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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如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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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他不明白單單為何會變成這樣,他不明白飛雪為何會來,他不明白郭遵怎麽驀地出現,這些年去了哪裏……

狄青很疲憊,他雖沒有參與廝殺,那那英雄醉一直抑制著他的能力,這一路奔波一路心傷,他很累。

但他還是挺直了腰板,凝望著元昊的一雙眼眸。

很多時候,無論你明不明白,事情總要做個了斷。人的願望總是會改變,就算是元昊也不例外。元昊想除掉叛逆,元昊想收覆郭遵和狄青,元昊想到一統天下,可最終元昊只想殺了狄青。

狄青願望也多,但他眼下,只想讓飛雪逃命。

他不管飛雪為何會來,但他知道若沒有飛雪,他早就不會站在這裏。在元昊的壓迫下,狄青反倒上前一步,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他或許沒有拼命的氣力,但還有拼命的勇氣。

他從來都不怕死,當年就算才出了家鄉,他明知可能會死,還要出手一劍刺死增長天王。到如今,他如果必死的話,他也要拼。

元昊坐在那裏,望著狄青,眼中突然露出分感慨之意,他若不是元昊,他或許能和狄青成為朋友。

可他是元昊,此生註定和狄青要是敵人。死都是!

“我讓你三招,過來吧。”元昊臉色益發的青冷,口氣還能平靜。

狄青突然笑了,說道:“你是不是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話音未落,就見元昊霍然站起,冷望狄青。

狄青笑了下,突然一口咬在自己手腕之上。

元昊、張妙歌均是一怔,不知道狄青這是什麽古怪的招式?飛雪那一刻,突然淚眼蒙蒙。想當初,就在那密室時,狄青也要咬傷手腕。那一次,狄青是為了她飛雪,這一次也是。

鮮血流出,狄青被痛楚刺激,驀地來了氣力。

他死都不怕,何懼流血?低吼聲中,狄青腳一用力,就已竄到了元昊身前。他揮拳!

這一拳,無章法、無招式,只有一腔怒火。

元昊冷哼一聲,手腕一翻,就架住了狄青的拳頭,反掌一切,正中狄青的脖頸。

狄青雖有怒火,但氣力大差。被元昊一掌切中脖頸動脈處,腦海一陣眩暈,但胸中狂怒不減,腳步踉蹌下伸手一拖,已扯住了元昊的衣襟。他借力之下,就勢一把抱住了元昊的背心,厲喝道:“飛雪,你快走!”

他用盡的全身的氣力去扳元昊,本以為無能為力。

他雖痛恨元昊,但知道元昊極強,強的讓人興起無能為力之感。無論是誰來暗殺元昊,均會鎩羽而歸。

他卻從未想到過,這一板,就扳倒了元昊!

元昊已是強弩之末。

元昊就算有無邊的大志,天子的威嚴,終究還是抵抗不住重傷和劇毒雙重侵蝕,他還能堅持,只因為他不想輸給狄青。他本以為可輕易的扼殺狄青,不想才一用勁,胸口有一陣大痛,有如被絞碎般。

他那一身氣力,驀地變得空空蕩蕩。

狄青揮拳,重重擊在元昊的後腦。

元昊一陣眩暈,甚至連血都吐不出來,他已無多少鮮血可流。一咬舌尖,精神一振,他驀地回肘,擊中了狄青的胸口。

二人都是罕見的高手,可命運捉弄,無法發力,只能如野獸般的糾纏廝殺。狄青胸口大痛,根本顧不上躲避,緊摟著元昊,一口向他脖子上咬去。

狄青從來不認為自己是高手,為了搏命,他什麽招式都有!

就在這時,一只手輕巧的過來,抓住狄青的後腰。那只手只是抖了下,已震開了狄青和元昊二人。

元昊突然喝道:“把狄青留給我!”

分開狄青和元昊的,正是張妙歌。張妙歌分開二人,突然手臂一揮,已將狄青送出。狄青猝不及防,只覺得一股大力帶動,竟穿出了石室,不等回頭,厚重的門戶已關。

狄青一怔,還待返回,就聽一個聲音漠漠道:“你還回去做什麽?真的要殺了元昊了?”狄青心中茫然,心中暗想,“我是不是真的要殺了元昊?我有沒有能力殺了他?”

