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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死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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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籍貫出身,年齡以及早期經歷呢?”花九溪問。

“先生,咱們的國家目前根本沒有建立像英美那樣的檔案機制——你能指望一個農業窮國怎麽樣呢?就算他胡亂編造一個出身,那多半也是假的,老實講,我們國家目前會寫自己名字,知道自己實際年齡的都沒多少人。”探長一副怒其不爭的語氣。

花九溪也是嘆了一口氣,說:“確實沒辦法……”

“本來,這類無頭案拖著拖著就會不了了之,但目前涉及到妖怪了……”探長說。

“對,對。”這才是重點,花九溪問:“從哪裏知道同妖怪有關呢?”

“也無非是一些鬼畫符……”探長說。

畢竟百聞不如一見,花九溪只有親眼看過這些“鬼畫符”之後,才能判定到底是普通的會道門殺人事件,還是妖怪作祟。

“可惜我就能幫您這麽多了,慚愧。”探長說完這話吹了吹口哨,留下一個聽候吩咐的小警員,戴上帽子走下樓了。迎面撞見個穿白色長衫、一副小老板樣子的人,忙道了句:“幸會幸會,辛苦辛苦。”便揚長而去。

白壘望著這人背影,心想也真是有趣,本來差人一類是比較輕視他們妖怪的,或者說“不信邪”的。這一位倒很自然地規避了他。

“先生,白哥來了。”湘靈說。

花九溪就與白壘寒暄數句,盤了盤道。一旁那小警員是因為膽大好奇才被探長留下的,但見來的三人並不是什麽三頭六臂,吃人肉喝人血的兇煞樣子,不禁一陣失望。

“白哥懂現場調查的學問麽?”花九溪問白壘。

“這個,卻是一竅不通。”

“哈哈,我也是——不過都說是邪性事兒了,那人類社會的規則也不好使了。”花九溪笑著說。

白壘先一步踏進了房間,花九溪這才註意到他背後跟了兩個奇怪的童兒。

這些童兒高不足三尺,樣子像四五歲的小兒,一身上下潔白精英,大頭上長了雙藍眼珠。想來應該也是白蟻妖怪了。

被害者是死在客廳的,現場沒有任何打鬥相爭的跡象——一切都平靜得出奇。死者的桌子上還擺放了一些朽爛的水果,可見距離死亡時間不短了。

死者的屍體至少經過一次移動,他是端坐在一張椅子之上的。花九溪走到那椅子前時還真以為對方僅是睡著了。

死者是個略胖的青年人,戴眼鏡,一副小知識分子的樣子。這樣的人按理說是比較嚴謹的,但他的襯衫最末幾個扣子卻被解下了——而且胡亂地翻折著——能看到那個贅肉不少的白肚子和上面的古怪符號。

“要不要解開他的衣服?”花九溪對湘靈說。

“看清楚那是什麽圖案就可以了。”湘靈說,“這工作交給先生您,我看這位的藏書不少,翻一下應該也能找到些線索。”

“白哥你呢?”花九溪問白壘。

“哦,我可以問問住在這屋子裏的小兄弟們……”他回答道。

“小兄弟……是誰?”花九溪丈二和尚了。

“白蟻。”湘靈說,“這種老舊的木質結構建築,不可能不存在白蟻。這也是我為什麽召來白哥的原因,白蟻可是二十四小時跟死者生活的——而白哥是能同它們溝通的。”

“哦,那好。”花九溪點點頭,只是不知白壘與那些小昆蟲能溝通到哪一步,如果可行,那就省大氣力了。

“我在這把白蟻召喚出來,你們不介意吧?”花九溪示意他隨意,白壘便往地上撒了一些不知什麽粉末,對著那粉末口中念念有詞。他帶來的那兩個童兒也跳起了奇怪的舞蹈。

小警察告訴花九溪,死亡現場的照片已經拍攝完畢了,花九溪可以移動屍體。花九溪雖然也是飽經戰鬥,但就這樣近距離地擺弄死人,還是第一次。

他就由下而上將死者襯衫的扣子解開,這才發現不止腹部,死者的左胸口也有一個圖案。

當即就讓屍體打了赤膊,花九溪見到底下的圖案是位於肚臍之下,恥骨之上的——這可不能讓湘靈撞見。

圖案大致上是一個同心圓,裏外共七層,每一層都有類似蝌蚪文的符號。花九溪本還以為是什麽罕見的文書,沒想到他認識。這可讓他興奮了一陣,因為終於出現一件與他們有關的案子了。

