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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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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

瑟瑟發抖的仆役,連「命」字還沒說完,便已被割斷咽喉,一刀斃命。

鮮血潰堤於雪地間,蜿蜒地流著,流過另一具倒下的屍體,匯集成另一波血流,彎入一旁的樹叢裏。

樹叢裏兩個男孩,都用手掌牢牢地捂住了嘴,怕這一呼出聲,下一個死的就是他們。

男孩們的拳腳師傅左青蹲在他們身邊,在確定刺客全都移往他處之後,便以氣音對他們說道:「逃回剛才的井邊。」

「不。」個子稍高、雙唇較冷薄的哥哥司徒文,堅定地搖頭。

「我們要替爹娘報仇。」眉毛較濃,下巴較方棱的弟弟司徒墨著急地說道。

「你們還沒走到那裏,就已經遭遇不測了。」左青臉一沈,只慶幸他今晚偷偷帶著他們兩兄弟到墓園練膽,這才避過了一劫。

「我們要回去救爹娘。」司徒文語氣堅定地說,薄唇抿得死緊。

「對!我們要回去!」司徒墨巴住師傅的手,麥色臉龐因強忍哭意而脹紅。

「若有勝算,我還會在這裏藏著嗎?這些人的武藝都不在我之下,師傅寡不敵眾,但我會以死保住你們的命。」左青說。

「我們要回去。」司徒文說。

「好讓你爹娘死不瞑目?不,你們要活著替你爹娘報仇!」左青說。

司徒墨跌坐在地上,淚水瞬間奪眶而出,他擡頭看向哥哥。「爹娘真的死了嗎?」

「我們走。」司徒文忍著淚意,不願去回想剛才看到的屍體,他拉起弟弟,彎伏著身子跟著師傅走回他們方才走上來的古井地道。

「快——」左青催促著。

司徒文讓弟弟先跳入枯井裏,自個兒再接著往下跳。

「井邊有人!」

才剛摔落到井裏的司徒文在井中聽到遠遠傳來一聲大叫,立刻擡頭一看——

只見,師傅左青爬進井裏,高壯身子蜷成一團橫擋在古井中間,不讓任何人進入,也不讓人輕易地拉出。

「你們要活!拼命地活著!」左青大叫著。

司徒文流下淚水,卻怎麽樣也沒法子移動腳步。

「大膽!皇上有令,二王爺一家妖術亂法,禍國殃民,就地正法。你竟敢抗旨!」

一陣刀槍刺透血肉的聲音在古井裏回響著。

司徒文看著師傅死不瞑目的眼,一滴鮮血啪地滴到他的臉上。

不!

夏侯昌驀地睜開眼,瞪著眼前金碧輝煌、燭光熠熠的屋內,一時間仍未從夢境中回過神。

要活著,要拼命地活著,這樣才能替師傅、替爹娘報仇!夏侯昌用力地握緊手掌,指節全都猙獰地暴突而起。

十二年前,他和弟弟司徒墨改名換姓為夏侯昌與軒轅嘯,為了不讓敵人發現,分道揚鑣求生存。

軒轅嘯上船當了海盜,頭一年過著被海盜抓來練拳、日日鞭打的日子,之後靠著才智及武力,殺出了一條血路,成為東羅羅國東南海域上的海盜霸主。

他則是先被東羅羅及北荻兩國邊境的「薩西」部落擄為奴隸,成為巫醫試藥的「藥人」,求生求死都不可得。幸好他得到薩西部落長老之女的幫忙,逃出部落,繼而在古墓邊為東方荷所救。其後,經商有成,成了北荻國富甲一方的富商。