元昊是他的死敵,連番數次進攻大宋。狄青的兄弟朋友,王珪、武英、李禹亨等人,都是因此死在元昊之手,若真的有人問狄青,有機會殺了元昊,他會不會猶豫?狄青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點頭。

可到現在,他真的要殺了元昊嗎?他可有機會、有能力殺了元昊?拼得一死嗎?

扭頭望去,見到不遠處站著飛雪,又驚又喜,轉瞬明白張妙歌不是和他為敵,而是幫他。但張妙歌忤逆元昊的意思,豈不很是危險?

才想到這裏,聽飛雪道:“以張妙歌的本事,元昊肯定奈何不了她。除非張妙歌自己想死,不然她沒有危險。”

狄青聽了,怔在那裏,久久說不出話來。

元昊的五指,已探到了張妙歌的咽喉間。

他見張妙歌助狄青離去的那一刻,憤怒中夾雜傷心。他以冷血殺戮馭眾,將權勢絕對的掌控手中,不想到了最後,他什麽都沒有掌控住。

到如今,連他最信任的張妙歌,都要背叛他?

他心中殺念一起,再不顧狄青,就要殺了張妙歌,可五指到了張妙歌的喉間,觸碰那柔然冰冷的肌膚,見到張妙歌黯然的神色,他心頭震顫……

他終於停下手來,五指僵硬。

“為什麽?”元昊嗄聲道:“你竟然幫助狄青?”他真正想說的是,你居然背叛我?但背叛二字,有如利刃,傷得了自己,也傷得了旁人。

張妙歌問道:“你真的要殺狄青嗎?”

元昊怔住,心中在想,“我真的要殺狄青嗎?”他其實對狄青並沒有惡感,相反,一直以來,他覺得有狄青這個人,才能磨礪出他鋒利的銳氣。他不止一次的想將狄青、郭遵這種人收為己用,他一直驕傲的是,他和趙禎代表的宋廷不一樣。

宋廷只會用聽話之人,就算無用,但他只會用有用之人,就算那人並不聽話。

因為他就算抓住了狄青,也不想一殺了事,範仲淹、種世衡、狄青等人對他進取關中、一統天下阻礙很大,但他欣賞這些人。

他一直認為,只有這些人,才是推動天下前進之人。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毀滅,宋朝的腐朽,就需要他推倒重建,才會進步。

到如今,他真的要殺狄青嗎?

“單單想和狄青在一起,但我不同意。我一直以來,都以為可以救回單單,可我錯了,我大錯特錯,我因為自己的堅持,害了單單。”元昊的右手已無力地垂下,喃喃道:“我只想她……”

話未說完,張妙歌已截斷道:“但單單在你來之前,請我說服你,一定要放狄青離去。她說如果愛一個人,就應該讓他飛。”

元昊臉上有如被打了一拳,神色極為難看,望著那盈盈秋波,突然像被抽空了所有的氣力,軟軟的坐了下來,坐在那他從來不坐的青磚地面上。

許久後,元昊才道:“單單說的對,我是愛她,但是從來不理解她!”突然有些心酸,突然有些意冷,元昊擺擺手道:“你走吧。”扭頭望向了床榻上的單單,單單嘴角還帶著笑,她是笑著離去的。

因為她還有希望。

元昊想到這裏,只感覺頭腦又昏,心中鮮血激蕩,有如擂鼓般。等到鼓皮破了、鼓聲停了,他就該和單單在一起了。

久久不聞張妙歌的動靜,卻感覺一柔軟的身子挨著他坐了下來。元昊扭過頭去,就見到那盈盈的淚眼。

元昊一陣恍惚,突然想到,原來我死時,還有人能在我的身邊。

他一生中,不知有過多少女人,但可曾有過一個女人如張妙歌般,在他這般時,會靜靜地坐在他的身邊?只想到這裏,無論張妙歌做了什麽,他都已經諒解。

剎那間,往事重現。

別人都以為他殺母、殺妻、殺子、殺舅,生性殘忍惡毒,卻有哪個知道,就是那個生他的母親,想趁他父死後,趁他立足未穩,奪取他的權利。權欲之下,原來全無親情可言,因此趙禎會千方百計的從劉太後手中奪回王位,耶律宗真會用暗渡陳倉之計囚禁了蕭太後。

不同的是,趙禎和耶律宗真還不能撕下那層遮羞的廉恥,一方面不知道多麽渴望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一方面卻又向世人宣布他們有多麽的無奈。

他們要告訴天下人,錯的不是他們。

那錯的,就都算到我身上好了。元昊想到這裏,嘴角露出了譏誚的笑。他根本不需博取別人的同情和憐憫,他只憑一己之力,就誅殺了叛逆,殺了親生母親。虎毒不食子,可他母親要吃他,他只會用更決裂的方式回擊過去。那個衛慕氏,雖是他的女人,也在幫助他的母親圖謀他的位置,要之何用?

