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一直將女兒要嫁給喬家老二的事情壓在心裏，左思右想，遲遲不知道該怎樣對女兒開口。一天下午，春花和喬曉靜一起去河邊給豬剜野菜，試探性地對喬曉靜說了此事。喬曉靜表現得異常平靜，良久抱怨到：“前一段時間，我差點成了王財主家二傻子的女人，如今我又要成為喬財主家二憨子的媳婦，真是可笑！命中註定不是跟傻子過日子，就要跟憨子過日子，反正不能與正常人過日子。”

“喬家老二是憨點，但絕對不是憨憨娃，人腦子沒有啥毛病，一點兒也不傻，人也算長得周正，心腸也好，關鍵是他不會給你氣受。”春花連忙解釋了一番。

“本來就已經憨了，如果再傻了那才叫一個全乎呢！”喬曉靜一臉的哀怨相。

“村西頭你翠玉嬸子你是知道的，人家男人就憨點，對你嬸子多好，把她當花一樣的養著。鄉下人泥裏來土裏去的，一年到頭總在地裏面刨著，粗皮糙肉的，年輕的女人熬不得幾年，就跟婆婆一樣老相，哪一個能跟你翠玉嬸子比？”

“我就是不喜歡喬雙喜，沒心沒肺的，整天咧著個嘴，有時候哈喇子都在嘴角上掛著，想想我都覺得雞皮疙瘩掉了一河灘。”喬曉靜說著，雙手就在身上抓撓了起來。

“你咋這麽犟，過日子是柴米油鹽的事，滿嘴喜歡也不能在饑荒時當饃饃吃。”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喬曉靜也就再沒做聲，春花也不再做聲，兩個人都低頭熟稔地剜著野菜。不遠處有一只麻雀在地上叼東西吃，時不時低飛一下，卻總不願意飛遠，好像要偷聽人們說話，灑落在河面上的陽光任由飄逸的水袖一波波遠去，盯著這有點兒不識趣的麻雀微笑，露出了金燦燦的牙齒。

喬雙喜被懸於房梁暴打之後，一改往日憨笑容顏，整日悶悶不樂自閉其屋，喬寶財看在心裏，自知兒子對春花之女動了真情，私下遣人從旁打聽，得知喬曉靜尚無許配他人，於是正式請了媒婆，準備了厚禮，前往劉麻家正式提親。

媒婆表明來意，巧言陳述了一番喬寶財二少爺的好。劉麻雙眼時不時會扭頭看桌子上高高堆起的禮品，樂得合不攏嘴，媒婆說什麽都低頭稱“是”，欣然允諾了這門親事。春花對這門親事沒有表明態度，只是出於禮節性強顏歡笑。坐在炕沿上的喬曉靜，始終低垂著頭，吭都沒有吭一聲，雙眉緊鎖，兩腮有點兒泛紅。

這媒婆出了喬曉靜家門，便輕佻地扭身到了喬寶財家。喬寶財婆姨滿臉堆笑迎媒婆進了房廳，讓其落座，端來了果盤，遞來了茶水，殷勤之情到了無以覆加的地步。媒婆先是喝了一口茶，又拿起蘋果咬了一口，還沒有咀嚼下咽，便開腔說到：“恭喜財主了，女方答應了這樁婚事。多好的一個姑娘，我一見面就打骨子裏喜歡上了那姑娘，相貌清秀，賢淑端莊，落落大方，一看就是賢妻良母相夫教子的坯子。你們家二少爺可真是有福之人，要娶一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媳婦了。”

“這都是您的功勞，犬子憨厚老實，婚姻大事全仰仗您了。”喬寶財聽媒婆如此一說，心中歡喜躍然臉上，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旁邊傻樂得婆姨，接著說到：“這事成了，了卻了我們一件大事，日後定會重謝。”

“你們說的是春花嬸子的女兒嗎？”喬雙喜聽到大人的談論，沖進了房廳，迫切地問到。看到媒婆點頭，搓著雙手激動地說到：“太好了，太好了！”

“看你那點兒出息！”喬寶財撇了兒子一眼。這時喬雙喜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兒失儀，臉、脖子，甚至手臂都紅了，羞怯地低下了頭。屋裏爆出大人們爽朗的笑聲。

就在喬寶財托媒婆提親之後的第三天，中午時分，天色突變，東南風大氣，天空變得低沈了，風越來越大，大有“年末寒冬風怒號，卷我身上三重茅”蕭瑟之感。黑彤彤的濃雲越集越厚越壓越低，朝地面上襲來，天色變得暗了下來，屋子裏的光線就更是有限，如同已經到了夜間。一道電光劃破了暗沈的天空，眼前瞬間一亮，緊接著響起了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喬曉靜和母親都驚秫地顫抖了一下。還沒等喬曉靜和母親從驚慌中平覆下來，天空便下起了雨來，雨勢一開始就很大。喬曉靜和母親收拾完廚房，兩人不約而同歪著頭朝天空瞅了瞅。