多年來,他的心裏除了恨,什麽也不懂。多年來,他不眠不休地奮鬥著,就是為了成就覆仇大業。多年來,他幾乎不曾一夜到天亮,夜半三更必定要醒來。

因為十二年前的三更,他的家人死於非命。

夏侯昌冷著臉,側過身準備起身。

「爺,今晚別走。」

一雙柔荑從他身後圈住他的腰。

夏侯昌戴著半邊銀制面具,寒冰般面容緩緩地回頭——

女子身著蟬翼薄衣,妖嬈地倚於榻間,玉白身上仍漾著不久前因歡愛而留下的餘紅。她眼波嫵媚,乞求著他再一次的眷戀。

「來多久了?」他問。

「妾身進府已有十天了。」華姬軟聲說道。

「明天醒來後便離開。」夏侯昌聲音冷得沒有一絲人味地說。

「爺!」華姬跪在床上,雲鬢微亂、一臉梨花帶雨地啜泣道:「爺!奴家才進門多久,還不能好好侍候你……」

「十天夠了。」

這名歌妓極懂得討男人歡心。可十天,也就夠了。

在女子嚶嚶的哭泣聲裏,夏侯昌頭也不回地走出寢房,一名婢女連忙送上黑色錦袍讓他披上,再領著他走向內室。

夏侯昌走進白玉鋪成的浴湯裏,四名婢女旋即上前擺好布巾、熱茶及一盤果子,卻沒人敢擡頭多看夏侯昌一眼。就算此時他臉上的銀制半罩面具拿了下來,想來也不會有人發現。

因為府內的東方姑娘早交代過,主人性子冷厲不留情面,若不試圖討好,一心做好分內事,什麽賞賜都會有的。但若是不聽勸,隨意打量主子或者亂說話,他們這些買來的奴婢生死便由不得己了。

婢女們做完事後,無聲地退了下去。

夏侯昌松開發冠,拔下臉上的銀制面具,露出雙眼及額上焦黑如炭的猙獰疤痕。

簡單沐浴一番後,他換上另一襲全新黑色錦袍,再度戴上面具,長發披散在身後地走出「尋歡院」。

沒走向自己居住的「東方院」,他先去了上官大夫那裏把脈,之後再沿著庭院裏的河道而行,經過一處荷花池之後,看見河道末端那座還亮著燈的「聽荷院」,他緊抿的薄唇,這才微微一揚,有了些許歡快之色。

他加快步伐走進「聽荷院」,只見大廳裏東方荷正伏首在案頭,手裏搭啦搭啦地撥著算盤珠子,柳眉微蹙著。

「為何還不睡?」他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睡了,還不是又會被你吵醒?」東方荷頭也不擡地繼續撥著算盤。

夏侯昌抽去她手裏的筆,往桌上一扔,一把拉起她走向內室。

東方荷裸著足被拖在他身後,望著他濕淋淋的發,想起他已沐浴所代表的背後意思,心頭不禁微痛了下,但鵝蛋臉上卻未露出半分情緒。

「頭發為何老不擦幹?」她說。

「你不在那。」夏侯昌把兩人都拽到她的臥鋪之上。

「替你管這一家子大小事還不夠,連你沐浴都要管嗎?」她輕哼一聲,半坐起身,在腿上鋪了一條布巾。「趴著。」

夏侯昌將臉靠在她的大腿,閉上眼,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東方荷松開他腦後的絲帶,拿開他的面具,露出下頭猙獰的傷疤。

她低頭撕起那片足以亂真的假造傷疤,取過一丸藥膏在他皮膚上撫勻,順勢替他揉揉僵硬的肩頸後,才開始替他拭發。

「聽荷院」裏的各處全設了地炕,熱氣暖烘烘地往上傳送,不消多時,他的長發便已半幹。

她低頭望著他此時看來較之白天年輕許多的臉龐,推著他往內側躺進去一些。

夏侯昌蹙了下眉,將她整個人攔腰抱起,安置在睡榻內側及他的懷裏。她被摟在他的胸前,呼吸間盡是他身上衣間那混合著雪松、檜木及乳香的昂貴香味。

「又作惡夢了?」她撫著他僵硬的後背,輕聲問道。

他嗯了很輕微的一聲,眉頭漸漸地松開。

「都過去了。」她說。

「等到該死的人都死之後,它才會過去。」而這一日就快要到來了。

「讓這麽多人陪葬值得嗎?」她問。

夏侯昌睜開冷眸,驀地對上她不解的杏眸。

「閉嘴。」誰都可以不懂他,但她不許。

「若想要個百依百順的人兒陪伴,就去找旁人吧。」東方荷柳眉一蹙,惱火地推開他,起身便要走人。但他橫在床鋪外側,她要離開,就得先過他這一關。可她才傾身一點,他便驀地扣住她的手腕,不讓她離開。