接著就是興平公主。

他的確是為了聯姻娶了興平公主,可娶到興平公主的時候,他並不想對她太過冷漠。但很快,他發現興平公主嫁給他,不過是想找香巴拉的秘密。他那時笑了,他再不覺得對興平公主冷漠是個錯誤,他甚至偷偷的放出假的地圖,讓那愚蠢的女人偷了去,他還放出不少地圖過去,讓那些尋找香巴拉的人去找。然後他將那些去找香巴拉的人,一網打盡。

想到這裏,他又是忍不住的笑。笑容中滿是冰冷的嘲諷。

天底下,只有他元昊……不,應該說還有飛雪和唃廝啰知道香巴拉的秘密。唃廝啰、飛雪想去香巴拉,是和他元昊不同的目的。他本來還想和飛雪聯手,救回單單一命,可到如今,一切都不需要了。其餘的那些人,根本不知道香巴拉是什麽,他們就算到了香巴拉,知道了香巴拉到底是什麽,恐怕都會一頭撞死在墻上。

感覺到那柔軟的身子緊緊的依偎著自己,有如一生一世,元昊心中一陣惘然,突然想到,“妙歌她對我如此,到底是為了什麽?”

女人接近他,都有目的!

後來又有了野利氏,又有了沒藏氏。野利氏是野利家族的女人,他娶了野利氏,是為了鞏固大業,但野利氏接近他,不也是為了野利家族、無上的威嚴?他知道沒藏氏——也就是野利遇乞的那個女子,是主動投懷送抱的,沒藏氏有目的,是想為野利遇乞報仇嗎?

元昊嘴角又露出冰冷的笑,他從來不怕別人過來報仇的,沒藏氏喜歡如此,他就如沒藏氏所願。野利遇乞真以為卑躬屈膝,甚至把老婆都給他的做法,就可以掩藏他竄通沒藏家族,想要殺了他元昊的心思?

野利遇乞不行的,野利遇乞不過是條狗!

因此他假意給了野利遇乞希望,讓野利遇乞一輩子都守香巴拉的外圍,而到底如何開啟香巴拉,只有目連和他元昊知曉。

懲罰一個人,不見得殺了他,讓他有著絕望的希望,那是更有趣的方法。

想著一箭射殺野利遇乞的時候,元昊很想問問野利遇乞想著什麽?

但野利遇乞畢竟還聰明些,他在胸口放了護心境,擋住了致命的一箭。不僅如此,野利遇乞還假意殺死寧令哥,暗地想要殺他元昊。

一子不慎,滿盤皆輸……

但他本來還不會輸,想到這裏,元昊胸口激蕩,“哇”的聲,又噴出口鮮血。那口血已不是狂噴,他已無多少血可流。

突然感覺到什麽,元昊向張妙歌望去。張妙歌沒有移開目光,只是癡癡地望著他,有如一生一世。

元昊在想著往事,張妙歌只望著元昊。

“妙歌,你走吧……”元昊才待再說什麽,陡然間目光一凝,握住了張妙歌的手,嘶聲道:“你……”

有絲黑血順著張妙歌的嘴角流淌下來,黑黑的血,流過那紅唇,過了那尖尖潔白如玉的下頜,有著說不出的觸目驚心。

張妙歌中了毒,張妙歌怎麽會中毒?

元昊心中終於有了惶惑,思緒飛轉,找不到張妙歌中毒的緣由。才待起身,就感覺到天昏地暗。

張妙歌伸手,輕輕地握住了元昊的手。

那一握,有如天長地久。

“不用想了……是我自己下的毒。”張妙歌笑容中帶著落寞,可又夾雜著無窮的思緒。

“為什麽?”元昊一凜,才待再問,突然明白了什麽,驚呆在那裏。

張妙歌沒有答,只是輕聲說,“我怕寂寞。”她那一刻,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滴滴而落。

她沒有說的是,元昊走了,她留下來也沒什麽意義。元昊走了,她不想忍受那離別。元昊走了,她想陪元昊一路走,她這一生,不過是在為元昊而活。

元昊身軀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張妙歌雖什麽都沒說,但他終於明白了一切,原來很多事情,並沒有為什麽。

如果一定要追問張妙歌留在他身邊的目的,那只有三個字,那就是……她愛他!

