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宮殿。

在文字還沒有誕生之前，人類所有的記錄, 都喜歡靠一些似是而非的畫。

人類之前, 各種種族之間的交流, 也並非是靠文字，而是靠本能所會說的話。

龍族有龍語，鳳凰一族當然也有鳳凰的語言。

鬼鳳走入宮殿內, 朝著四下看了兩眼, 隨後望著前方，繼續走著。

這個宮殿裏有很多的東西。

金銀玉器, 反倒是這個宮殿裏最不值錢的東西。

鳳凰對這些世俗的東西，常常並不感興趣。

隨著鬼鳳進入的速度加快, 四周出現的不再是金銀玉器，而是天材地寶。

人類著出了山海經，山海經中有的話可信, 有的話不可信，描繪了諸多世間少見的寶貝玩意和神奇物種。而在鬼鳳四周, 現下最普通的, 也是山海經中會提名的檔次。

鬼鳳依舊並不在意。

看這些東西一眼, 似乎對於他而言, 都是浪費時間的。

先前在外層看, 著宮殿是四方的，如今進入後, 確實是四方的, 道路僅一條, 兩側全寶物。

一條道通到底，最深處才會是這個宮殿最寶貴的東西。

簡單粗暴，毫無遮掩。

鬼鳳一直走到了最深處。

這時兩側的東西，已不再是天材地寶可以來描繪的了。每一個物件上，都有著虛幻的影子，象征著這個物件的與眾不同。

盤古開天辟地之後，眾魂回歸泰山，諸多與魂魄生死相隨的物件，一並進入了這個宮殿。

每一件拿出去，都是天崩地裂，打破人間地府平衡的存在。

即便是鎮守地府的那些個寶物放到這兒，也就泯然眾物而已。

而最中間，是一顆蛋。

一顆畫滿了圖畫的蛋。

鬼鳳繞著蛋走了一圈，憑借著鳳凰的本能，一下子就看懂了這蛋上的內容。

他終是不再沈默，擡手摸上了這個蛋：“世上只剩下一只鳳凰，倒沒想到還剩下了一只龍蛋。”

可惜這只龍蛋，真的就只是龍蛋，全然不知如何才能孵化。

老天爺不怎麽想讓它孵出來。

裏面的生機，單薄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也就是這忽略到可以不計的生機，讓這只龍蛋逃過一劫，從而被藏在了這裏。

鳳凰只能遺落在地府，龍蛋只能被困在泰山。

他想了想，輕點了一下這只龍蛋。

原本比人型鬼鳳還要巨大的蛋，縮小了一個尺寸。鬼鳳又點了點，這只龍蛋又縮小了一個尺寸。一直到這只蛋縮小到鬼鳳能抱在懷裏時，即便是鬼鳳，額頭也產生了一層汗。

他運轉了一下自己體內的力量，估算了一下這些天補入後殘存的那點能量，清楚知道這已經是他所能夠將這蛋縮小到的極限了。

人間對他的束縛太強，再亂動，就是要拼命。

暫無必要。

鬼鳳用蛋下原本鋪著的軟毯將其包起來，扛在了自己身上，隨後轉身朝宮殿外走。

滿宮殿的至寶，全不如一個蛋能入他的眼。

一直走到門口，鬼鳳幾乎要踏出宮殿了，外面的天驟然轉陰，電閃雷鳴起來。

即便這蛋沒什麽生機，天還是有所察覺的。

鬼鳳毫不猶豫從身後取出了蛋，一口咬在自己手上，將血塗抹在蛋上。

這副軀體雖是化形，但將力量混入血液中，勉強還是能蒙混過去的。

他朝外試探走了一步。

天上雷鳴聲尚有，但是明顯在遲疑。似乎是沒有尋到目標，所以陷入了困惑。

鬼鳳再走了一步。

雷鳴聲還是無所變化。

“呵。”