她跪坐在原地,沒嘗試著抽回手腕,因為力氣不敵,偏偏他也堅持著不肯放。

這樣的掙紮經常上演,最終總是落得同一個下場——

她被拉回他的身邊,重新讓他攬進懷裏,臉頰貼在他的胸前,聽著他的呼吸聲變得平穩,擁著她沈沈地睡去。

這一夜,亦然。

唉。東方荷聽著他的心跳,無聲地嘆了口氣。不明白這樣的煎熬還要持續到何時。一顆心明明就被這男人傷得千瘡百孔,可表面上卻還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行屍走肉般地陪在他身邊。

為什麽不離開呢?東方荷咬住唇,不停地問著自己。

可她若離開了,還有誰能安撫他的痛呢?但,看著他夜覆一夜地流連在別的女人懷裏,她的痛又有誰能夠安撫?

東方荷側過身背對著他,擰眉看著榻邊的花梨木床架。

她甚至覺得,早晚有一天,他會親手捏碎她的心。

東方荷離開他的懷抱,把自己縮進榻邊最角落。

可不過一次呼吸的時間,他高大身影便再次將她攏入了懷裏。

他是需要她的,她是特別的吧。東方荷這樣告訴自己,轉身把臉頰貼回他的胸前,輕嘆了口氣。

這一次,她終於閉上眼放松身子,沈入睡鄉裏。而那個她以為早已睡著的男人,卻在此時緩緩睜開眼,凝視著她的睡顏。

「我的。」

許久後,薄唇在她額間印了個吻,並將她抱得更緊更緊更緊,直到她在睡夢中掙紮了,他才松開她一點,與她並肩躺著,進入了另一個無夢的睡鄉裏……

這一日,東方荷在午間醒來時,夏侯昌已經一如往常地離開了。

東方荷盥洗畢,用完膳,做完昨夜未全的帳目之後,起身出門,沿著荷花池緩步走向她平時的議事之處「聽風閣」。

東方荷還沒走進「聽風閣」,就聽到裏頭鬧烘烘的聲音,偶爾夾雜著幾聲興奮的叫聲。

「怎麽了?」東方荷笑著走了進去。

「東方姑娘。」

幾名在東方荷手下辦事的姑娘們,一看到她立刻全都屈膝為禮。

東方姑娘雖然好親近,可畢竟是主人的心腹,這宅院裏的大小諸事處置,全由東方姑娘做主。對大夥兒而言,東方姑娘便等同於主人。

「東方姑娘,這是主人要我們送來讓您挑選的綢緞,都是些難得一見的珍寶啊。」負責管理宅內的金春,雙眼發亮地說道:「這是水波緞,我還從沒摸過這麽冷涼的緞子,還有這款薄紗刺繡錦布,簡直是天人穿的衣裳……」

「還有還有,這疋布的色彩也是前所未見。送布來的李當家說,這可是用海外才有的礦石顏料所暈染的呢。」負責管理夥食的金夏,也提高了音量。

東方荷聽著幾名女子嘰嘰喳喳的聲音,她撫過那疋像是能在她手中流動的絲滑布料,舒服地微瞇起眼。

女為悅己者容,但她不論蓬頭垢面或是精心打扮,在夏侯昌面前顯然並無差別,那又何必浪費時間呢?

