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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對攻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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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日東升,大河如帶。

塞下的秋晨,草木凝露,雖帶蕭瑟,也有著勃勃的生機。狄青前望大河斜去時,陽光正照在河上,河水粼粼生光,上面有如鋪了層淡金。

狄青帶兵趁夜色疾行,尋捷徑,奔風塵,如今已到了保安軍內。

前方就是洛水,保安軍有黨項人鐵騎出沒,這麽說,從進入保安軍的那一刻,隨時都會有惡戰發生。

狄青望著洛水壯麗,見手下兵士已有疲憊之意,說道:“休息一個時辰。”心中卻在回憶著見飛雪的情形。

他那時候有著強烈不安,可飛雪說得沒錯,無論什麽,都阻擋不了他帶新寨軍去趕赴保安軍。

有時候——有些事情,是有些人必須去做的。

新寨軍聽到狄青的吩咐,舒了口氣,負責供給的兵士立即沿著洛水旁埋鍋做飯,有人忍不住用清涼的河水洗下臉上的塵土,感受那愜意的涼。

狄青不停地在想,他究竟錯過了什麽呢?飛雪這女子很奇怪,她到底想讓他做什麽事情呢?他想不明白。

正沈思間,葛振遠從遠處策馬而回道:“啟稟指揮使,西北面暫無敵蹤。我派新寨最快的騎手——快馬甘風帶幾人在二十裏外留意動靜。”

狄青點頭道:“好,你辛苦了,先休息會吧。”

狄青在行軍的過程中,已開始了解軍中的每一個人。

算上狄青,這次新寨共派出二百一十三人來支援保安軍的堡寨。

狄青將這些人編成五隊,分為騎兵隊、突擊隊,弓箭隊、偵察隊和供給隊。每隊最多五六十人,最少的供給隊不過十數人。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狄青第一次領軍,但看重每人的性命,極重先偵後進,避免眾人一頭撞入對手的埋伏,死無葬身之地。

因此狄青派葛振遠帶軍中數人,騎最快的馬兒負責前偵。他又將長槍手、刀斧手、撓鉤手均編入突擊隊,由廖峰、司馬不群指揮。副都頭魯大海眼睛雖不大,但射術極佳,掌管弓箭手的調度,鐵飛雄則帶人留意後方的動向。

西北缺馬,新寨因為寨小,更是馬匹寥寥。孫節費盡心力,為狄青搜集了五十多匹馬兒,狄青把馬兒悉數帶出,組成個小小的騎兵隊。

騎兵隊人不算多,但在這二百多人中,已是不容忽視的一支隊伍。

狄青親自掌控騎兵隊。

眾人見狄青統領井井有條,不急不躁,又多了幾分信心。他們全不知道,狄青也是初次領兵作戰,能會這些,很大原因在於平日有心,再從郭遵口中習得一部分。

狄青很鎮靜,裝作指揮若定的樣子。他知道他是新寨軍的定海神針,他絕對不能慌,更不能失去冷靜。

他有責任帶著這些人再平安地回返新寨。

葛振遠已翻身下馬,稍事休息。

捧了河水洗洗臉上的塵土,葛振遠突然道:“這裏再向西北五十裏,就到德靖寨,指揮使……聽你的意思,上面讓我們隨機應變的支援德靖寨和園林堡,你奔洛水而行,可是先去德靖寨看看嗎?”

狄青望著遠方山青如洗,問道:“德靖寨的守將是誰?”

葛振遠立即道:“是劉懷忠。據我所知,他本是黨項人。”

狄青雙眉一揚,只是哦了聲,心中想到,葛振遠為何特意提醒劉懷忠是黨項人呢?難道是不信任劉懷忠?狄青知道,眼下大宋戍邊的將領,很多人其實是黨項人。就算是金明寨統領十八路羌兵的鐵壁相公李士彬,本來也是黨項人的。

黨項人也有忠於大宋的,就像很多宋人也投靠了元昊一樣。

聽說元昊手下的中書令張元,本來就是宋人。

狄青回過神來,見葛振遠還在望著自己,說道:“眼下要……”話音未落,就見葛振遠眼中露出驚異之色。

狄青霍然扭頭,順著葛振遠的目光望過去,臉色微變,雙眸凝視。

上游澄凈開闊的水面上漂來一物。

不是物體,水上漂著的是一個抱著浮木的女子!

