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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已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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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國公夫人屢次求見,終於見到了史簫容。

史簫容坐在芙蓉榻邊,玉蔥般的雙手伸入清透見底的白瓷盆裏,指尖拈住一枚漆黑的棋子,低眉專註地摩挲著光滑的棋子。

護國公夫人每次見到她擺弄這些棋子,都覺得無聊得很,心想這些破棋子有什麽花頭,哪裏有人重要。但今時不同往日,即使是自己的女兒,也不敢如以往那樣出口責罵了。

她想到如今的境遇,淚意湧上,委屈難受地看著史簫容,偏偏對方對她的眼淚熟視無睹。

“你哥哥最近已經主動上疏停職,陛下也批準了,褫奪兵部尚書之位,但念在你們父親的勞苦功高,仍留爵位,蔭襲恩庇。”

史簫容點點頭,不解地看著仍然一臉委屈的母親,“這樣不是最好的結果了嗎。哥哥那個人,這麽多年也不見一絲長進,如今仍有爵位可享,又不須勞煩他做事了,他想必很快活吧。”她眉梢掛著一抹譏笑。

護國公夫人面色一頓,想起自己兒子這幾日夜夜笙歌的情景,雖還真被史簫容猜對了,但總歸心裏不舒服,“太後娘娘怎可如此說自己的哥哥,他……”

“他犯錯第一次,情有可原,第二次還犯,說明他蠢笨,第三次又犯,只能說他已無藥可救。這麽多年來,他添堵的事情還少嗎!哪一次不是我在先帝面前好言相勸,跪地請求,才平息怒火。如今先帝已去,母親若還要我幫他收拾爛攤子,恕難從命!”

史簫容面色冷酷,意志已然堅定。

護國公夫人看著她冷若冰霜的臉龐,心中不喜,言辭便也強硬了起來,“你哥哥縱有再多不是,也是你嫡親兄長,並非他人,更何況,他已有所悔過,較之前懂事明理許多,如今只欠一個機會而已,史家不能在他手裏敗落至此啊!”

聽到有所長進這些陳詞濫調,史簫容忍不住笑出聲了,在她母親看來簡直有些魔怔。

護國公夫人不敢再說些什麽,等到她笑夠了,才聽到她厲聲說道:“好,母親既然如此放言,那我一定拭目以待,看我這位好哥哥如何個有所長進!他既已有此本事,那又何須你我二人這無用的婦人為他奔走說情,他日哥哥若重當大官,我這當妹妹的必定大大佩服,不愧是家中頂梁柱!”

護國公夫人被她說得臉一陣白一陣紅,言已至此,若再開口讓她求情,或是舊事重提,讓史姜靈入宮伺候新皇,豈非對自己剛才說的話打臉。

史簫容看著她窘迫的樣子,態度放和緩起來,“母親如今身體如何。”

見她換了話題,護國公夫人忍住心中諸多翻湧,說道:“其它皆好,便是手腳不如以往爽利,不能多走路,娘娘如何。”

史簫容見她鬢發花白,仍在為哥哥之事愁眉苦臉,心中對這位哥哥更是不滿鄙視,卻又無法讓母親從此少管他的事情,心中唯有一嘆,“我已不管後廷諸事,自然是太平無事。”

“新皇對你孝敬有加,這其中……”護國公夫人自然是聽說了恢覆晨禮這些事,不然也不會這麽急巴巴地求見她。

史簫容面色一緊,出言警告道:“這位不比先皇慈仁溫厚,能殺出重圍奪得皇位,手段自然了得。母親還是斷了將靈兒送到君側伺候的念頭,他並非能為婦人之言改變主意的人,若是察覺母親的用意,靈兒怕是要被毀了這一生。”

護國公夫人怔怔地看著她,“靈兒怎會被毀,這是為她好啊。當年若非我和你哥哥使盡手段,將你送進宮,你哪裏會有如今獨尊後宮的地位。”

屋子裏忽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許久,護國公夫人才聽到棋子從指尖滑落至水底的清脆聲音。

她駭然地發現史簫容整張面容變得雪白一片,她慌忙站起來,但裙角還是被忽然傾覆下來的棋盆砸到了,濡濕一片。

地上咣當咣當的,墨黑與雪白的棋子如珠玉掉落,在地上滴溜溜地轉了幾圈,然後停下,餘音裊裊。

護國公夫人驚駭地看著史簫容,“你……怎麽了”

史簫容看著自己心愛的棋子落了滿地,止不住心痛,候在外面的芽雀聞聲進來,“娘娘……”

“出去,無事。”史簫容喝退了她,然後從坐榻邊移步下來,提起裙擺,蹲下身,開始撿拾棋子。

護國公夫人見她彎腰,不得已,也只好陪同她一起,史簫容忽然厲聲喊道:“別動!”

護國公夫人訕訕地縮回已經快要碰到棋子的手,“我忘了娘娘是不準旁人碰自己棋子的。”

史簫容低頭,專註地將棋子一枚一枚地拾回瓷盒裏,並不理會她。

護國公夫人百般無聊地立在一邊,幾次三番欲言又止,看到史簫容的神情,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但好不容易才見到她一次,護國公夫人不打算這麽早就回去。

想到方才失控的史簫容,她後背冷汗涔涔,升起了一個可怕的念頭,莫非這麽多年,簫兒還忘不了那個人!

