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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掃奸除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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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之揚出了衛所,立馬遭遇禁軍。他無心戀戰,展開“靈舞”,繞過阻攔,一路向南奔走。

不多時,湯府在望。樂之揚正覺疑惑,忽聽有人吹響口哨,扭頭望去,江小流冒出頭來,沖他連連招手。樂之揚狂喜不禁,沖上前去,劈頭就問:“人呢?”

江小流臉色發白,做一個噤聲手勢,左右瞧瞧,低聲說:“你還不笨,看得懂本大爺的留書!”

“留個鬼書?”樂之揚啼笑既非,“南湯還是南汩,就兩個字,還沒寫完。”

“呸,師父盯著我呢,能寫字就不錯了。”江小流有些悻悻,“我可是撒謊拉屎,偷偷溜出來的。師父發現,非打爛我的屁股不可。”想到楊風來的暴脾氣,打了冷戰,掉頭就走。

樂之揚放心不下,忍不住問:“那姑娘怎麽樣了?”

江小流回頭瞧他,眼神古怪:“我問你,那姑娘真是勞什子公主?”

“這個麽?”樂之揚猶豫一下,嘆道,“沒錯。”

江小流楞一下,咕噥道:“幾天不見,你怎麽跟皇帝老兒扯上幹系?”

“說來話長。”樂之揚皺眉道,“那姑娘……”

“她被擒以後,始終一言不發。師父要對她用刑,花尊主和施尊主不肯,不過,她再沈默下去,恐怕有點兒不妙,哎喲……”江小流痛哼一聲,瞪著樂之揚,“你抓我肩膀幹嗎?”

樂之揚臉色刷白,兩眼睜得老大,右手五指深深嵌入江小流肩膀,澀聲說道:“快、快帶我去。”

江小流白他一眼,指著左近:“那一座院子,就是東島在京城落腳的地方。”

樂之揚甚是吃驚,那宅院距離湯府不過百步,可謂膽大之極。朱元璋滿天下尋找東島餘孽,萬料不到敵人的據點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樂之揚放開江小流,縱身掠向宅邸,只見院落裏燈火明亮,人影搖晃,正想朱微何在,江小流趕了上來,氣喘籲籲地道:“別莽撞,我們偷偷下去,救了人你就走,我呢,就跟沒事兒人一樣……”

話沒說完,忽聽有人笑道:“何必偷偷下去,樂公子本島恩人,理應光明正大地下去走一趟。”

兩人駭然回頭,只見花眠為首,東島四尊分別站立一隅,封鎖二人退路。花眠笑意盈盈,施南庭拈須沈默,楊風來目光冰冷,童耀鼓腮瞪眼,望著樂之揚大有怒氣。

“花尊主!”楊風來說道,“我沒說錯吧,那丫頭真是朱重八的女兒。”

花眠點了點頭,說道:“渾水裏摸到一條大魚,真是意想不到的收獲。”

“你們、你們……”江小流指著四尊,結結巴巴,“你們跟蹤我?”

楊風來呸了一聲,說道:“你當我們是瞎子、傻子?你留字的時候,施尊主就看得一清二楚,故意隱忍不發,正是放香餌、釣金龜,讓這姓樂的小子自投羅網。多虧你這一下,如今他不打自招,親口說出那丫頭的身份。哼!省了我們不少麻煩。”

江小流滿心愧疚,低下頭,瞅了樂之揚一眼,見他面如死灰,眼神恍惚,不由咳嗽一聲,說道:“樂之揚好歹對本島有恩,師父,你不會恩將仇報吧?”

“放你娘的屁!”楊風來瞪他一眼,“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還跟老子扯什麽恩不恩的……”

“楊尊主不要動氣。”花眠笑了笑,瞥著樂之揚道,“樂公子來者是客,不妨下去喝一杯清茶。”

樂之揚無計可施,嘆一口氣,縱身跳下圍墻。走進客廳,只見朱微穴道受制,木呆呆地坐在太師椅上,谷成鋒領著幾個弟子看守。

朱微看見樂之揚,楞了一下,面露狂喜,可是一見他身後四尊,眼中的光亮又暗淡下去。

見她模樣,樂之揚心生憐意:“如今她父兄相殘,又落入強敵之手,除了我,再無一個人可以依靠。無論如何,就算丟了小命兒,我也要救她出去。”

他一掃心中顧慮,沖著朱微笑了笑,柔聲問道:“還好麽,可曾吃過苦頭?”