這裏怎麽會有女子投河?

河水流淌,帶著那女子又近了些。新寨軍也紛紛發現了異常,站起來望過去,微有喧嘩。

河面上那女子身著甲胄,腰身一束,長發散落,遮住了半邊的臉龐。

青的山、綠的水、金的河,黑的發一絲絲的凝在那蒼白的臉上,本是一副絕佳的畫,但眾人見了,只覺得驚心。

狄青已喝道:“救她上來!”

有兩士兵沖到河中淺水處,等浮木飄過時,伸出撓鉤,勾住了圓木。有旁的兵士幫手,將那圓木拖到岸邊。有個士兵抱著那女子上岸,將她平放在草地上,對狄青說道:“指揮使,她腦後有傷,但應該沒有喝到多少水,所以極可能被打昏時落水,又碰巧抓住了浮木。”

狄青聽那兵士分析的頗有道理,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兵士忙道:“屬下壽無疆。”

狄青有些好笑,“看來你也會點醫術了,不然怎麽能萬壽無疆呢?”

眾人笑,詭異的氣氛稍有淡化。壽無疆道:“屬下武技不行,但的確會點醫術,這次報名支援保安軍,做個火頭軍,倒不奢望殺幾個人,若能救幾人,就心滿意足了。”

狄青道:“你這小子就不懷好意……”

壽無疆一怔,問道:“指揮使為何這麽說呢?”

狄青板著臉道:“你想救人,不是就想我們負傷?這個……我可不想。”

壽無疆滿是惶恐,搓手道:“屬下絕非此意……”他急的額頭汗水冒出,狄青笑道:“我允許你將功贖罪,將這女子救醒吧。”

壽無疆這才醒悟狄青是開玩笑,暗想這指揮使看起來抑郁,說話倒有趣,點頭道:“屬下盡力而為。”他伸手從懷中取出扁盒,打開後,現出裏面的銀針。狄青心道,這小子也會針灸,不知比起王神醫如何?正沈吟時,西北向馬蹄聲急驟,有一騎飛馳而來。

馬上竟有兩人。

狄青舉目望去,見到馬上一人是偵察隊的兵士,而那兵士身後還帶著個人,那人渾身上下血跡斑斑。

狄青快步迎過去,喝道:“何事?”

新寨兵下馬道:“指揮使,我們見有一德靖寨的兵士前來求援,故帶回請示指揮使。此人有德靖寨劉大人的求救手諭。”

狄青接過手諭,見上面只寫著“急援”兩字,上面蓋的的確是各寨專用的印記。

求援那人勉強擡起頭來,斷斷續續道:“你……是……新寨指揮使?”

狄青點頭問道:“德靖寨現在如何?”

那人道:“黨項人五路出兵,一路攻打德靖寨,足有七八千人馬,另外兩路攻打栲栳城,其餘兩路去取園林堡。劉大人浴血奮戰,死守德靖寨,天明時黨項人退軍,劉大人分出幾人快馬出來求援。我路上還殺了幾個黨項兵,僥幸殺出來,不想碰到了你們。”他喘息稍均,急道:“這位指揮使,我請你快些出兵,去救劉大人。”他說到這裏,劇烈咳嗽兩聲,用手掩住了嘴,鮮血從指縫流淌而出,看起來受傷頗重。

狄青皺眉道:“對方有七八千人?”

那人道:“攻寨的時候,的確有七八千人,可現在很多人都撤走了,外圍只留些散騎擄掠。如今德靖寨損失慘重,急需支援。”

狄青目光從那人身上掠過,問道:“兄弟貴姓?”