簡單的不用多想,簡單的不需緣由。

突然一把抱住了張妙歌,元昊滿是大志的眼中,終於有了情感,凝望著張妙歌的眼眸道:“你何苦如此……”

張妙歌笑了,笑容中帶著分解脫,“我沒有背叛你……”

“我知道,我知道。”元昊連連點頭,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雖自詡智珠在握,可看起來,也從來不了解女人的心思。

張妙歌心中卻想,“你不知道的,你什麽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根本不想什麽霸業一統,妙歌天樂,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坐在你身邊,讓你這麽的看著我。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可這一刻,她真的等了太久。

“兀卒……我可以請你做件事嗎?”張妙歌呼吸漸漸的衰弱,可她沒有半分的畏懼。她突然明白了單單的心思,雖然已晚。

“你說。”元昊見到眼前那臉色益發的蒼白,心中突然有了恐懼。他忘記了自己將死,只想想用盡一切代價換回懷中那女子的生命。

“箱子的紅綢下,有個笛子。你能吹上一曲嗎?”張妙歌輕聲道。她竭力不想把痛苦表達,但她不想再遮掩心意。

元昊抱著張妙歌,扭頭望去,見到一個紅木箱子就在腳旁。箱蓋已開,內壁附有長短不一的銀針,箱內有兩部分,一部分有十二暗格,裝著五顏六色的藥粉,可以調配成解藥,也可以混成致命之毒。

箱子的另外一半上方鋪著紅綢,紅綢已舊,掀開紅綢後,下面只有個格子。格子內放著根竹笛。

竹笛蒼綠,很是普通。竹身光滑,不知道被那玉手多少次在夜深人靜時,拿出來撫摸。

看到那竹笛,元昊又是一震,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那青山之巔上,他吹著竹笛,想著大業,不遠處,立著他才救出來的女子……那女子如同對立的青山般,默默的守望,而他根本沒有留意。

曲終後,他扭頭,見到那清澈的眸子望著他。女子忽然有了慌亂,低頭去看他手上的笛子,看的那麽仔細,仔細地掩藏著心意。

他笑了,問道:“你喜歡吹笛子嗎?”他那時候意氣風發,他那時候,並沒有如斯的殺氣。他雖高高在上,可對面前的女子,從來沒有半分傲意。

他見女子點頭,就道:“好,那我教你吹笛子。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見女子擡起頭來,眉黛若山,黑發帶分飄逸水墨的氣息,他大志在眸,緩緩道:“我要成為帝釋天,我要創八部,統領天下,而你學會了笛子,還要學太多太多,你以後……就是我的飛天……乾達婆部的部主!”

元昊只想著如煙往事,一時癡了,沒有看到懷中的張妙歌看著他,眼中有著柳絮漂浮般蒙蒙,落花隨風般的癡纏,她那時只在想:“你只以為我喜歡吹笛嗎?你不知道的,你想讓我學,我就學了。我只是為你而學,本來此生之樂,也想為你一個奏起。但我累了……我多想你能如往日,坐在那青山之巔,為我一人吹首曲子?”

顫抖的伸出手去,元昊拿起那笛子,染血的嘴唇碰到那多年未碰的竹笛,眼有淚光,說道:“我可以為你吹一首曲兒嗎?”

張妙歌笑了,她等待多年,就在等這一句,等這一曲。不歌烽火,只歌離別……

笛聲響起,曲聲悠揚,一如往昔。

可往昔如水,縱然找得到音律,卻已無法回得到當年。

曲終了,張妙歌笑了,最後一次握緊了元昊的手,低聲道:“有句話……說得很對。”知道元昊不知道,張妙歌低聲斷續道:“有些人可以一起……死,卻不能一路相……隨……”心中在想,“我真的想問你一句,你這一生,可曾愛過我一分嗎?”

但她終究沒有問,有些話,還是不說的好。

不說,心中總還有個希望,何必執著?

