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殘陽如血，有些昏暗的光芒從後方斜斜地照映著太明掌門，在地上拉出一道蕭索的投影。

“唉……”良久，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沒有回頭問道：“九降如何了？還是沒有回應麽？”

“沒有。”他身後的皓華長老搖頭道，“自從一月前他傳回說找到了弟子的消息後，就再也沒有聯絡了。”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他不論在哪裏也應該知道了才是。”太明掌門低沈道，“雲無定那夥人甚是自傲，應該不屑於做路上截殺之事。而九降的性子我也清楚，絕不是臨陣逃脫、貪生怕死之人。想來，是遇到什麽我們想不到的困難了。”難得太明掌門在這種時候，還能如此情形地分析事實。

“那麽，我們要不要……”皓華長老小心翼翼地道。

“算了吧。萬一不測，九降和他的幾個弟子，還有亮兒，就是蜀山最後的一點香火了。他們不回來也好。”太明掌門再次嘆息，“今日結盟失利，雖然還有誅邪谷和其他一些勢力的相助，但終究是改變不了大局。我蜀山，也許真的就到此為止了啊……”

“掌門切莫灰心！”皓華長老見太明掌門臉現頹唐之色，不由大驚，連忙道：“我蜀山傳承千年，所經風浪不知幾何，最終都能化險為夷，屹立不倒。此乃天佑蜀山之象，此次亦不會例外！”

太明掌門擺擺手道：“皓華，你不必太過擔心。我雖知大勢難改，卻也不會甘心未戰先輸。哼，雲無定，雲星河，還有雲天河……我會讓他們知道，我太明就算要死，也會最少拉上一個陪葬！”

皓華長老心驚不已，太明掌門此時意態若狂，分明就是心魔入侵的征兆，雖然仍是微弱，但日後必成大患。只是……

“只是……還有日後麽？”哪怕皓華長老不願承認，心底深處還是忍不住暗暗這樣想道，“也罷，就隨掌門去吧。若是能夠借此渡過此次大難，未嘗不是幸事。”

皓華長老悄悄地退了下去，沒了外人在場，太明掌門心底裏最深的那抹軟弱終於有機會微微冒了出來。遠方晚霞將暗，慘淡的紅光倒映在太明掌門眼裏，顯得有些茫然。

“難道……或許……真的是我做錯了麽？”

五月時光，稍瞬即逝。

“聖王大人，界主有請您移步無定宮一見。”天河宮外，一名幽天界的門人單膝跪著稟報道。

“唔，知道了，你下去吧。”雲天河的聲音淡淡從宮內傳出，就如同往日一樣無二。

但今日即將發生的事，所有幽天界門人，甚至整個魔門，整個天下，幾乎都心知肚明。天河宮裏面的那位，心裏絕對不會平靜，另外的那兩位也是一樣。幽天界門人心裏這樣想著，忽聽遠處山邊傳來一聲穿金裂石的龍吟之聲，緊接著，一道耀眼無比的銀青色劍光從天邊極快地飛了過來，天河宮裏一道人影一閃而過躍上，時機、力度恰到好處，就在劍光到他腳下之時，他剛好就踩到了劍光之上，沒有一點延緩的勢頭，直接禦劍而去。

這樣近乎神仙的絕妙手段，讓地上的幽天界門人看得大氣也不敢出，良久之後才回過神來，伏在地上久久拜服。

無定宮外，雲天河與雲星河同時到達。兩兄弟垂首靜氣，靜謐的腳步韻律出奇地一致，雙雙步入宮中。

無定宮中終年安靜冷清，外人不得稍進半步。曾經有一批巡夜的渺天教眾不慎碰到了門檻，結果被震怒的雲無定全部殺死，屍骨無存。自此，這條禁令便深深印在了每個渺天教弟子的腦海，從此之後沒有一人敢稍有冒犯這個地方。在此之前，除了雲無定，此處便只有雲星河能夠進入。

來到墓室之中，只見雲無定出奇地換了一身白衣，坐在墓碑之前，靜靜閉著眼睛。兄弟二人不敢打擾，來到父親身後跪下。

雲無定沒有回頭，閉著眼睛道：“你們，把我給你們準備的衣服換上。”

兩人往旁邊一看，墓室中不知何時多了兩個架子，上面搭著與雲無定一樣的白衣，白得沒有一點雜色。

雖然不知父親是何用意，但兩兄弟卻無絲毫猶豫，走過去各自往白衣上一點，眨眼間便施法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跟白衣調換了過來。

“過來。”雲無定依然閉著眼睛，等到兩人重新跪了下來，才道：“你們可知道我為何要你們穿這件衣服？”

不待兩人回答，雲無定已經說了出來：“因為世間所有的染料，不論什麽顏色，都是要將白布染色的。所以，我們身上的白衣，不是穿出去給人看的，是用來染色的。”