那人喏喏道:“卑職雲山。指揮使,你快去吧,不然再有黨項軍來,德靖寨肯定支持不住了。”

狄青點頭道:“好,準備出發。壽無疆,你先給這位雲兄弟看看病。”

壽無疆正在想辦法弄醒那從水中撈出的女子,聞言起身道:“好。指揮使,這女子醒來了。”

狄青扭頭望過去,見到那女子眼神有些迷惘,像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顧不得許多,翻身上馬道:“那你繼續照顧這女子,等她可以自己走了,過來追我們。雲山,你留下,你臉上也傷了嗎?”狄青看到雲山臉上也有血,伸手要幫他擦去。

雲山用袖子擦擦臉,急道:“指揮使,我傷的不重。我帶你們去德靖寨,要死……我也和劉大人死一起。”

眾人見雲山如此俠氣,都有敬佩之意,狄青上下打量他一眼,緩緩點頭道:“那好,你帶路,可騎得了馬嗎?”

雲山道:“可以。”他心中急切,一勒馬韁,已調轉馬頭,向西北行去,狄青回頭喝道:“出發!”

狄青和雲山對答的時候,眾人已收拾利索,聽狄青下令,振作精神,騎兵隊在前,突擊隊隨後,弓箭手緊隨。眾人不急不亂,已如長蛇,蜿蜒向西北奔去,片刻後,去得遠了。

那女子聽到馬蹄聲急驟,終於清醒過來,見壽無疆關切的望著自己,虛弱問道:“我……我這是在哪裏,你是誰?”

壽無疆見女子清醒,喜道:“你在保安軍,我是壽無疆!”

那女子勉強坐起來,見到壽無疆的裝束,眼前一亮,急問道:“你是宋軍?剛才好像有很多人?他們去了哪裏?”她才從昏迷中清醒,依稀感覺有不少人離去。

壽無疆解釋道:“我當然是宋軍。你從河上游飄下來,是指揮使讓我們救了你。他留下我照看你,德靖寨有人沖出來求援,狄指揮知道了,就帶兵趕去救援了。”

那女子秀眉一蹙,失聲道:“德靖寨怎麽會有人出來求援?”

壽無疆不解道:“為什麽不會?”

那女子叫道:“德靖寨失守了,劉大人死了!德靖寨全軍覆沒,怎麽還會有人求救呢?”

壽無疆腦海中轟的一聲,失聲道:“那來的那人是怎麽回事?他叫雲山,說黨項軍撤走了,請狄指揮過去支援。”

那女子臉色變得比雪還要白,顫聲道:“那一定是奸細,是黨項人派來的奸細,他們就是派奸細混入了德靖寨,才在劉大人出去作戰的時候,控制了德靖寨。他們讓你們的人去,前面肯定會有埋伏……”

壽無疆不等那女子說完,已霍然站起,向新寨軍離去的方向沖過去,可新寨軍已離去有段時間,又是一路急行,他如何追得上?

壽無疆不管,拼盡了全力奔跑,汗水模糊了雙眼,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在大喊,指揮使,前面有埋伏!

狄青此刻已在十裏開外,他行得不快,因為隊伍中騎兵是少數,還有百來號要扛著幾十斤的裝備憑雙腿跋涉。

見狄青勒馬等候後軍,雲山有些著急,說道:“指揮使,要不……我們先去吧。”

狄青凝視著雲山的雙眸,突然說了句很奇怪的話:“這麽急做什麽?趕著去死嗎?”

雲山勃然變色,激動道:“指揮使,你……什麽意思?你難道不想去救人?”

狄青若有譏誚道:“我是不想去送死。”

這下連眾騎兵也覺得狄青有些不妥,可狄青是他們的指揮使,他們雖有困惑,只能保持沈默。

雲山咬牙道:“沒想到指揮使說的好聽,竟這麽懦弱。好,你不去,我去!劉大人望眼欲穿的在德靖寨等候援軍,有良心的都會去。我就算知道是送死,也要和兄弟們死一起!”