鬼鳳嘲諷笑了一聲，重又背上了蛋，朝外走去。

身後的泰山宮殿，在他踏出的那一刻，原本滿是燈火的宮殿逐漸黯淡下來，隨後又增加了一層又一層的屏障，轉眼消失無蹤。

鬼鳳回頭，就見自己身處於深山之中，再看不到剛才的宮殿。

想來若非他是鳳凰，這宮殿也不會出現在他面前。

鬼鳳唇角的譏諷半點沒有消失。

他甚至沒有化形，上天直接往豐都折返。

……

豐都。

天已深。

蕭翊已下班回去了，火鍋店現下就剩下孟家三口。

孟曉妮累趴在桌子上，閉著眼聽旁邊孟母在算錢。

孟父拿著一本本子，看著今天收到的各種客人的意見反饋，在上頭塗塗改改，想著自家店有哪些地方要做一點什麽改進。

算完了，孟母拍了拍孟曉妮的腦袋：“上樓趕緊洗了睡覺。”

孟曉妮起身，胡亂點了兩下頭，隨後就朝著樓梯那兒走。

孟母低聲和孟父說著：“這樣子不行，太忙了。光招一個蕭翊都有點不夠用。”

孟父跟著壓低聲音：“今天沒人來應聘。再看兩天，要是還是那麽忙，就再收一個。或者收兩個輪值也成。”

孟母應了聲。

孟曉妮這回上樓都不是往日那種噠噠跑上樓。

她慢吞吞一步步走上了樓，走向自己的小房間。

房間打開。

狹小的房間內，燈光昏黃。

鬼鳳正坐在少女的床鋪上，懷裏抱著一個巨大的白潤的蛋，打量著他自己的手掌。手骨節分明，纖長漂亮，甚至對比起那白色的蛋，半點不遜色，透著點瑩瑩光亮。

孟曉妮的意識有點遲鈍，對上鬼鳳的視線後，慢吞吞將房間門給關上了。

關上門，她站在房間外，對著自己房間的門，這才想起一個問題：房間是她的，她為什麽要關門不進去？

接著，她腦中跳出了第二個問題：鬼鳳是出去生蛋了麽？

房門打開，鬼鳳親自起來給孟曉妮開的門。

他看著孟曉妮，微微挑眉：“不進來？”

孟曉妮：“進去的。”

鬼鳳讓開了位置，讓孟曉妮走進房間內。

剛才鬼鳳抱著的蛋，現下就躺在了床上。蛋上還有無數繪畫的紋路，以及一道……血痕？

孟曉妮走過去，伸手摸向了那道血痕。

她能輕易分辨出這種血痕，是因為家裏頭開火鍋店，鴨血總有不小心弄到手上的時候。孟父有一回就隨手將血抹在了自己的圍裙上，造成的效果就是如此。

“這是，血麽？”孟曉妮盯著蛋看，問的卻是鬼鳳。

鬼鳳應了一聲：“別擦掉。”

如果這個蛋是鬼鳳生的，那這就是鬼鳳的血。

孟曉妮這樣想著。

她現在疲憊勞累到腦子已無法正常思考。要知道鬼鳳是只公的鳳，怎麽都不可能會生下這麽一只蛋，還大咧咧就將蛋給抱出來了。

更別提孕期這種事情。

怎麽想都不合理，偏生在現下，孟曉妮的腦袋裏，就是這樣完全想岔了的。

孟曉妮還替鬼鳳委屈了一下：“辛苦了。”

天下僅剩下的一只鳳凰，還要擔任起繁衍後代的重任。

鬼鳳微頓一下：“不辛苦。值得的。”

孟曉妮爬上了床，將蛋擺擺正，隨後抱在了懷裏：“這樣子，你以後就不會孤單了。”

鬼鳳唇角淺淡勾了一下：“是。”

兩人驢頭不對馬嘴，意外毫無違和感搭上了話。

孟曉妮還很認真的側頭問鬼鳳：“那，孩子的媽媽是誰？”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鳳凰生出來的孩子，要是和別的種族生的，那不就不再是純粹的鳳凰了？

鬼鳳視線落在了那個蛋上：“不知道。”