「我的衣裳足夠了,春夏不裁新衣了。送去給各位夫人吧。」東方荷沈吟了一下。「華姬夫人正受寵,上頭那疋金絲繡帛就送到她那裏吧。」

「華姬夫人正在收拾行李,主人命她即刻離開。」負責記錄宅內人事節度的金秋,輕聲地說道。

又來了!東方荷一抿唇,杏眸驀地燃起怒火。

除了他的正妻北荻國將軍之女以及二夫人北荻國宰相沈素的女兒沈蕓娘,這兩個正式拜過天地的妻室之外,其他女人在府裏待的時間,從沒一個超過半個月。

就算是拜過天地的,夏侯昌也依舊沒把人當回事,幾個月才留宿一次。

皇帝老子都沒他這麽囂張。

早知道她當年會救了這麽一個色胚,那時就應該一腳把他踢出古墓,任由他在外頭自生自滅。橫豎她遇見他時,他半生半死的,也只剩半條命了。

東方荷愈想愈氣,揮手要她們沖泡一壺蓮花茶過來讓她解氣。

曬軟並以中藥薰制過、以防寒性的幹燥蓮花被擱入一只透明琉璃圓壺裏,熱水一澆,蓮花頓時像盛放一樣地舒展開來。

東方荷飲了杯茶,怒氣稍褪地對諸人說道:「好了,你們開始說說府裏這三日裏發生的事情吧。」

「這是各位夫人屋裏這些時日的用度、這是莊園外佃農本季的收成、這是綢緞鋪子上個月送來的月結……」

夏侯昌這座位於水邊的豪宅規格廣大得驚人,尋常人繞著黑色宅院騎馬都要騎上半個時辰才能繞完一圈。

人人都說北荻國的夏侯宅院裏雕梁畫棟,便是天上仙苑也不過如此。更別提府內河道中那些終年綻放的各色荷蓮,就是北荻皇宮內院也無法匹敵啊。

然而,看在東方荷眼裏,只覺得這一切不過就是夏侯昌在賣弄財富罷了。

因為對他來說,炫耀奢華亦是他這場覆仇大計裏的一部分。

鈴鈴鈴……陣陣的鈴鐺聲由遠而近的傳入「聽風閣」。

東方荷讓金秋停止報告,因為知道有特使到來。

夏侯昌身為北荻大商人,名下產業驚人,從糧食、鐵器、瓷器的國外貿易到土地買賣皆有涉獵。每年所獲鉅利,便連皇室都不見得能匹敵。如今這鈴聲正是夏侯昌的商隊為了傳遞訊息而建立的——特使與馬匹皆配有鈴鐺,遠處驛站之人聽見鈴鐺聲,便會立刻備好另一匹快馬與另一名特使,讓他們在最短時間內交接完畢。

由於此法傳遞訊息速度極快,後來北荻國及東羅羅國的特使亦全都比照辦理。

東方荷起身站到門邊,但見一名黑衣男子自遠處飛奔而至。

守在「聽風閣」外頭的高壯護衛們看了令牌後放人,黑衣男子便直朝著內室大步而來。

「東方姑娘,有事稟報主子。」黑衣男子單膝落地說。

「入內室再說。」

東方荷屏退所有人,撩起水晶珠簾,走進沿著外頭荷池而建的內室裏,替對方倒了杯茶。「喝口蓮茶順順氣。」

「謝東方姑娘。」黑衣男子舉杯就喝。

荷花窗上為了阻擋沙塵而掛上的薄紗,被風吹揚而起,東方荷端坐等待著對方順過氣來,心裏卻不由得直犯嘀咕。

打從半年前開始,所有特使都得先過她這一關,再視情節輕重決定能否上報到夏侯昌那裏。此舉不消多想,分明又是夏侯昌的陰謀。知道她對他的計劃不讚同,就強迫她參與一切。只是,她實在沒法子不參與其中,因為知道若是經由她的手,或者還能多救一、兩條人命。

相處多年,她怎會不知道——夏侯昌對不在乎的人命,當真就是視若草芥。

「報告東方姑娘,主人送給東羅羅國宰相辛漸的名伎雪姬逃走了,她的婢女香菱則還留在辛漸身邊。」黑衣特使說。

東方荷抿緊唇,約略知道雪姬逃走的原因。

雪姬癡戀夏侯昌,當初夏侯昌安排雪姬到辛漸身邊,就是要她向辛漸大吹枕邊風,慫恿辛漸攻打位於北荻國與東羅羅國邊界的「薩西」部落。夏侯昌甚至已經挑明雪姬若能成就此事,他便會收她入房。