“這墓室中常年冷清，我想你們的娘親看這四周顏色也看膩了，所以想帶點其他鮮艷的顏色回來給她換換。”雲無定睜開了眼睛，“你們說，換點什麽顏色會最好看？”

“紅色。”雲星河輕笑道，“鮮血的顏色。”

“沒錯，你們的娘她一定會很喜歡的。”雲無定一笑，只是那笑容之中怎麽也看不出笑意，“時辰也差不多了，咱們走吧。快些把衣服裏裏外外都染紅透了，回來給你們娘親看看。”說到那個“透”字時，雲無定特地加重了語氣。本來以他的修養，是絕不至於如此失態的。

雲天河深吸一口氣，隨父親站了起來。

終於，顛覆一切的時候……到了麽？

蜀山。

正殿之中，太明掌門、青松道人、羽霜長老、皓華長老、一眾蜀山隱世高手以及誅邪谷和其他勢力派來相助的高手共二十餘人，各自端坐，捧著手中杯盞，靜靜品茗。只是此時正殿中那壓抑的氣氛，無論如何讓無法讓人存有一絲品茗該有的閑適心緒。

“報，報！”

一名弟子有些慌張地往正殿中奔跑過來，但總算步法不亂：“稟報掌門，來人了，來人了！”

“來了，終於來了！”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個念頭，不知為何，知道這一刻終於來臨時，所有人的心情都不禁松了幾分。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羽霜長老呵斥道，“你且說清楚，是什麽人來了？”

那弟子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才繼續稟報道：“是渺天教……不，幽天界的人攻來了！”

“他們來了多少人？可有調動各處弟子結劍陣迎戰？幽天之眾戰力如何？魔門其他兩界可有派人相助？現下戰況如何？”羽霜長老一口氣問了數個問題，話一出口之後，他臉上便不禁微微一紅，知道自己一時不察之下已是洩露了內心焦躁。

不料那弟子驟聽這許多問題，卻沒露出為難之色，聲音依舊清晰流暢，但不可避免地稍低了些：“稟告長老，就只有……幽天界來了三人，他們忽然出現在山門，什麽也沒說便動手了。現在正在一路殺上來。”

“就只有三人？”太明掌門目怒哼了一聲，“雲無定，雲天河，雲星河？哼，就算是天縱之資，但憑三個人就想滅我蜀山，未免也太托大了罷？”

“掌門莫要動怒。”皓華長老不驚反喜道，“此乃天大的良機！若能趁此三人太過大意輕敵，發動現下山上所有人手將他們留下，則蜀山之危自解矣！”

“皓華長老所言正合我意！”太明掌門目中閃過了一片厲色，“各位，請隨我同去除魔衛道！”

此時的蜀山山門，已是橫屍遍野，一片狼藉。來犯之人白衣染血，仿佛是蘸血的畫筆，將這片血色一路畫上了蜀山山道。彌天的殺意，紛飛的血雨，淒厲的慘呼求饒之聲，如當日的天虹山一般，開始漸漸將此處變成一片修羅地獄。

修羅使一身白衣有如在血海中沐浴過一般，鮮艷的紅色早已將他的衣服裏外染透，但卻從未幹涸——雲星河的嗜殺之性雖然已經完全被激發來出來，但心神卻依然清醒無比，在他的計算之下，白衣的每一片角落，每一絲每一縷，沾染的鮮血都不多不少，兩次染血之間的間隙絕不會超過三息——與浸在血水之中，沒有絲毫差別！

幽天界主沒有在這方面花費任何力氣，他從來都是以無上功力攝過兩名蜀山弟子，兩手穿進他們的胸膛，將他們的心臟捏爆——由始至終，他身上就只有雙手，以及雙袖染得鮮紅。皆因這身白衣，都是要留給太明的。

而魔門的聖王，他的白衣卻依然潔白，一塵不染。因為，他並不在這裏。

雲天河，此刻正靜靜地盤坐在仙劍峰上空。四周所有的白雲，都受到劍氣的引召，聚集到他身邊，緩緩地旋動。

他閉著眼睛，沒有說話。如老僧入定一般。但周圍旋轉的白雲所昭示的熾烈劍意，卻絕不是得道老僧能夠散發出來的。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嘆息從仙劍峰上悠悠響起：“陽兒，你回來了。”

雲天河睜開眼睛，眼裏沒有半點波動：“是的，師尊，徒兒回來了。”

“你回來了，而這一天也來了……”姜明搖頭苦笑的面容似乎在雲天河眼前浮現，“從收你為徒那一日起，我便無時無刻不在盼望著這一天的來臨，但我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

天空上，雲天河沈默了許久，最終只化作一聲輕嘆：“師尊，對不起……”

“這世間的恩恩怨怨，又怎能說得清？”姜明搖頭，“你無愧無負於我，只是虧了蜀山。但若說起來，蜀山又如何不虧欠你？所以這些事情，咱們師徒倆還是別說了。”

“師尊說的是。”鎮妖劍開始發出淡淡的銀光，“應該說的事情，不該是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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