而死者左胸處的圖案,與下方的基本一致,只是要小一些。

“花兄弟,你看這是什麽?”白壘似乎有了發現。

花九溪放下屍體,忙去看。

白壘處已然聚集了白沙一般的蟻群,但他要展示給花九溪的卻不是這些——他指了指地上。

“有一個很奇怪的三角形凹痕。”白壘說,花九溪見果然是這樣,那凹痕是極為嚴整的正三角形,顯然不是桌子腿一類東西,而是個什麽銳物。

“不止這樣,你看。”白壘蹲著移動自己胖胖的身軀,“這裏,這還有一處!”

花九溪沿著已經發現的兩處痕跡,又找到了其餘兩個凹痕——這樣就能連成一個四方形了。而死者恰好坐在四方形的幾何中心處。

“這是個什麽法陣吧。”白壘肯定地說。

“顯然是這樣——”花九溪捏了捏下巴,“但死者憑什麽就乖乖地坐在那裏,受他們擺布呢?”

“那,也許是死後做出的這些痕跡?”白壘問。

“人死後還有施展儀式的必要麽?或者說,是用來處理屍體的?”花九溪連續疑問道,“但屍體好端端地在我們眼前……”

“對了先生。”在書房中的湘靈突然發問,“既然證明是妖怪的行為,為什麽對方沒有把屍體處理掉?妖怪處理屍體的方法簡直多得是,比如生吞活剝——為什麽偏要留下屍體招人耳目呢?”

湘靈的問題很有用,花九溪暫時猜不透這個問題,之說,“或許兇手的目的就是——引出我們呢?”

“那他們可能要失算了。”白壘笑著說,“‘守宮’的人馬已經把此處徹底鎖死,隨時搜捕任何可疑的妖怪。而且你們兩位的身影,也絕對不會被發現。”

“為什麽?”花九溪心想自己跟湘靈這幾天四處亂走,怎麽可能不叫人知道行蹤。

“嘿嘿,翩翩的那些光學蝴蝶,隨時隨地都在跟著你們。”白壘說,“比如你們的小轎車,因為有蝴蝶的覆蓋,所以在外人看來,就跟隱形一樣……”

這話卻犯了花九溪的忌,因為這種不提前告知的行為,簡直跟間諜沒什麽兩樣——雖然名義上是“保護”,但花九溪臉上並沒什麽表情。

“那真得多謝翩翩姐姐了。”花九溪撓頭笑著說,“話說回來,這四處凹痕是什麽東西造成的,我大致能猜出來。”

“是什麽?”白壘問。

“金剛橛,大致是這一類東西。”花九溪說,“白哥你或許知道,這是密宗的一種法器,將金剛橛安插在四處,就能制造出一個結界來。”

這個白壘倒是有些了解,因為他經常跟各類僧人打交道。

“金剛橛的形狀就是個三棱錐,與眼下這凹痕一模一樣。但是,日本的真言宗雖然也屬於密宗,但好像沒有金剛橛這類法器……”花九溪說。

“兄弟你怎麽提到東洋人了?”白壘問,“有什麽跡象麽?”

“您過來看。”花九溪將他拉到死者身前,指著那肚子說,“他肚子上的圖案,那種文字是日本神道教的‘神書’——這不是來自大陸,是完全土生土長的東西。兇手好像是在刻意表明自己的身份,這個苗頭越來越清晰了。”

白壘笑了兩聲,畢竟推理一類不是他的強項,只附和了兩句。

“如果給我點時間,我應該能破譯出來。”花九溪說,“不過有一點可以讓我放心了——就是這回沒有裏高野的人出現。”

“梨膏爺是什麽?”白壘摸頭問道。

“那是日本真言宗的本山,有日本最強的術者。”花九溪說,“但他們才不屑用這種土人的咒語呢,而且從日本毀佛之後就與當局不怎麽對付,所以他們不插手,那勝算就高了不少。”

花九溪腦海中已經迷迷糊糊有了一個框架,但眼下還有許多謎團未曾解開——死者的甚是身份是什麽、兇手如何潛入殺人以及殺人動機等。

“這不還是毫無頭緒嗎?”花九溪苦笑著自言自語,“湘靈你有什麽發現了?”