雨水如簾，傾盆而下。

“這都什麽時節了還下雨，真是氣候亂了。”春花邊哀嘆邊用圍裙擦了擦手，將圍裙放到了廚房的籠屜上，雙手竄進袖筒裏抱在胸前。

“我就喜歡下雪，不喜歡下雨，雪讓世間銀裝素裹、冰清玉潔。”喬曉靜拿來兩把小矮凳子，給母親一座，然後自己便坐在了廚房門口。

“說來說去無非是想著玩耍的事情，你這都是定了親的人，說話做事一定要註意分寸和場合，要為人家雙喜著想，別讓村裏人看你笑話。”

“看你說的，我是人家雙喜什麽人，說話做事要為他著想？再說了，我真有點兒搞不懂，真是有點兒不敢相信，咋就稀裏糊塗成了定過親的人？”

“祖祖輩輩歷來如此，與雙喜定親就說明你已經成了雙喜的人，以後只能考慮兩個人在一塊過日子的事情，其他亂七八糟的想法都不能沒有。”

“好吧，我會盡力的，就是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好的能力。”

風刮得似乎更大了，時不時會送雨點進入廚房，灑在人的身上，寒氣襲來令人有刺骨之痛，春花關上了廚房門，和喬曉靜便坐到了炕上。炕很溫暖，兩人斜著身子靠在墻閑聊著，不一會兒工夫，兩人連連“哈欠”，後便睡著了。

喬雙喜自從聽到喬曉靜同意了喬家提親，整天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總是處在亢奮與焦急狀態不能自拔。他原打算第二天就去喬曉靜家拜訪，當向自己的父母提出自己的想法，父母親完全讚同，但讓他延遲兩天才能成行，原因是在媳婦沒有娶進家門之前不能空手去見未來老岳丈家的。既如此，喬雙喜只好在院子，在房廳，在臥室裏不停地踱步以打發難熬的時間，家裏人看此情景，都無奈地搖頭。

今天一大早，喬寶財夫婦見兒子打扮得很體面，提著東西就要出門，急忙問他意欲何往，才知道喬雙喜去拜訪喬曉靜家，喬寶財及時上前勸阻。——“凍土之際閑來無事，又因天氣寒冷，很多農戶人家都起來很晚，這時候去人家裏，恐怕人家還都沒有起來，屋子沒有拾掇，如何讓你進門，還是等吃完午飯再去不遲。”

喬雙喜放下手中的各色東西，沮喪地進了自己的臥室。等吃完午飯，正打算出門的時候，天色大變，雷電交加，大雨傾盆，又只好作罷。心中更是郁悶不已。家裏人相繼進了屋子，只有喬雙喜的母親看到兒子在房廳裏坐立不安，唉聲嘆氣，什麽話也沒有說，給兒子倒了一杯茶，便也進裏屋去了。

空蕩蕩的房廳裏只有喬雙喜一個人，更顯得孤寂了，他端著茶碗在門口站了良久，實在等不住雨停，又回到了椅子上，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下雨天人容易犯困，是睡覺的好日子，不大一會，喬雙喜打了幾個哈欠，斜靠著椅子睡著了。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風向變了，電閃雷鳴也沒有了，雨也變得小了很多，天空變得亮堂了很多。喬雙喜身子越來越歪，頭也耷拉得越來越低，腦袋懸在半空中，突然晃了一下，醒了過來。他感覺寒風刺骨，站起身哈了一口氣，搓了搓手，看雨要停了，便用油布包裹了禮品，沒有帶傘便沖出了家門。他在泥濘的路上走著，一路上沒有遇到一個人，只有那只瘸腿的小黃狗和那只瘸腿的小黑貓從這邊的矮墻跑到了對面去，半蹲著身子，遠遠地註視著疾步行進的喬雙喜。

一陣風刮過，如同刀子劃著喬雙喜的身子，他不由自主地顫抖了幾下。雨被雪花代替了，很快大雪又代替了小雪，整個天空就像飛舞的鵝毛，鋪天蓋地而來，甚是壯觀。喬雙喜感到刺眼，動輒眨巴眼睛，甚至有好幾次差點摔倒在地上，卻也滿足地說到：“還是下雪好，冷是冷點，但心裏卻是舒坦的。”

愛情具有神奇的魔力，不但能讓人的內心變得豁然，也能讓人的肉體忘卻苦痛。

喬雙喜儼然一個雪人，他的頭頂、後背、胳膊及腳面上全是雪，就連眉毛和鼻尖上都有雪。他跌跌撞撞進了喬曉靜家的院子，擡頭環視，看到房門都關著，腦海中莫名其妙出現了“不許你喜歡我”的場景，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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