有玉手無力垂落。

元昊眼中有淚,淚水溢出,滴落在那白玉般的臉龐上。緊緊地摟著那如歌的女子,元昊淚水肆虐,只是喃喃道:“妙歌,我不娶你,只因……我……愛你!你可知道……”

“叮當”聲響,有竹笛落地,發出了清脆如鈴的聲響……如歌。

靜寂的室內,只餘那最後的聲音散去,縈繞著那孤坐的身影。

此間有歌,有柔情,有愛意,有著生死寂寞。

原來柔情如絮,愛意如絲,生死如水,而寂寞……卻如雪。

狄青帶著飛雪在黑暗中快行,伊始的時候,他是帶著飛雪,可漸漸的,他氣力不濟,已被飛雪牽住了手在甬道中行走。

夜明珠早已不見,地下完全沒有光亮,狄青有如行走在夢中。

飛雪似乎識得路,也像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楚所在,走起來並不遲疑,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狄青氣喘,飛雪終於止住了腳步。

黑暗中,飛雪輕輕的放了一物在狄青的手上,說道:“吞了它。”

狄青感覺到那是粒藥丸,想問是什麽,終於還是一口咽了。那藥丸極苦,苦澀的有如黃連般。

飛雪等待了片刻,可在黑暗中看了狄青良久,這才說道:“走吧。”她口氣還是平平淡淡,似乎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中。

狄青終於忍不住道:“飛雪,你為何要到這裏來呢?”本以為飛雪不會答,不想飛雪道:“因為我要和元昊商議一件事情。我知道無法見到元昊,就暫時去找寧令哥,之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狄青皺了下眉頭,心道看殿中情形,寧令哥為了飛雪癡迷,卻不知道飛雪不過是利用他而已。想到了這點,心中難免有些異樣。

飛雪想要開口說什麽,終於忍住,又默默走了一段路,狄青道:“飛雪,你知道單單為何變成那樣嗎?”

這個問題困擾狄青許久,他問出來,本來沒有準備得到答案。

飛雪沈默片刻,才道:“彌勒下生,新佛渡劫。五龍重出,淚滴不絕。這讖語你當然聽說過?”頓了下,飛雪又道:“你雖然聽過這讖語,但你肯定難以理解它的意思。”

狄青苦澀道:“我其實知道的,這話是不是說,我得到五龍,就要一輩子傷心呢?”

黝黑的甬道內,狄青看不到飛雪的表情,只能聽到細微的腳步聲中,回蕩在地下,很是幽幽。

狄青從石室逃出,實在不知道這條路又通往何方,但地下甬道之規模,讓人駭然難以想象。

飛雪終於開口道:“也對也不對。五龍本是香巴拉之物,按照術士預言,的確是不祥之物。甚至有人斷定,得五龍者必定痛苦終身,這種斷定說得片面。其實……五龍並沒有那麽惡毒,我曾說過,五龍可把一個人的某方面能力發揮到巔峰之境,你想必還記得?”

狄青當然記得,他還記得王惟一說過的話,因此道:“我曾聽過一個神醫道,我因為腦部受創,這才能得以感受到五龍的神秘。”心中不解,暗想我問單單一事,飛雪為何說到五龍上面?

忽然想起當年他曾去過丹鳳閣,單單曾經取走過五龍,可隨後又還給了他,說什麽,“你的東西,我不稀罕。你視如寶,可在別人眼中,不過是根草罷了。”

單單對五龍好像也很了解……

可單單已經離去了。

正沈吟傷感間,聽飛雪道:“那神醫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我知道,曾經有個人,也是和你一樣,被紮破了腦子,因此才感受到五龍的力量。”

“是誰?”狄青追問道。突然腦海中靈機一現,想起件往事,說道:“這五龍最初是在一個孩子手上,那孩子腦袋也被鐵耙子紮壞過。”他說的是靈石的那個古姓孩子。

他提及這個事情,只是下意識的。但突然好像關聯到什麽,皺了下眉頭。

飛雪道:“我說的就是那個孩子。”

“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嗎?”狄青不由問道。

等了片刻,狄青不聞聲響,扭頭向飛雪望過去。幽暗中,感覺到飛雪也在望著他。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而不是看到。當年在盧舍那佛下的密室中,他就曾經這麽感覺過。

“你難道到現在,還不知道那孩子是誰嗎?”飛雪幽幽一嘆,可嘆聲中,除了遺憾外,還有著幾分悵然和落寞。

她遺憾還有情可原,因為狄青很多事情不知道,但她為何會悵然和落寞呢?