“有,但不多。”湘靈抱著一摞書本過來,將這堆東西攤放到地上,“我把作者的幾百本藏書都瀏覽了一下。”

“嗯,繼續。”

“像大多數知識分子一樣,他看的書很龐雜。從技術類書籍到*都有。”湘靈提到後一種的時候臉紅了一下。

“至少讀書種類能反應一個人的不少信息吧?”花九溪問。

“是這樣,但死者並沒有做筆記的習慣,他抽屜裏除了幾張與編輯的往來書信外,就沒多少能提供個人信息的文字了。”湘靈說,“然後我註意到比較有意思的一點是——”

“死者的藏書裏有關生物、植物的極多,然後就是他有關習慣,就是在書籍中夾帶草葉,如果說是書簽,那數量顯然是太多了。”湘靈說。

“我看看……”花九溪示意湘靈拿來一本有這類植物的藏書,湘靈說地上的全是,花九溪就隨手翻看起來。

“好多植物是我不認識的。”湘靈說。

“嗯,這…這是一種珍貴的魔藥,正好是我前幾天用的。”花九溪略略檢查了一下,發現死者搜集的珍奇植物竟然不少,而且它們有一個普遍的特點——都是香草。

“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花九溪念了這麽幾句《楚辭》,隨即說,“這幾味藥絕不是以一個無名作家能羅致的,不只是金錢成本,而是必須要有過人的手段或關系才行!”

“所以死者本身也與妖怪有關?”白壘問。

花九溪點點頭:“白哥你召來的螞蟻都爬到我腳面了。”雖然自己一直在跟蟲子打交道,但面對這密密麻麻的白蟻,還是比較瘆人的。

“哦,不好意思。”白壘笑了笑,便讓白蟻自堆積在一處,成了個小山一樣。他即命令兩個童兒,叫他們與白蟻問話。

“白蟻聽不懂我們的話,卻能聽懂我這倆小兄弟的話——他們就算是翻譯吧。”白壘見花九溪二人不懂,又解釋道,“我們一族有人形的,也有這樣接近蟲類的,像我這種是不能直接和白蟻交流的,而這種小型蟻人卻能充當一大一小的舌人。”

“那麽白蟻真的有語言麽?”花九溪問。

“也不能算是語言,但像小孩子一樣說個大概還是可以的。”白壘說。

“好了。”忽然有個小童的聲音響起,就是其中一個白色童兒。他先朝花九溪兩人拜了一拜,就說:“白蟻說,這人的住處有好多藥草,它們受不了——眼前這一群是從鄰居那趕來的。所以出事的當天,並沒有人目擊到。”

花九溪一陣失望,白壘倒笑呵呵地說:“沒幫上忙啊,你們倆磕個頭吧。”

花九溪忙說“別介”,止住了二個童兒,還是要謝謝白壘。卻聽他說道:“這兩個小廝兒一個喚作白乙,一個叫白丙。他們能幹的事情很多,腿腳快,鼻子又靈,就留給花老兄當傳令兵吧!”

見花九溪面露難色,白壘說:“他們開銷不大的,食物都能自己找……”

花九溪不願拂了他的好意,便收下了兩個小童。隨即將若幹證據封存。就派人將那屍體擡入自己家中,準備進一步檢查了。

歸家的車中,花九溪忽然有個疑問:“湘靈,我好像遺漏了一件事——你看到那幾個蘋果了吧?”

“先生是想問屍體腐敗的問題?”湘靈即刻明白了。

“對,那蘋果的腐化程度很高了,可那屍體連個屍斑都沒有。”花九溪說,“但我可以看出來,沒人對他進行防腐處理。”

“也許是長期服用仙草吧。”湘靈說。

“又或者——死者也不是人類呢?”花九溪後悔自己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

“我得請老頭子來做個屍檢。”

蟲天子簡直是隨叫隨到,一來就跟湘靈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仿佛兩人很熟似的。湘靈對這位老漢倒依舊是那種恭恭敬敬卻冰冰涼涼的態度。

