行，必須得想個辦法，有什麽辦法呢？他可是太關鍵了，他是除喬曉靜外唯一知道此事內情的人，他不為為我守口如瓶的，他若不除我遲早都會成為別人眼中的大騙子。就這樣，這些鬧心的事情不斷攪擾嚴校長，讓他寢室難安。過了大約有一周時間，他在宿舍門前的那刻枯樹下面冥思苦想之際，看到王老師與幾個學生路過，急匆匆叫住了他們，面帶微笑上前說到：“王老師真是老師的楷模，走路都在給你們講授知識，你們可得好好學習，知道嗎？別辜負了王老師的苦心。”學生們都點頭稱是，嚴校長打發走了學生，邀請王老師到辦公室一敘。嚴校長給王老師讓了座，又給王老師遞上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王老師自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顫抖著接過了茶碗，滿眼疑惑地看著嚴校長。

“最近瑣事俗務有點兒惱人，很多時候怠慢了王老師，還請您能放寬心胸海涵一二才是。”說到此處，嚴校長雙手抱於胸前，歉意悔意誠意躍然眼前。

“哎呀，您，您，您這是。”王老師趕緊起身，也雙手抱於胸前，重覆著嚴校長的動作，臉色通紅，一時間緊張地結巴了起來。

嚴校長示意王老師安坐，接著說到：“之前原本我是出於好心讓你安慰喬老師的，不想老師和學生們聽到了喬老師的哭泣聲，都要趕去看看究竟，這倒好，倒是給你惹了許多的不是，怪我，全怪我，怪我之前沒有想到會鬧出這些誤會來。”

王老師看著嚴校長，嘴唇一張一翕卻無言語。

嚴校長在屋子裏邊走邊說到：“我當時也是一時情急，口不擇言，見去了那麽多的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東一句西一句胡扯了幾句，不但沒有平息事態反而讓事態惡化，造成了老師和學生對你們的非議，特別是你，我感覺對你純粹就是無中生有，惡意誹謗，你太委屈了，我在此向您真誠道歉。盡管，事後我給其他老師和個別學生解釋了此事，說明了你當時去喬老師住處擔負的使命，還有我說的那些不靠五六的廢話，但，但收效甚微。我……”

“您能給我說這些，我心裏亮堂多了，至於別人嚼舌頭就讓他們嚼吧，身正不怕影子斜。”王老師忙站起身來，打斷了嚴校長的話。

“對，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大丈夫就應該像你這樣，讓他們說去吧！”嚴校長拍了一下王老師的肩膀，眼神中流露的全然是對王老師的肯定和讚賞。嚴校長喝了一口水，將茶杯放到辦公桌上，半個屁股坐在桌沿上，一條腿踮在地上，另一條腿懸空，低頭對王老師說到：“那麽，我再給你一個任務，你敢於不敢去幹？”

“什麽敢不敢的，只要不是上天摘星辰下海捉滑齒，人能辦到的我一定盡力而為之。”王老師慷慨陳詞，一副大義凜然英勇赴死的神情。

嚴校長：“沒有你說的那麽嚇人，事情很簡單，去請一個人，一個大夫而已。這可能又要冒著再次被人誤會的危險，就看你敢不敢去了。”

王老師：“誰？”

嚴校長：“柳大夫，曾經給喬老師瞧過病的柳大夫。”

王老師：“請他，幹啥？”

嚴校長：“你看看喬老師現在的狀態，不找個大夫瞧瞧行嗎？身體像個倒立的葫蘆不說，神情還恍惚不定，整天像被黑白無常勾去了魂魄一樣。這個學校裏面，你我不幫她，還有誰會幫她？想想。”

王老師：“是啊！”

嚴校長：“可惜的是，喬老師卻對我頗有成見，我給她請大夫或是她知道是我讓你去請大夫給她瞧病，我想她斷然是不會接受不肯配合的。”

王老師：“放心。如果有人問起此事，我就說是我自作主張，與您無關便是。”

嚴校長：“很好，您真是菩薩心腸啊！”

王老師：“您才是活菩薩。”

嚴校長：“那就快去快回，一路平安！”

王老師：“您就安坐吧！我定會馬到成功。”

就這樣，王老師帶著滿心的歡喜，雄糾糾氣昂昂朝柳大夫的家走去了。一路上沙沙的寒風凍得樹皮都裂開了口子，王老師卻只感覺到一絲清爽；結了冰的土坎絆倒了他好幾次，他每次爬起來撣撣身上的灰塵，自樂到：“嘿嘿，老天爺真會逗人玩，我都多大年紀了，還讓我玩小孩子玩的跳格子游戲，嘿嘿！”有一只翅膀受了傷的烏鴉，吃力地撲騰著翅膀，拖著沈重的身軀，從他頭頂上掠過，停在不遠處的一棵歪脖子樹上，對著他淒慘地叫了起來，他停頓了一下，指著樹上的烏鴉說到：“真是調皮，跟我一樣五音不全，不過還喜歡高歌一曲。”這烏鴉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害羞地扭過了頭，繼而飛進了路邊那片幹枯的林子，緊接著天地之間響徹了令人肝腸寸斷的淒厲叫聲，王老師不為所動，一個勁朝前走著。

柳大夫正在院子裏晾曬柴胡，見王老師到來扭頭就想回屋，王老師急忙上前行禮，柳大夫見藏之不及，便憨憨地笑著還禮。兩人寒暄過後，王老師多次想表達來意，但都被柳大夫的話給半道堵了回去，先是年景，再是氣候，現在又講起了中草藥來，他指著晾曬的柴胡說到：“這就是柴胡，好東西啊，很多經典醫書都有記載，且多列此草藥為上品。用處自然了不得，《神農本草經》上雲，此藥主心腹腸胃中結氣，飲食積聚，寒熱邪氣，推陳致新。《名醫別錄》有雲，此藥除傷寒，心下煩熱，諸痰熱結實，胸中邪逆，五藏間游氣，大腸停積，水脹，及濕痹拘攣。亦可作浴湯。《備急千金要方》上雲，苗汁治耳聾，灌耳中……”柳大夫侃侃而談，大小醫書說了幾十種，時光在他的嘴唇邊上溜走，王老師坐立不安心急如焚，臉色像塗了黃蠟一般，一方面原因是嚴校長交代的事情一句都沒有說，另一方面原因是柳大夫高談闊論，他插不上嘴，只有不停地喝水，數杯下肚，內急非常。

“憋尿久了，容易虛脫，快點兒解決內急去吧！”柳大夫洞如觀火。王老師夾著屁股跑進了柳大夫家的茅房。待王老師再次出來，臉色緩和漸有血色，這次，他沒等柳大夫開口便“噠噠噠”道出了自己的來意。柳大夫搬出老黃歷，以今天不宜出門為由拒絕了，王老師自然不會放棄，再三央求，柳大夫執拗不過，便勉強答應陪王老師走一趟。柳大夫家孩子過來，說晚飯已經準備妥當，請客人用飯，王老師早已是饑腸轆轆，柳大夫剛示意邀請，王老師羞澀地起身來了一句“恭敬不如從命”，低頭進入了裏屋。飯後，王老師自不敢再有所耽擱，急忙背上藥箱，攙扶柳大夫騎上毛驢上路了。

此時，天色將晚，近處毛驢脖子上的鈴鐺聲渾厚悠揚，不遠處盤旋的烏鴉聲淒淒慘慘戚戚，在空曠的天地間渾然一起，著實令人後背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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