如此長情,對於她來說,實在是一件非常不妙的事情。

正僵持著,蔻美人突然哭哭啼啼地跑進來,嘴裏喊著:“太後娘娘要為臣妾做主啊!”等看到屋子裏的情景,哭聲戛然而止。

史簫容冷淡地看著蔻美人哭花妝的那張臉,不語。

蔻美人跪在地上,急切地說道:“不知護國公夫人在此,是蔻兒無禮了,只是蔻兒確實委屈,嗚嗚嗚嗚……”

這蔻美人只有十五歲,嬌花一樣的少女,受點委屈就眼淚開匣,撲簌撲簌個沒完。

護國公夫人看著她任性的樣子吧,心裏略有些不舒服,史簫容進宮的時候也是這個年紀,可沒有這麽鬧騰的。

史簫容將棋子重新倒進清澈的清水裏,一邊摩挲著棋子,一邊冷淡地說道:“可是麗妃又欺負你了。”

蔻美人抽泣著,猛地點點頭,“麗妃娘娘把我心愛的兔子弄死了,哇……”說到這裏,蔻美人悲從中來,哇哇大哭起來。

護國公夫人揉了揉耳朵,不耐煩地說道:“一只兔子而已,至於哭成這樣嗎!太後娘娘諸事繁忙,哪有閑工夫理你這些小事!”

蔻美人哭得更厲害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小兔子就像我的親人一樣……”

史簫容不知道溫玄簡是從哪裏弄來這麽個小美人的,也虧得他下得了手,她簡直還是個孩子。

護國公夫人已經要被這個孩子氣十足的低品級嬪妃氣笑了,但一看到史簫容的神情,心中又郁悶起來。

史簫容終於開口:“蔻美人先回去陪自己的小兔子,這件事,等明天大家都在了,再議。”

蔻美人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道:“太後娘娘,明天我可以把小兔子帶來嗎,我怕麗妃娘娘不認帳呢。”

“……隨便你吧。”

等到蔻美人哭哭啼啼地離去之後,護國公夫人趕緊借題發揮,“太後娘娘您在這後宮還是能說得上話的,這些嬪妃初出茅廬,懵懂無知,最好拿捏,你在這後宮也該趕緊培養幾個心腹,等她們生了皇子,孩子也能與你多加往來,將來也好……”

史簫容冷眼冷臉地聽著,終於受不了,猛地打斷她的話,“初出茅廬,懵懂無知,最好拿捏……”

護國公夫人戛然而止,面色略有些難堪地看著她,史簫容繼續發作,“母親害了我不夠,還要讓我成為這樣的人嗎,當初我懵懂無知,最好拿捏,最後坐上了太後的寶座,母親想必高興壞了。”

“簫兒,你何必如此敏感,你能坐到如今的位置,靠的也是自己的本事。”

史簫容低聲喊道:“母親,我說的是這個嗎!”因為太過悲憤,聲音都沙啞撕裂了。

護國公夫人還要說些什麽,史簫容直接轉身進了裏屋,一邊走一邊說道:“母親先回去吧,短時間裏不要來見我了,真的,你來了,我也不會見你。你走吧。”

護國公夫人面色一緊,但要攔住她已經來不及,只能起身離去,面容一下滄桑了許多。她不明白,這些榮華富貴位高一等有什麽不好,在後宮裏,拼的除了美色與內涵,還有背後龐大的家族勢力,史簫容難道不明白當初離了史家,她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嬪妃!

護國公夫人很不服氣地這樣想著,如今她羽翼豐滿了,倒是看不起自己和哥哥了,她心裏有養出一只白眼狼的感覺,卻完全忘記了自己當初是如何耍了手段將史簫容的姻緣毀了,騙她踏進了深宮,又如何在她身邊安插內線的事情。

史簫容獨自坐在窗邊,心中悲涼淒楚,紫檀深木桌上鋪著無數碎紙屑,這是她在溫玄簡離去之後,從花叢裏一一拾起的紙屑,因為起了大風,不少已經無處可尋,但幸而封面那張紙還大部分撿回來了,史簫容坐在燈下,連夜拼了回去。

當謝字浮現在淚眼裏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此刻史簫容坐在桌邊,手指撫摸著那支離破碎般的紙面,一滴淚滑落,正滴在謝字上,漸漸暈開,染濕了。

史簫容掩藏深處多年的情愫終於崩裂開來,化成滾滾熱淚,讓她趴伏在桌邊痛哭出聲。

此時,溫玄簡正坐在國史館裏,他已經頒下禦旨,特欽點一批翰林學士參與編史,而這次監修國史的編修總官是少年成名的才子謝蠑。

謝蠑蓄著美須,立在諸位學士前面,當真風度翩然,宛如一株青松。他雖以風流才子冠名,行事作風卻宛如清風明月,容不得人聯想到那些風花雪月之事。即使是對他滿懷恨意與嫉妒的人,也忍不住驚嘆他那滿腹才華,而恨不起一絲一毫。所以溫玄簡決定大力器重這位才子,讓他帶領一批同樣才華出眾的讀書人編修出一部足以流傳千古的曠世史書來。

溫玄簡親自來到國史館,一是為了表明帝王的決心與對這件事的重視,二來,他看向被自己單獨留下的謝蠑,假裝不經意地說道:“聽聞先生與護國公府頗有些淵源。”

謝蠑不知帝王是有意試探,隨意說道:“臣當年窮苦潦倒,未得功名,有幸聘於護國公府,在府裏當過幾年教書先生。”

果真是如此,溫玄簡不動聲色,握著茶杯的手指卻已經泛白,“先生與自己的女學生也多年不曾再見了吧。”

謝蠑這才意識到一絲不妙,當年聰慧靈秀的少女忽然浮現在他有意遺忘的記憶裏,而如今,這位少女已位尊一朝太後,往事如煙,怎能再提起!

正恍惚間,耳畔卻聽到年輕的帝王開口說道:“母後多年不曾忘懷先生教書之恩,若是有空,先生與她見上一面吧。”

有多少年未見了,快七年了吧,謝蠑墜入多年不曾想起的回憶裏,錯過了皇帝陰晴莫測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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