狄青皺眉苦想,可真的想不出那孩子是哪個。許久後,飛雪終於道:“那孩子姓古的……”狄青如同被雷電劈中,愕然片刻,失聲道:“難道說……那孩子竟是唃廝啰?”

不知許久,飛雪這才靜靜答道:“你猜對了!”

古姓孩子竟是唃廝啰?當年靈石那受傷的孩子居然是如今的佛子唃廝啰?

狄青得到這個答案時,震駭莫名。

這是個難以置信的答案,誰能想到昔日的農家孩童,竟然能和藏邊至高無上的佛子扯上關系呢?

忽然想起當初在吐蕃王宮見到王惟一的情景,狄青曾問過王惟一,唃廝啰為何要找王惟一到藏邊,唃廝啰難道認識王惟一嗎?王惟一當時的表情有些什麽,說什麽“他其實……”王惟一沒有再說下去,狄青也一直指是覺得王惟一有些古怪,可也沒有追問下去。

現在想想,王惟一可能是想說,唃廝啰其實就是以前靈石那孩子。

這樣一來,唃廝啰為何請王惟一到藏邊就有了解釋,而唃廝啰請王惟一從醫學入手,顯然也是想要研究五龍、香巴拉以及伏藏之謎。

可唃廝啰為何能成為佛子呢?

飛雪似乎猜到了狄青所想,她本來就有猜到別人心思的本事,“唃廝啰感受到更多五龍的神奇,因此才到了藏邊。因為他領悟性極高,又有五龍激發的能力,因此迥乎別的孩童,甚至能將從般若心經所得的神通展示給教徒,才被藏人當作佛子轉世供奉。”

狄青長籲了一口氣,喃喃道:“原來如此。”

飛雪又道:“你和唃廝啰有相似,有不同。你的腦部解構也被更改,因此才能感受到五龍的力量,你因為多年不得志,因此憂傷在心,五龍感受到你強烈的傷懷,這才能和你響應。你難道從未想過,為何五龍在楊羽裳重傷前,會時隱時現?而在之後,你這種神力從未消失過?”

狄青百思不得其解,終於搖搖頭。

飛雪道:“因為只有你憂憤最為強烈時,才能和五龍相應。你若喜悅的時候,五龍就很難感受到你的心境。你經過五龍無形的激發,才能將憂憤發揮到巔峰之境,得到不可思議之力。”

飛雪說的雖怪,狄青卻懂了。狄青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了一切。他當初得到五龍時,正經過腦海受創,多年壓抑,憂傷極深,是以很快得到五龍的響應。但之後他遇到了楊羽裳,喜悅之情漸有,反倒淡化了五龍的溝通之力,只有楊羽裳重創後,他一股悲傷之意不絕於胸,這才將此種力量存留下來,發揮到巔峰。

“那……”狄青猶豫片刻,才待說什麽,飛雪已道:“因此不是你害了楊羽裳,那是場人禍,本和天意無關。罪在人心,和五龍何關呢?”

狄青心下一陣感激,已解開了心結。

當初曹佾說起五龍乃不祥之物時,他內心一直覺得是自己害了羽裳,可聽飛雪如此解釋,內心對楊羽裳的歉意終於淡了許多,可他對楊羽裳的愛意從來不減。

“多謝你。”狄青低聲道,頓了片刻,又問,“但這五龍和單單有關系嗎?”心中想,“飛雪怎麽會對五龍知道的這麽詳細,她和香巴拉,又有什麽關系呢?”這個疑惑,他其實一直存在心間,但一直沒有答案。

飛雪道:“你難道不感覺,元昊之能,有些迥乎尋常嗎?”

狄青一震,失聲道:“他也被五龍感應過嗎?”

