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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倒行逆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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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經八脈分別是任脈、督脈、沖脈、帶脈、陰維脈、陽維脈、陰蹺脈、陽蹺脈,不同十二正經,也不通五臟六腑,無有定質,別道奇行。

冷玄運起“陰魔指”,指力循“照海穴”進入陰蹺脈,樂之揚只覺一股冷流鉆入經脈,起初還算平和,走到一半,忽然變得奇寒徹骨,所過有如千百細針刺紮。更難過的是,那指力蠕蠕而動,仿佛一只冰寒多刺的蜈蚣,循著足舟骨爬入會陰,盤桓一陣,又上行至頸窩,穿過琵琶骨進至顴骨,再由顴骨而入眼窩,圍繞眼窩徐徐爬行。

只是這種感覺,已然叫人發狂。樂之揚難受至極,可又受制穴道,不能大叫大喊,但因太過痛苦,肌膚寸寸扭曲,齜牙咧嘴,看上去十足猙獰。

冷玄木無表情,過了片刻,撤去“陰蹺脈”的指力,又從“申脈穴”進入陽蹺脈。樂之揚只覺蜈蚣又由頸部爬進嘴裏,又從嘴裏鉆進眼窩,在腦子裏轉了一圈,再從太陽穴裏鉆了出來。

樂之揚求生不得,求死也難,如果可以出聲,必定馬上求饒,將《妙樂靈飛經》和盤托出。誰知老太監恨他譏諷自身殘疾,存心要他吃足苦頭,故而不緊不慢地一一點去,非要將八條奇經折磨個遍不可。點完第五條帶脈,樂之揚早已虛脫,氣息有進無出,兩眼盯著冷玄,滿含哀求之意。

冷玄見他痛苦模樣,心中大為快意,運起指力又點“沖脈”。樂之揚此時此刻,生念全無,但求一死,可又偏偏不能如願,望著冷玄落指,只有閉上雙眼,靜待痛苦來臨。

正想著,冷流已經深入經脈,一如過往,行走一半,忽又變為奇寒。樂之揚渾身戰栗,待要叫苦,忽覺一股熱流從會陰升起,鉆入小腹,迎上了那一股奇寒冷流。冷熱二流相互交融,冷流為之一緩,熱流卻如冬眠大蛇,受了狠狠一擊,陡然蘇醒過來,漸粗漸熱,矯健有力。

冷玄指力受阻,心中大為怪訝,當下催動指力,欲要沖開阻礙。樂之揚頓覺冷流變強,忽又壓過了那一股熱流,熱流不甘示弱,稍一後退,忽又反擊,灼熱之甚,有如烈火,指力與之一交,威勢頓又減弱。

樂之揚不受煉魂之苦,緩過一口氣來,神志也清醒了許多,略一感知,就發現那一股熱流正是堵在沖脈和任督二脈之間的少陽逆氣,只因自己許久不用內力,幾乎將之遺忘。這一股逆氣頑固異常,這些日子樂之揚雖未管它,逆氣卻在不斷積聚,好比地底熔巖,積聚到一定地步,勢必噴薄而出,將宿主置於死地。

若是其他真氣還罷,偏偏“陰魔指”屬於太陰之氣。太陰、少陽相生相克,兩股真氣在沖脈裏相遇,好比冰炭同爐,勢必相互克制。“陰魔指”強龍過江,少陽逆氣起初大受挫折,但它根植於樂之揚體內,後續源源不斷,縱然一時受挫,立刻就有補充,因此敗而覆戰,遇強愈強,與“陰魔指”鬥得旗鼓相當。

冷玄天性倔強,當年三次刺殺朱元璋,明知一死,也義無反顧。此刻遇上對手,想也不想,催動真氣大力壓制。少陽逆氣一受挫折,反擊更甚,樂之揚兩年中苦練的“靈曲真氣”也被激發出來,源源不斷地化為少陽逆氣。

雙方來回攻守,有如一冰一火兩條大蛇相互爭鬥。起初戰場不離“沖脈”,但隨真力變強,溢出沖脈之外,漸次流入帶脈、陰維脈、陽維脈、陰蹺脈、陽蹺脈。相持半晌,六條奇經先後充滿,可是任督二脈有如天塹,逆氣沖突不開,到處尋覓出路。

冷玄越鬥越驚,深感樂之揚的體內大有古怪,再看那小子,臉色陣青陣紅,雙目半睜半閉,眉頭緊蹙成一團,但遠不如之前的猙獰扭曲。

冷玄大惑不解,驀地撤了指力,厲聲喝道:“小子,你搗什麽鬼?”說完這話,想起樂之揚不能說話,當下拍開他的啞穴,質問,“你服不服?”