朱微搖了搖頭,低聲說:“你、你為何要來?”說著眉眼發紅,幾乎落下淚來。

“別怕!”樂之揚安慰道,“我一定救你出去。”

楊風來冷哼一聲,說道:“大言不慚!”

“東島一向以多取勝。”樂之揚拔劍笑道,“區區寡不敵眾,大不了把命奉送給各位。”

“胡說!”楊風來怒道,“我東島何時以多取勝?”童耀也呵斥:“樂之揚,你失心瘋了嗎?”他與樂之揚交情不淺,不願跟他動手,呵斥時連使眼色,讓他不要妄動。

樂之揚故作不見,沖花眠笑道:“花尊主,你們一起上,還是車輪戰?”

花眠心中為難,論理樂之揚於自己有恩,與之動手,頗有恩將仇報之嫌;可是朱微身為公主,無論死活,均有大用,於是笑道:“樂公子,你如何跟公主扯上幹系?禁軍又為何攻打錦衣衛?花眠心中疑團甚多,還望一一開解。”

樂之揚臉上帶笑,心中卻如油煎火燒,而今乾坤倒置,東島知道真相,勢必纏住自己,好讓大明內亂,那時江山板蕩,又可群雄逐鹿,只是如此一來,天下的百姓又要遭殃。想到這兒,朗聲說道:“要打就打,何須廢話?”

“你真要救這個女子。”花眠盯著樂之揚,目光嚴厲起來。

樂之揚瞥了朱微一眼,雖然一言不發,可是眼中情意流露,任是瞎子也看得出來。

花眠大怒,如今看來,樂之揚鐘情的竟是這個公主。葉靈蘇芳心可可,豈非無所歸依。

花、葉二人情同母子,花眠越想越惱,揚聲道:“樂之揚,我再問你,靈蘇知道你們的事麽?”

“我們?”樂之揚一楞。

“裝什麽傻?”花眠更怒,“就是你跟她。”向朱微一指。

樂之揚說道:“知不知道也是葉姑娘的事,與你又有什麽幹系?”

花眠目光漸冷,拔出鐵算籌,大聲說道:“樂之揚,恩義難以兩全,你對本島有恩,日後必有報答;可你要帶走朱元璋的女兒,關乎家國大義,那是癡心妄想。你說我東島以多取勝,好,我代行島主之責,你若勝我,自可從容離開。”

“花尊主爽快。”樂之揚長劍一擺,“那麽得罪了!”

“且慢!”谷成鋒挺身出列,沖花眠拱手,“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成鋒先向樂兄討教,如果不成,師父再出戰不遲。”

花眠暗生猶豫,谷成鋒雖是小一輩的翹楚,比起樂之揚仍有不如,若有三長兩短,將是莫大損失,可他一片赤心,如果阻攔,只會折損他的少年銳氣。

權衡之下,花眠將鐵算籌遞給徒兒,低聲說:“謀定後動,寧慢勿快!”

谷成鋒點一點頭,握緊算籌,面朝樂之揚,正要客套兩句,不料精光奪目,樂無異揮劍刺來。

谷成鋒措手不及,忙舉算籌格擋,叮,兵刃相交,谷成鋒虎口一震,鐵算籌似要脫手,他吃了一驚,急忙運勁收回。這一來正投樂之揚所好,使出“止戈五律”,應其節拍,牽之引之,推之送之,兩人兵器黏在一起,你進我退,盤旋如飛,旁觀眾人看見,無不莫名其妙。

樂之揚先發制人,本想一舉奪下對手兵器,迫使谷成鋒認輸,誰想這小子年紀不大,性子老成,臨危不亂,一覺不妙,立刻隨形就勢,主動跟上樂之揚劍上的勁力。他的步法出自公羊羽的“三才歸元掌”(按:見拙作《昆侖》),法於九宮,玄奧無方,因敵變化,如影隨形。當年公羊羽有一手戲弄人的功夫,站在人身後說話,無論對手如何騰挪變化,只要公羊羽不肯現身,對手就休想看見他一片衣角。

