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喬曉靜聽到校長的一番話，傷心失落在所難免，雖自知學校非久留之地，但又沒有其它可尋之路，一時間甚是黯然神傷。

嚴校長見此，站起身來，走到了曉靜跟前，低聲問：“你會離開？你不是從家中逃出來的嗎？離開這兒你還能去哪兒？放心吧，所有的問題我都已經解決好了，您待著這兒照舊教你的書。給你講述前情，只是讓你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從今往後，別忘了我對你的好也就是了。”

曉靜聽到嚴校長一番言辭，淚水不由得奪眶而出，委屈、傷悲、不安、無奈與感激夾雜其中，面部表情因抽搐更是嚴重變形，臉龐僵硬得呈現塊狀。嚴校長輕輕地坐在了她身邊，將手伸向了她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曉靜略微扭了一下身子，嚴校長勸慰到：“曉靜別哭了，不會有什麽事的，記住我對你的好就行了。”站起身，挺了挺胸膛，出了曉靜的房間。

天色有點兒暗了，蒼白無力的光線隱約射進這間沒有燈光的屋子，這時候的屋子顯得有些許蕭瑟悲涼。不過住宿的學生還都在校園裏面玩耍，追逐打鬧的聲音時不時會進入曉靜的耳朵，但這無憂無慮的嬉鬧並不能驅除掉曉靜悲傷的心境。有幾個離家較遠的老師也在學校裏，他們的宿舍有的和曉靜的宿舍同排，有的和嚴校長的宿舍同排，雖然嚴校長沒有聽到他們的動靜，也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但可以肯定他們一定在校園裏。嚴校長畢竟是一個有閱歷有故事的人，面對這種情況，他懂得不宜在一個女老師的房間待得太久。

一個人的空間裏，曉靜趴在了枕頭上哭得更加的厲害了，淚水肆意流淌，回憶又一次讓她陷入了往日的不快，特別是那個曾經讓自己無比依賴卻又讓自己無比痛苦的家。

李憨子聽說紅杏懷孕了，從縣城買了很多營養品，興高采烈地回來慰勞自己的媳婦。過去，每一次紅杏看到大包小包的東西總是高興地合不攏嘴，但奇怪的是這一次不但面無喜色，相反還有些許厭煩的神色。憨子並沒有太多在意媳婦的這種變化，也許懷孕之後的女人是與之前有所不同的，他不但沒有責怪紅杏，反而加倍討好紅杏，紅杏卻依舊如同一塊寒冬臘月的冰塊。李憨子多次心生疑竇，卻總拿“女人懷孕性情大變”寬慰自己。有一天，他在村口碰上了爛眼子老漢，兩人形同陌路，這老漢卻念叨了幾句令李憨子疑惑的話，“野種進了媳婦的肚子，苦果吃在了自己的嘴裏。”這種很有暗示性的話讓李憨子渾身顫抖。

回到家裏，憨子坐在門檻上，一邊搓著玉米棒子一邊輕聲問紅杏：“你怎麽了，我這一次回來你不高興，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啊？”李憨子盡管愁緒已經填滿了心靈的溝溝壑壑，但他還是面帶悅色，非常和善地看著紅杏的臉。

“啥事瞞你？你消息靈通得很，你在縣城都知道我懷孕了，這麽能耐，我還能瞞你啥？”紅杏似乎如同憋了一肚子氣似的，氣沖沖地損了憨子一通，“你既然都回來了，啥意思明說就行，別在這沒事找事試探我，你一開口我就知道你想幹啥。”

“我是說，我這走了都有三四個月了吧，你這，這……”憨子情急之下竟然有點兒結巴。

“咋就懷孕了是吧？”紅杏沒等憨子把話說完，便發問到：“你不就是認為這孩子不是你的種嗎？那就不是吧，我懷的就是個野種，那又怎樣？”一副不屑的表情。

憨子看到自己的婆姨這種樣子，狠狠地將手中的玉米棒子摔在了地上，玉米粒四處飛濺。情緒失控的他將手伸在半空好幾秒中，手不停地顫抖著，最後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抓起自己的粗布襯衣摔門離開了家。

也不知道什麽原因，憨子夫妻倆這一次吵架竟然很快傳遍了村子，村子裏面男女老少都將這件事當成了焦點話題，出門見面不談論這件事情似乎都有點兒說不過去。先是對於紅杏做出這樣的事情表達了驚訝和失望，談吐之間，把紅杏早已定義成了蕩婦。之後，一大堆的問題都出來了，誰是孩子親生父親，這個人是什麽時候跟紅杏亂搞在了一起，紅杏豈不是徹底成了破鞋，紅杏這個破鞋到底和村裏多少男人有亂搞的事情，等等。