為防別人偷取屍體,花九溪等人將其置於地下室之內。花九溪不知道這所建築之前是做什麽用的——居然像所有的兇宅一樣,自帶一個極大極大、滿是灰塵的地下室。

本來湘靈想召來冷龍保存屍體,但它並沒有一絲腐化的跡象,也自然沒這個必要了。

蟲天子提著口箱子,不知從哪淘換來一身極不合身的白大褂——他見這年頭大夫都是這幅行頭,自己也未能免俗了。

“師兄你先告訴我這東西是人還是魔物?”花九溪用手撐住安放屍體的臺子,跟這位老兄見得多了,也不感覺害怕了。

“這可有點困難——你從他身上看出妖氣來了嗎?”蟲天子端詳了一會問花九溪。

花九溪搖搖頭。

“你的靈感算是術士裏數一數二的了,你尚且無法搜嗅到一絲妖氣,那麽——”蟲天子說,“我也沒辦法了。”

“咱們都知道,厲害的妖怪都有真正的人身——這種身體就算是死後也不會打回原形。不過,我倒是還有個其他的辦法……”蟲天子說著煙癮犯了,忙在身上一通亂摸。

“沒帶煙葉兒?”湘靈問他。

蟲天子懊悔地應了一下,咳嗽兩聲:“一是急了,二是老了——什麽都忘。”

“您可以試試這個。”湘靈拿出幾株枯草來。

花九溪一看就傻眼了:“這可是重要的證據——”

“什麽證據不證據的,咱們道門中人,有的是辦法。”蟲天子手哆哆嗦嗦地接過湘靈手中的葉子,連說:“謝龍女娘娘,我這就飛個葉子。”

蟲天子瀟灑地——只有在卷煙時他才能用得上這個形容詞,搓出一根厭倦,用火葫蘆點著,慢條斯理地抽了一口。

香氣瞬間就密布了整個地下室,花九溪與湘靈的心神一下子都平和起來。

“厲害,這是什麽香?”花九溪問蟲天子。

“好像是婆羅洲一根小島上的香草——全世界也不過一百來棵,都集中在那小島上。”對於這種植物,蟲天子也僅是知道個傳聞罷了。

“躺著的這位老兄真是神通廣大了。”花九溪說。

“這葉子風幹了至少兩百年……”蟲天子一邊品煙一邊說,“如果不是一輩傳一輩兒的話,這人要麽是仙人,要麽是妖怪。”

“仙人會輕易教人擊殺?”花九溪一笑。

“我也覺得妖怪的面兒大。”蟲天子說,“你說這人是怎麽死的?”

“哦對。”花九溪一拍腦袋——死者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外傷,故而致死原因肯定出在那兩個符咒之上。他自昨天回家就開始破譯那些神文,熬了一夜,靠著兩部從東洋帶來的字典,終於辨認出了大部分段落。

“這咒文的內容是——取物咒。”花九溪說,“也就是把物體從某一封閉空間內直接拿出來。”

“所以說死者是被活取了心臟嗎?”蟲天子說,“還有肚子裏的不知什麽東西,這可真夠禍害人的。”

“敵人就是這麽殘忍啦。”花九溪說,“他們這樣,我們打殺起來也沒什麽心理負擔。”

蟲天子卻在為花九溪擔憂,緩緩說:“龍女娘娘,這小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您可得多照顧他一點!”說著拱了拱手。

“嗯,我會的。”湘靈應了這麽幾個字,分量卻一點不小。

“把屍體剖開看看——就能發現少什麽了。”花九溪說著,將自己那把琥珀劍提起。

“不可,這是蜾蠃會的聖物,不許你這麽胡鬧!”蟲天子一把擋住他,自己手中則多了一把竹青色的小刀。

他手法極為精準,三五下就劃開了死者的左胸——肋骨中空空如也,心臟果然不見了。

“湘靈你最好別看。”花九溪提醒道。

“這沒什麽的。”湘靈說。

“你不知道湘靈公主斬下過多少妖魔的頭顱麽?可能比你見過的螞蟻都多!”蟲天子冷笑了一聲。

花九溪起先只當湘靈也是殺過人的,但一聽蟲天子這個誇張的比喻——湘靈簡直是個魔王了。

“那是小時候不懂事罷了,老爺子您別誇了。”湘靈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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