“陰魔指”一去,逆氣占了上風,灼熱滾燙,有如熔化的鐵汁。這感覺也不好受,但比起“太陰煉魂”之苦,卻又不啻於極樂世界。樂之揚屈服之心消滅,倔強之性又起,大聲說道:“不服又如何?”

冷玄大怒,揮指又點“任脈”,指力盤繞如蛇,由“會陰穴”直抵“承漿穴”。少陽逆氣止於沖脈,任脈中並無逆氣盤踞,故而之前的痛苦頓又回來,饒是樂之揚心志過人,也禁不住嘶聲大叫。冷玄微微冷笑,說道:“小子,這一下滋味如何?”

樂之揚正想開口認輸,忽覺“沖脈”裏的熱氣滾沸起來。任脈中的冷氣受了某種牽引,徐徐向下流動,兩股真氣有如兩塊磁石,相互吸引,越來越近。突然間,任督二脈,豁然而開,冷熱二氣上沖下突,剎那之間,冰火交融。樂之揚痛苦煙消,到嘴的求饒之詞又咽了回去。

冷玄正在得意,忽覺指下空虛,真氣消失無蹤。樂之揚的體內生出了一股吸力,源源不斷地吸走他指力。冷玄不勝驚訝,又見對方的臉色變得平和,頓時惱羞成怒,沈喝一聲,指上加力,誰知樂之揚的奇經之中似有無底深洞,無論註入多少指力,均被吸入其中,化為少陽逆氣。

當此情形,冷、樂二人心中困惑,可又不明所以。要知道,天地之間,物極必反,有道是“冬至一陽生”,“老陰生少陽”。樂之揚修煉《靈飛經》,正練為陽,反練為陰,故而他反吹“周天靈飛曲”,在奇經之中生出了一股老陰之氣,老陰之氣進至“沖脈”,陰柔之至,反為少陽,久而久之,化為少陽逆氣。少陽之氣力量不足,無法沖開任督二脈,故而盤踞沖脈,勢如一把大鎖,將樂之揚一身內力牢牢鎖住。

冷玄的“陰魔指”屬於太陰之氣,一入沖脈,頓為“少陽逆氣”所吸引。老陰生少陽,倏爾化為少陽之氣,不但不能傷人,反而大有裨益。

老太監內力之強,絕非樂之揚可比,“陰魔指”的指力也遠遠勝過樂之揚自練的老陰之氣。少陽逆氣得了滋養,聲勢大壯。任脈中雖無逆氣,但沖、任二脈不過一穴之隔,陰陽相吸,少陽之氣吸引陰魔指力,上下同時發力,竟爾一舉沖開了任督二脈的禁制。

到了這個地步,冷玄騎虎難下。“太陰煉魂”之妙,在於控制指力,既可折磨對手,又不使其受傷。他若增加指力,固然可以擊潰那股少陽之氣,但也會重傷樂之揚,無法對朱元璋交代。但若撤去指力,豈不又便宜了樂之揚?這小子狡猾倔強,若不一口氣將他制服,“靈道石魚”永無到手之日。

他心中矛盾,只好硬著頭皮催動指力,與“少陽逆氣”的吸力相抗。逆氣如魚得水,不斷吞噬指力,化為己有。樂之揚身當其鋒,只覺沖脈之內如吹皮球,漸漸鼓脹起來,可是低頭看去,身子一切如常,膨脹之感似又出於幻覺。

“陰魔指”甚耗真氣,冷玄縱然內力深厚,時間一長,也覺丹田空虛。樂之揚體內的吸力卻是愈戰愈強,像是紡紗卷線,源源不斷地抽走他的指力。冷玄忍無可忍,沈喝一聲,驀地撤去指力。“少陽逆氣”本與“陰魔指”相持,忽然失去對手,登時化為一股洪流,沖入了任督二脈。