傳言四起，劉麻和喬寶財都潛伏了下來，深入簡出，閉門謝客。已經嚴重駝背的春花，呆滯地看著這個過去經常不在家現在卻不出門的男人，滿臉皺紋顫抖著問到：“你咋不湊熱鬧去了，聽說村裏發生了搞破鞋的事，連吃奶的孩子都知道了。”劉麻子只是哼了一聲，繼續斜靠在被子上抽他的旱煙鍋子。喬寶財亦是如此。

自從曉靜離家出走，春花每天都會拄個木棍子站在的院子裏往外面看，蒼老了很多。然而，這個時而寧靜時而沸騰的村子還是那個樣子，沒有什麽變化，除紅杏懷孕。

喬曉靜經歷多次波折，很快褪去了稚嫩之氣，迅速成熟了起來。她不大跟人開玩笑，只是認認真真地教育她的學生。學校安排的期末測試如期而至，曉靜教的課目在本次測試中取得了優異的成績，最差的學生成績距離滿分也不過十分，頓時成了學校老師稱讚的對象，更是得到了嚴校長的高度讚譽，按照嚴校長的說法，還要向教育專員申請褒獎。曉靜自是不在乎這個，只是淡淡地一笑而過。

暑假的頭一天上午，嚴校長安排在校長室召開了全體教師會議，總結了本學期的教學工作，通報了各位老師的教學質量，簡單部署了假期的值班情況，值班人員就是無家可歸的校長本人。學校正式進入暑期放假階段。當天下午，老師們布置了簡單且少量的暑期作業（因為大多數孩子回家都要幫家裏幹農活），學生們一個個收好了東西，抱著書或者背著書包，三五成群離開了學校；老師們也忙完了自己手頭的工作，關好了辦公室和教室的門窗，檢查並存放好了自己的物品，各自急急匆匆朝家去了。

曉靜看到這一切，失落之感戛然而止——整個校園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沈寂中，活像一座權貴的陵寢，看不到任何有生命的東西，也聽不到有任何生命的聲響，時不時被風刮起的雜草和塵埃在半空中盤旋著，更顯蕭殺之氣。這時候，她沖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開始收拾衣物，就在她收拾換洗衣服的時候，不經意間看到了那件曾如同逃亡一般離開家門時穿的衣服，她渾身不由自主顫抖了幾下，癱在了炕邊。她想回家，她想看看自己的母親，她感覺自己的母親可能已經成了魯迅筆下祥林嫂臨死之前的樣子了，但她卻不能將僅有的幾件衣服包裹起來，她沒有了勇氣和力量，內心的恐懼似乎在這一刻要將她掏空，吞噬掉。

晚飯的時候，“魂魄游蕩”的曉靜被敲門聲驚了一下，清醒了過來。她推開門發現是嚴校長，手中正端著一個紅油漆過的木制方形盤子，盤子中放著四盤冒著熱氣的菜，伴風飄香。曉靜趕緊請嚴校長進來，把書桌上的東西堆在了一起，接過盤子將四盤菜放好。

“終於可以放松一下，你教書好，應該祝賀一下，我炒了幾道菜嘗嘗，應該還能吃吧！”

“這，您真是對我太好了，我不應該打攪你，應該回家的。”曉靜簡直受寵若驚了。

“只要你記住我對你的好就行了，何必這麽客氣。反正你知道我的情況，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別無牽掛，只要你好我怎麽著都行，全憑你高興了。”

彼此坐定，互相謙讓一番，便開始吃飯了。曉靜一個勁誇校長的菜好吃，平生吃到如此美味的食物尚屬首次。嚴校長更是喜上眉梢，笑道：“如果有點兒酒，豈不更好，那樣才更符合假日氣氛嘛！”曉靜頓感囊中羞澀，擺了擺手。

嚴校長起身道：“我那兒有，稍等，馬上獻上。”雙方大笑。

嚴校長很快取回了酒，邊倒酒邊吟李白的《客中作》：“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夜幕降臨，曉靜點上了燈。

“酒不是蘭陵，盛酒的也不是玉碗，但同樣也能讓我們不知何處是他鄉。來，幹杯。”曉靜端起了三錢白瓷酒盅，與校長一飲而盡。喬曉靜平生沒有沾過酒，頓時又辣又嗆，嘴吸手扇有點兒像盜喝禦酒的孫悟空。

幾杯辣酒下肚，彼此都盡顯豪邁之情。在酒量上，喬曉靜哪是這嚴校長的對手，酒勁上頭，她竟然也停不下杯來。不一會功夫，空蕩蕩的校園中唯一的燈光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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