飛雪在幽暗中搖搖頭道:“他沒有見過五龍,但他進入過香巴拉。得到了神的授力。”狄青一顆心怦怦大跳,感覺都要跳出了胸口,黑暗中只感覺血脈賁張,緊張的怕飛雪不再說下去。

一個人得到神之授力,聽起來不可思議。狄青若是當年才出西河的農家小子,肯定是認為無稽之談,但經過這些年的風雨,他知道自己正接近一個從未見識的天地。

“他得神授力,承諾幫神做件事情,不過正如五龍附體一樣,有得有失,他得到了能力,卻必須要付出代價。”飛雪在談話的過程中,還在向前走動,說到這裏的時候,腳步頓了下,接著又道:“可據我所知,元昊得到了神之力,但那惡果卻被單單承擔了下來。”

狄青不解飛雪說的是什麽意思,還在沈吟間,飛雪道:“簡單的來說,就是元昊答應了神的要求,得到了非凡能力,但單單承擔了後果,若不守諾,就要死去!”

狄青一震,還待再問,就感覺飛雪柔軟而又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低聲道:“到了,別出聲。”

到了?到了哪裏?

狄青被飛雪所言吸引,一時間忘記了自身的處境,這才想起,如今自己還在夏國王宮的地下。他被飛雪帶走了好遠,眼下在哪裏?

飛雪松開了狄青的手,好像四下在找什麽。片刻之後,飛雪帶狄青走上了幾,飛雪扳動石壁上的一個東西,頭頂處霍然無聲無息的閃開,有光亮照了進來,同時有鐘磬之聲傳來。

空氣中帶著股濃郁的香燭味道。

狄青一聽聲音,聞到這味道,就想到當初在青唐的時候,不由向飛雪望過去。飛雪也在望著狄青,二人目光一對時,狄青心頭微震,只感覺腦海中有什麽閃念,但無法捕捉。

飛雪移開了目光,可狄青感覺到,飛雪幽幽一嘆。飛雪本沒有出聲,那是他感覺到的。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道:“我要立即前往香巴拉。”那聲音孤傲落落,說話的人滿是肅然。狄青聽到,不由一震,聽出那竟是耶律喜孫的聲音。

這裏像是家寺廟?

耶律喜孫怎麽就在附近,這到底是哪裏?向上望過去,只見到高高的廟宇棚頂。而在前方,卻是個巨大佛像背部擋著,讓人看不清究竟。

狄青只是略作沈思,就已想到,這是夏國王宮旁的護國寺。這地道的出口,就在護國寺佛像的後面!

夏國和吐蕃一樣,都是廣修佛寺。狄青對夏王宮已頗為熟悉,知道王宮周圍卻只有一間最大的寺院,那就是夏國的護國寺。

這地下的暗道通往護國寺並不出奇,相比德明當年修建時,就想著用護國寺保命。可耶律喜孫為何會到這裏?

若是以往的話,狄青知道耶律喜孫就在附近,肯定會出來相見。但經過天和殿驚心動魄的一戰,他已感覺到,耶律喜孫遠比他想象的要陰沈。當初耶律喜孫雖請他狄青加盟契丹,但他感覺到,耶律喜孫的試探意味更濃。更何況……耶律喜孫也要去香巴拉,他究竟要做什麽?

聽有個聲音道:“都點檢,這個……好說。我早已安排了,如今玉璽到手,只要給了看守沙州的目連王,他不知道……兀卒的事情,肯定以為是兀卒的命令,定會帶你進入香巴拉。”那個聲音滿是卑謙,但還有些輕浮的語調,狄青聽出,那是沒藏訛龐在說話。

狄青又聽耶律喜孫道:“那眼下不但要封鎖消息,而且要快!遲則生變。”

沒藏訛龐遲疑道:“可是……兀卒他……真的死了?”他對元昊還有深深的畏懼,到現在,還一直以兀卒相稱。

耶律喜孫冷哼一聲,說道:“你就算不信我,也應該相信沒藏悟道。刀上之毒是沒藏訛龐所下,元昊被郭遵擊成重傷,又被劇毒所傷,若是不死,我跟你姓!”

沒藏訛龐忙道:“小人絕不敢不信都點檢,但眼下根本找不到元昊的屍體,我們怎麽辦?”

耶律喜孫道:“沒藏家經沒藏悟道經營這些年,在你國規模不小,你怎麽說也是個國舅,拿出點威嚴來。”

狄青聽沒藏訛龐只是苦笑,想起那人的猥瑣模樣,不由感慨造化弄人。

這次夏國劇變,誰能想到,最終得勢的會是這個人?耶律喜孫說得不錯,夏國自從野利家族失勢,沒藏悟道接管了軍權,沒藏家已是規模日隆,元昊若死,接替他政權的當然就是沒藏家族。

“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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