樂之揚渾身大震,體內閘閥頓開,真氣像是蓄滿了的湖水,沖開了堤壩,經過任督二脈,以逆流之勢註入了十二正經。頃刻間,渾身精氣逆轉,有如錢塘江潮,由海入江,狂奔疾行,快如奔馬,濁浪滔天。

冷玄一邊瞧著,但見樂之揚雙眼緊閉、神情痛苦,肌膚之下似有火焰流動,一股灼熱之氣從他體內發出,遠隔數尺,也能感知。

老太監只覺不妙,伸出手來為他把脈,剛剛握住手腕,便覺肌膚之下傳來一股潛力,火熱強勁,幾乎將他的手指震開。冷玄略微加力,方才制服這一股潛流,稍一探查,不禁駭然。心想:“真氣逆脈而行,只有當年‘西昆侖’梁蕭的‘轉陰易陽術’可以辦到。莫非這小子練成了這一門奇功?轉陰易陽,顛倒乾坤,無怪能夠抗衡‘太陰煉魂’。”一念及此,心中稍稍釋然,“也罷,敗給了西昆侖的蓋世神功,冷某也不算十分丟臉。”

正想著,忽見樂之揚張開嘴巴,發出“啊啊”之聲,口中所噴之氣灼熱似火,眼耳口鼻均滲出血水。

冷玄大皺眉頭,再把脈門,但覺樂之揚真氣亂沖,大有陽亢絕脈之象。原來,真氣逆行無阻,少陽之氣失去遏止,漸漸化為了老陽之相。所謂“亢龍有悔”,如果沒有“老陽化少陰”的手段,陽亢至極,必定精血焦枯而死。

樂之揚如果死在此間,朱元璋過問起來,冷玄無以塞責,盡管十分不願,他也必須救人。也是樂之揚命大,換了他人,面對如此陽氣,必定無法可施,冷玄的“陰魔指”至陰至柔,正是老陽之氣的克星。

情勢危急,冷玄不敢怠慢,運指如風,點向樂之揚後心的“至陽穴”。這是全身陽氣所鐘,一旦點中,老陽之氣必受挫折。冷玄只怕傷人,故而只聚起了五成指力,誰知才中穴位,便覺指尖一熱,從樂之揚體內湧出一股灼熱之氣,循著他的指尖鉆入了“手太陰肺經”,幾乎沖亂了他的內息。

冷玄吃了一驚,不及縮手,忽見樂之揚張開雙眼,其間血水充溢,眼神迷亂之中透出一股癲狂,突然一跳而起,向著冷玄一掌拍來。

樂之揚氣血逆行,收束不住,身心至為緊繃,已經到了一羽不能加的地步,指力加身,頓生反擊。他的體內真氣洪勁,早已沖開了冷玄所點的穴道,故此縱身出掌,一股真氣湧向右手,誰料剛到肘間,真氣突然向後一縮,神速如電,勁道十足。樂之揚還沒明白發生了何事,真氣反沖己身,五臟六腑也似翻轉了過來。這就好比他蓄滿勁力,向冷玄打出一掌,結果不知為何,這一掌一絲不落,全都打在他自己身上。

冷玄見樂之揚跳起出掌,縱身跳開,暗暗戒備。不料樂之揚掌力方出,忽然如受重錘,腦袋向後一仰,身子橫空飛出,只聽卡啦啦一陣響,將身後一張八仙桌壓得粉碎。冷玄不勝驚異,上前一看,但見少年閉眼咬牙、臉色青紫,鼻息有進無出,早已昏了過去。

樂之揚昏昏沈沈、如處蒸籠,渾身酷熱難當,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這感覺難受如死,好在有一股真氣不時註入體內,宛如一道冷泉,澆滅身上的煩熱。

過了不知多久,他漸漸有了知覺,但聽耳邊有人說話。一個聲音尖銳刺耳,正是冷玄;另一個嗓音蒼勁渾厚,卻是席應真。

但聽冷玄說道:“他陽氣太盛,沖突不禁。督脈為‘陽氣之海’,好比陽氣之帥,只有制服其帥,其餘的陽氣才會屈服。”