孟曉妮茫然看向鬼鳳。

鬼鳳：“蛋上繪的故事中，有它母親的傳說，也有他父親的傳說，不過十分簡短，也沒有辦法細說這兩者是誰。我推測應該是當年劫難末期，兩個龍族戰將首領。”

孟曉妮總算發現兩人說得不是一碼事。

她慢吞吞思考了一下，恍然：“這不是你的蛋。”

鬼鳳：“……？？”

孟曉妮用驚嘆的語氣，再度看自己面前的蛋：“這是一顆龍蛋。這世界上還有龍啊？中國傳統的龍麽！”

鬼鳳：“……是。”

孟曉妮咧開嘴傻笑起來：“我還以為這是你的蛋，在想鳳凰一族沒有絕後哎。”

鬼鳳原本頗有點低沈的心情，被孟曉妮這麽一個攪合，竟是意外好上了幾分。

啼笑皆非。

這人類怎麽今天直接給累傻了。

鬼鳳坐到了孟曉妮身旁，一樣碰觸上了這枚蛋：“鳳凰一族，註定最後只會有我一人。龍族也是如此。我們兩族，本就該滅亡了。”

孟曉妮不喜歡滅亡這種說法，問鬼鳳：“為什麽啊？”

鬼鳳手指劃過那些畫紋：“我誕生於龍鳳劫難末期，本快要孵化誕生。然而天道不許，落下萬千雷劫，想將我與兄弟姐妹扼殺於蛋內。”

這些歷史，地府知道的家夥不少。

他剛知道了一些更為詳細的事，現在並不避諱說出口。

“我母親來救我們的時候，只來得及撈起因為要孵化而滾開一段距離，靠她最近的我。餘下的，一個都沒有救下。”

孟曉妮望著鬼鳳，總覺得他淡淡的語氣裏，潛藏著極為深重的情感。

微妙的情感。

有恨，有怨，有悲涼，有同情，有無奈，有寂寥。

“母親將我生吞了，死前將我掩藏在她的屍體腹部，只為了能夠護下我。就如這個蛋一樣。它亦是父母死前，用別的法子藏起來了。天地間，滿是血屍，滿是憤恨。”

那是怎樣的震撼場景？

孟曉妮無法想象。

是末日啊。

“其後，後土初建幽都，地府尚未徹底成型。我誕生後，被後土限制在其中，也逃過了天道對龍鳳的絕殺局。這顆蛋，則是被別的種族，死後帶入了泰山。”

鬼鳳輕敲了一下蛋殼：“眾神魂歸泰山，龍鳳死後，魂卻是融於天地。天地有循環，方能長久生存。天地認為龍鳳奪取了它太多的力量，當然不會讓龍鳳再繁衍擴大。就如同現下人間的外界力量，不能超過一定的程度。當初的天地設置了閾值……”

孟曉妮聽著聽著，有點走神。

鬼鳳的睫毛，好長。

睫毛精。

睫毛精的鬼鳳，還在說著他新知道的情況：“龍鳳初劫是如此，眾神隕落亦是如此。當一切力量超過了天地所容忍的範疇，就是全部覆滅的情況。天道不在意生者是誰，反正覆滅後，一切都還能重頭再來。”

這就是，天地重建。

鬼鳳：“我們一族，果然僅我一人了。”

孟曉妮回過神，回味著鬼鳳的這句話。

她意識到一點：“你來人間，是為了尋找自己的種族是否還有遺留下另一只鳳凰？”

鬼鳳：“這是其中一個原因。”

孟曉妮看著鬼鳳。

鬼鳳沒再多說，只不過望著蛋，略有點嘆息：“也不知這蛋，有沒有孵化出來的機會。現在已不會有任何存在，會孵龍蛋了。”

孟曉妮抱著蛋，有點跑偏。

即便是知道很失禮，但是一聽到無法孵化，她就忍不住想不知道龍蛋能不能吃。

做一個龍蛋宴，炒蛋、龍蛋火鍋、蛋湯、麻辣龍蛋豆腐、龍蛋粉絲……

“哢擦……”

龍蛋裂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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