谷成鋒年紀有限,固然不及先賢,可也小有所成,此刻使出,就如附著在鐵算籌上的一片羽毛,隨著算籌進退,憑借奇妙步法,不斷消磨對手的勁力。樂之揚奪取算籌不成,反覺一身內勁落在空處,在在無從著力,欲要收回長劍,谷成鋒立馬反客為主,飄然欺近,可又蓄勢不發,一雙眼睛只在樂之揚身上打轉,目光所向,均是他的破綻。

“好!”施南庭看出門道,拈須點頭,向花眠說道,“成鋒這孩子比起‘鰲頭論劍’精進不少,如此下去,來日必成本島棟梁。”

“確有精進,不過體察對手還有欠缺。”花眠不勝欣慰,“若能料敵在先,豈會陷入僵持……”

話沒說完,場上二人忽然變快,風流電閃,團團亂轉,一時間,幾乎看不清影子。花眠變了臉色,暗叫“不好”,樂之揚久鬥不下,全力使出“靈舞”,這一門工夫,身法之快,步法之奇,不在“三才歸元掌”之下,而且自成一體,騰挪轉折,步步應節。

靈道人、公羊羽均是前代不世出的高人,一個精研聲律,一個窮究易理,武學各有千秋,傳承弟子的功力卻有高下。

樂之揚乍遇“三才歸元掌”,措手不及,計無所施,如果谷成鋒洞悉虛實,銳意出擊,未始沒有勝算,可他牢記花眠的叮囑,沒有十足把握,不敢輕易出手。

稍一遲慢,樂之揚還過神來,他經歷“陽亢絕脈”之劫,內力精進,勝過對手,故而展動身法,一力求快。“三才歸元掌”後發制人,因敵制宜,谷成鋒受他帶動,不得已隨之游走,起初謹守心法,依循九宮之道,但隨對手越來越快,為了跟上速度,不知不覺落入了樂之揚的節拍。這麽一來,無異於跳過“破節”、“亂武”,直接“入律”,一眨眼的工夫,腳下亂了章法,盡管步法不差、易理仍合,轉折變化之間,隱隱生出滯澀之感。

谷成鋒覺出不妙,連變步法,三三四四,五五六六,乃至於大衍八卦,九九歸元,諸般步法換過,仍是脫不出樂之揚的步調,究其原因,還是舍不得手中算籌被對方奪走。原本人籌合一、進退自如,心中執著一生,偌大一個活人,頓為一根小小的算籌牽制,自陷泥沼,還渾然不覺。

花眠眼光老辣,看出谷成鋒的毛病,想要出聲點醒,又覺不夠磊落。遲疑間,谷成鋒越發受制於人,步子屢屢踏錯,勁力如潮湧來,谷成鋒禁不住身子發輕,雙腳幾乎離地,可他性子倔強,鐵算籌是花眠所贈,如論如何也不肯撒手,當下一咬牙,放棄“三才歸元掌”的功夫,一記“無定腳”踢向樂之揚的心口,想要反客為主,迫使對手棄劍。

花眠叫聲“糟糕”,臉色大變。谷成鋒所以不敗,全賴步法精妙,雖然入律,風骨未失,樂之揚雖然帶動對手,可也並未勝出,對手這一變招,好比久旱甘霖,正投他的心意,當即腳下輕輕一轉,谷成鋒登時一腳踢偏,待要變招,忽然發現身不由主,心中想著往左,出腳之時偏偏往右。他心中駭異,咬牙撒手,決心丟掉算籌,不料一股勁力如膠似漆,將他的掌心牢牢黏住,谷成鋒落入“同樂”境地,樂之揚透過算籌帶動對手,谷成鋒好比旋風中的蓬草,隨風起落,進退不得,樂之揚的內勁源源湧來,逼得谷成鋒胸口發悶。