雪姬這一逃,應當是辛漸已決定要攻打「薩西」部落,她才會等不及夏侯昌去接人,便迫不及待地自個兒逃回來了。

東方荷揉了揉發痛的雙鬢,真不知道雪姬既然癡戀夏侯昌,為何看不出他待女子其實寡情呢?他不會為任何女人改變的。

只要是夏侯昌穿出門或見過客的衣服,他一進屋內便會立刻卸去,絕不會再穿第二回。雪姬若是回來,也只是金屋銀屋養著,多餘的愛戀是決計不會存在的。

「負責看管雪姬的護衛呢?」東方荷問。

「那兩人的飲食裏被下毒,一名已經中毒身亡,另一名則是撐著一口氣,稟報完畢後,便毒發身亡。」

「將兩人厚葬,再贈予家人十錠金。後者再多取兩錠金,慰借他盡忠職守。」東方荷輕聲問道:「雪姬如今人呢?」

「目前押在客棧裏等候主人發落。」

「安排人去告訴辛漸,就說雪姬因為思鄉過度,做了傻事逃跑,不慎失足墜河身亡。」東方荷嘆了口氣。「安排雪姬躲到鄉間平靜地了此餘生吧。」

「她憑什麽?」

一聲冷冷低喝伴隨著門上水晶簾清脆的敲擊聲而來。

「主人。」黑衣特使立刻單膝落地。

東方荷看向戴著面具的夏侯昌,聲音朗朗地說道:「你既將這些事交給我發落,便該聽從我的意見。」

夏侯昌瞇了下眼,薄唇一抿看向黑衣特使。

「雪姬身邊的婢女香菱可留下了?」夏侯昌問。

「留下了,而且如今正受寵。」黑衣特使說道。

「你當初沒看錯眼,那個婢女確實比雪姬機靈。」夏侯昌伸手撫了下東方荷的發絲,轉頭再對特使說:「派人送一箱珠寶給她,要她好好服侍辛漸,並佯裝聽過‘薩西’部落是如何被北荻攻擊,如何對北荻奉上大筆金銀珠寶一事,快快催促辛漸出兵。事成之後我有重賞,也不與她計較,她幫雪姬毒死我兩名護衛一事。」

東方荷一驚,驀地擡頭看向夏侯昌。

「你如何知道香菱……」她啞聲問道。

「那雙眼太機靈,看透了雪姬的癡,看準了自己在雪姬走後,有機會得辛漸寵愛。」夏侯昌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對黑衣特使說道:「你退下吧。」

黑衣特使退下後,夏侯昌的指尖撫過她擰起的眉心。

東方荷拉下他的手,別開了臉。夏侯昌最糟,明明看透了一切,卻又一意孤行地挑起戰爭,只為了用血債替他的親人覆仇。但這場覆仇的戰事一起,犧牲的人數又何止一個被滅門的北荻二王爺府。

「蹙什麽眉?雙方若是交戰,我們所制作的武器便能大發利市,先前所囤積的糧食亦能再賺一筆財富。」夏侯昌扳過她的臉,要她看著自己。

「你已經富可敵國了。」她定定看著他的眼,正色地說。

「你莫非嫌我銀子多?」他勾唇似笑非笑地睨望著她。

「那也得用幹凈的法子賺。」她揚高了聲音,置於身側的小手不由得緊握成拳。

「你嫌我的手不幹凈?」夏侯昌眸中寒光一閃,冷涼的大掌驀地握住她的咽喉。

「我只嫌你的嗔恨心太重。」她仰起下巴,索性讓他握得更徹底。

「你還想要我如何?」夏侯昌俯低臉孔,冰冷的銀制面具貼在她的肌膚上,冷然的氣息不快地拂過她的雙唇。「我已經為你放過雪姬一命了。」

「我知道你認為雪姬是你買來的財產,但人不是生意,人有感情,所以雪姬才那麽迫不及待地想回到你身邊。」她揪著他的衣襟說道。

「你若對我有情,便該偏私於我,而不是為她說話。」他瞇眼瞪她,嗄聲說。

東方荷的心頭一擰,一股酸楚直往鼻尖沖去。她想對著他大叫出聲——她真後悔當年遇見了他,換來了今日無窮無盡的虐戀,腳生根似地留在他身邊,看著他左擁右抱、換女人像換衣服,卻從未對她踰越一步。