“不然!”席應真說道,“他全身真氣逆轉,陰反為陽,陽反為陰,他人的督脈統領陽氣,他的陽氣卻流入了任脈。任脈本為陰氣所系,如今變為陽氣之宗,所以你方才點他督脈諸穴,收效甚微,不妨試一試任脈。”

樂之揚聽到這兒,想要張眼去看,可是眼皮重過千鈞,說什麽也無法張開,不由心想:“席道長怎麽也在……我在哪兒……我究竟怎麽了?”

“不對……”冷玄又說:“任脈為陰氣之淵,任脈受阻,必然陰氣暗弱。他的陽氣本就亢奮難制,如此一定走火入魔。他五臟有傷,倘若二疾齊發,沒準兒要了他的小命兒。哼,席應真,我按你說的出手也行,若有三長兩短,全與冷某無關……”

“你休想推卸塞責!”席應真聲音冷峻,“他之前雖有真氣逆流之患,但卻受阻於沖脈,任督二脈有如雄關大鎖,擋住逆行之氣,使其不至於泛濫傷身。你我都是行家,理應明白,若無極厲害的外力相助,不可能一夜之間打通任督二脈……罷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多說,但你若不將他治好,陛下那裏我自有話說……”

冷玄略一沈默,忽地怒哼一聲,說道:“也罷,我雙指齊下,任脈犯險,就走督脈。哼,這小子一身經脈亂七八糟,找到穴位也不容易,我盡力而為,若有錯漏,老道你也不要窮追猛打。”

“冷公公。”一個嬌柔的聲音說道,“也許你的指力不足……”樂之揚聽到這兒,精神大振:“她也來了……”想要掙紮起來,可是渾身癱軟如綿,連一根小指頭也無力擡起。

“我已用上了六成指力,提至七成,我怕他經受不起……”冷玄說到這兒,沈默半晌,忽又慢慢說道,“公主你說的也有道理,這小子通身潛力無窮,有如罡氣密布,我每出一指,就有潛力抵消我的指勁,七損八折,真正入體的不過四成。也罷,我用七成指力,點他的任脈試試……”

說到這兒,樂之揚忽覺心口一痛,跟著一股冷流註入體內,猛可迸散開來,奇寒徹骨,如墜冰窟,緊跟渾身熱氣聚攏,驟然反撲。冷熱之氣勢如狂龍糾纏,樂之揚的耳邊轟轟隆隆,仿佛數十個炸雷響過,驀然間,他雙眼一黑,再一次失去知覺。

又不知過了多久,樂之揚再次蘇醒,但覺高熱退去,身子輕快許多。他張開雙目,只覺又酸又脹,光亮入眼,腦子一陣暈眩。

“醒了麽?”席應真的聲音傳來,樂之揚一挺身,發現已能動彈。他坐了起來,轉眼看去,只見錦帳奢華,絲被輕軟,周圍珠玉生輝,寶鼎異香流轉,席應真坐在一邊,註目望來,手拈長須,眼裏透出一絲關切。

樂之揚默察體內,但覺真氣如流,無所不至,只是逆流反行,叫人十分不慣。如此察看一遍,似乎全無異樣,樂之揚忍不住叫道:“席道長,我全好了麽?”

席應真點了點頭,徐徐說道:“你能活著,多虧冷玄。‘陰魔指’天下絕學,既可殺人,也可救人,冷玄使出渾身解數,花了三晝夜的工夫,不惜損傷元氣,方才暫且化解了你的陽亢絕脈之劫。”

“暫且?”樂之揚一楞,“還會覆發麽?”

“我也說不明白。”席應真手拈長須,面有憂色,“你體內情形之奇,老道我也從未見過。”說到這兒,他頓了一頓,“你將真氣逼出體外試試,但記住,不要太過用力。”

樂之揚莫名其妙,當下動念運氣,真氣剛到肩膊,忽然閃電回縮,勢如一記重拳,筆直沖向胸口。樂之揚血氣翻騰,險些兒昏了過去,好容易緩過氣來,茫然問道:“席道長,這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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