“著!”樂之揚舉起左手,一記“洞簫指”點出,谷成鋒將身一擰,指勁擦肩而過,還沒緩過神來,忽又聽樂之揚銳喝一聲“撒手”,跟著手下一空,滴溜溜向後飛出。谷成鋒使個“千斤墜”,想要穩住身形,可是一股無形之力大得異乎尋常,拉扯捫拽,讓他身如陀螺,旋風一般沖出大廳,這一下突兀之極,以東島四尊之能,倉促間也來不及阻攔。

樂、谷二人周旋已久,你牽我引,雙方內勁無處發洩,化為一股絕大勢能,好比高山懸湖,蓄而不發,越積越厚。谷成鋒一落下風,樂之揚順勢將這一股大力引到他身上,將他硬生生甩了出去,谷成鋒胸悶眼花,幾欲吐血,可又偏偏無法自主,心中的憋悶真是不用說了。

花眠擔心弟子,正要縱身上前,這時廳外暗影中忽然走來一人,伸手按住谷成鋒的肩頭,一推一送,谷成鋒渾身一輕,百脈暢快,旋轉的勢頭也緩了下來,他心中驚訝,回頭望去,忽然失聲叫道:“島王大人!”

“雲島王!”東島眾人目定口呆,眼望著雲虛放開谷成鋒,背負雙手,逍遙走來,他身後跟著一人,俊秀軒昂,竟是雲裳,白衣飄然如雪,腰間漫不經意地斜挎一口長劍。

花眠緩過神來,驚喜莫名,屈下左膝,抱拳道:“花眠參見島王、少主,二位別來無恙?”

雲虛一揮衣袖,將花眠托了起來,慘然笑道:“花尊主,雲某孤魂野鬼,島王二字再也休提。”

花眠臉色蒼白,呆呆望著雲虛,眼裏泛起一片水光。楊風來鼓起兩眼,忽然高聲叫道:“島王私德有虧,誠然不假。不過從古至今的大人物,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又有哪一個是幹幹凈凈的?”

“楊尊主說的是。”施南庭也說,“成大事不拘小節,東島覆國大業還沒完成,島王撒手而去,豈不辜負了祖宗的基業。”

“是啊,是啊。”童耀粗聲粗氣地道,“島王一走,本島群龍無首,生生受盡惡人的欺辱。”

當日雲虛袖手而去,東島上下群龍無首,被沖大師一夥折騰得死去活來。他們痛定思痛,無不想起雲虛的好處,何況除了童耀,其他三尊任職多年,與雲虛一體同心,花眠私心深處,更對他懷有一絲癡念。此時一見雲虛,好比棄兒見到父母,心中激動難言,一心將他迎回東島。

雲虛也知眾人心思,沈默一下,嘆道:“各位言重了,倘若東島興亡系於雲某一身,又談什麽覆國大業?自古人才輩出,才是興旺之道。”說到這兒,瞅了瞅谷成鋒,眼中流露一絲欣慰,“花眠,你這徒兒好好雕琢、必成大器。”

谷成鋒面紅耳赤,低頭道:“成鋒不才,輸得一塌糊塗,有辱師門,慚愧之至。”

“勝敗兵家常事。”雲虛擺一擺手,“我年少之時,也輸過多次。自古英雄人物,無不敗而覆起,愈挫愈奮,這一次輸了,下一次贏回來就是。”

“是!”谷成鋒恭聲回答,“島王訓諭,成鋒牢記在心。”

“島王大人。”花眠定一定神,疑惑道,“你當日離開東島,說是前往昆侖山,為何又在京城出現?”

“我來此地,正是有求諸位。”雲虛皺了皺眉,“我去過昆侖山,可惜,西城之中空無一人。”

“梁思禽不在西城?”施南庭微微動容,“難道說……”

雲虛沖他點一點頭:“我找遍昆侖山,找到了一個服侍梁賊的仆人,那人骨頭甚硬,寧死不屈,我用上‘般若心劍’,他才乖乖吐實。原來三月之前,梁思禽留書離開西域,說是‘天劫’將至,性命不久,但有心事未了,要來中土一行。”

他說得輕描淡寫,廳內眾人無不震驚,“西城之主”前來中土,無論在朝在野,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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