「你在想什麽?」他的拇指貼住她狂跳的脈搏,緊盯著她脹紅的臉龐。

「想痛罵你一頓!」東方荷驀地一拳捶向他的肩膀,完全沒有手軟。「我幹麽偏私於你!偏私你的人還不夠多嗎?總該有說實話的人。」

夏侯昌長眉一揚,薄唇卻是一勾,笑了。

「也就只有你敢在我面前如此。」他笑著說,又挨了她一拳後,便圈住她的手腕困她在懷裏,帶她往旁邊的軟墊堆裏坐下。「還有什麽實話想對我說?」

她瞪著他,卻沒費事掙紮。她有自知之明,和這個男人抗爭,是吃力不討好的事。等到他抱過癮了,自然會放人。

「華姬才來十天,你就把人送走,是不是太離譜?」

「她該走了。」他偏涼的手掌偎在她溫熱頰邊,淡淡說道。

「她才來了十日。」心頭煩躁讓她從齒縫裏迸出話來。

「怎麽,嫌我給她的賞賜太多?」

他眼裏閃過一絲笑意,推著她在絲緞軟榻上躺下。

東方荷感覺得到心跳因為這樣的舉動而加快,而她不想在這個男人面前露出半分跡象,於是她刻意揚高音量,替她的臉紅找了借口。

「是,我是嫉妒。別人十日換來一車金銀珠寶,我這八年付出該有幾座金山銀山啊?不如你也給我幾車金銀珠寶,我出去自立門戶……」

「休想。」

東方荷的臉被摟向他的胸前,他抱著她抱得那麽緊密,緊到她喘不過氣,不得不出手用力地推著他。

「腳長在我身上,我想走便走。」她喘著氣說。

「這棟宅子的地契寫的是你的名字。城外那幾座鋪子的地契及收益,也都替你在銀號裏收著。不信的話,就找鐘管事過來問。」

東方荷怔住,整個人呆若木雞,嘴巴甚至沒法子合攏。這人平素確實把財庫的鑰匙全都放在她這裏,可這些事她卻是從來不知情。

「你……幹麽給我那些東西?」她望著他晶亮黑眸,腦中閃過千百個念頭,心臟亦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

夏侯昌望著她迥異平時的嬌憨模樣,面具下的眸色轉為深濃,薄唇微微勾起一道笑意,緩緩地俯頭靠近她微張的紅唇,嗄聲說道:「你說呢?」

感覺他的呼吸吐在她的唇間,她倒抽一口氣,驚惶失措地想推他到一臂之外,可他的大掌扣住了她的下顎,不許她拉開距離。

「為了……報恩,因為我救過你。」她顫聲說道。

「再猜。」他眼裏閃過怒氣,指尖加了幾分力道。

「我——怎麽知道!總之,你離我遠一點!」她用盡力氣大吼出聲,因為這樣她沒法子想事情。

夏侯昌冷眼瞪著她滿臉的怒急煩躁,他神色一凜,驀地將她整個人往後一推。

「怎麽了?」東方荷不解地看著他冷怒臉龐。

夏侯昌重哼一聲,板著臉轉頭大步離開內室,腳步飛快地像有生死急事待辦一般。

東方荷奔到窗臺邊,對著他的背影大叫道:「我不稀罕那些東西!」

「但我要給。」他頭也不回地說。

東方荷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遠處一座白玉荷門之外,她大叫一聲,把臉埋入雙掌之間。

誰來告訴她——

夏侯昌究竟是把她當成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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