他撥馬要走,卻看了新寨軍一眼。

新寨軍都在看著狄青。他們雖不讚同狄青的話,但必須要聽狄青的命令。

狄青卻變得更加的冷漠,忽然道:“你的傷好了?”

雲山一怔,吃吃問,“你……說什麽?”他方才情緒激動,有如忘記了傷,聽狄青提及,又大口地喘氣,有些體力不支的樣子。這時候新寨軍已全數到齊,見狄青和雲山冷然相對,都有些詫異。

狄青表情有些嘲諷,說道:“你莫要再吐血了,你手中偷偷攥的那袋紅色染料已漏的差不多了。”

雲山臉色陡變,身軀已顫抖起來。

新寨軍均是變了臉色,暗想狄指揮說的若是真的,那這人為何裝作吐血,難道這次求援有詐?

狄青目光有如針尖,就要刺入雲山的心底,“我一直都奇怪,你為何看起來有時像傷重,有時像無事的樣子?你到底想掩飾什麽?我方才故意給你擦臉,你怕露出破綻,不讓我擦,沒想到你自己擦臉時露出截手臂。你手上都是灰塵血跡不假,但你手臂怎麽幹凈的和洗過一樣?你故作廝殺過的樣子,卻忘記廝殺過的人,手臂不會這麽幹凈的。”

雲山忍不住的垂下衣袖,遮擋住雙臂。

狄青又道:“你根本就沒有和別人血戰的樣子,你臉上只有血,卻沒有汗漬沖刷的痕跡,發髻雖有塵,但也少了汗。你臉上根本就是潑上去的血!你沒有受傷,所以方才也不敢讓壽無疆治傷!”

廖峰等人聽了,暗叫慚愧。狄青說的細節,他們竟都沒有看出。

可聽狄青這麽一說,所有人都知道雲山有問題!

雲山臉色慘白,嘶聲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誘你來,為何還要裝作信了我的話?”他這麽一說,無疑承認了狄青的判斷。

狄青道:“我就是要看你的走向,才能確定埋伏在哪裏。你自己承認,那是最好不過。劉懷忠想必死了?”心中在想,劉懷忠若不死,旁人如何能輕易有他的手諭?這麽說德靖寨被破了?甘風還在十裏外,如今還沒有示警,如果有伏,現在撤走還來得及。

他並不奢望從雲山口中得到什麽。果不其然,雲山哈哈大笑,“死了,當然都死了!你們也毫不例外的要死。你別得意,你可知道他們已經來了。”話音未落,雲山突然雙腿一用力,催馬向北。

狄青微凜,突然有種心悸。

那是危險就要來到的時候,他特有的感覺。

嗤的一聲響,一箭破空飛出,正中雲山的背心。

雲山悶哼一聲,長箭透胸而出,馬上晃了下,已摔了下去。

射箭之人卻是魯大海。在新寨軍中,魯大海可算是少有的神射手。

魯大海一箭射死雲山,放下弓箭,瞇縫著眼睛憨憨一笑,並不言語。廖峰忍不住道:“指揮使,既然前面有埋伏,我們怎麽辦?”

狄青心悸感覺更強,突然說道:“這裏我來過,我知道最近的山嶺在三十裏外!在西南的方向。”

廖峰等人不解,均問,“指揮使,你要說什麽?”

狄青臉色微變,喝道:“從現在開始,全力向西南奔走!”話音才落,狄青臉上已有慘然之色,他見到北方幾乎在剎那間,就沖起了一股烽煙。

烽煙扼斷了天藍雲白,肅殺無情。

之後,一騎飛奔而來,不等近前,馬上那人已叫道:“指揮使,黨項人殺來了,是鐵鷂子!”

那寨兵聲嘶力竭,已透著絕望之意。

寨兵就是快馬甘風。

馬兒未到,已哀嘶一聲,前腿屈倒,摔入塵埃,口吐白沫而死。甘風滾倒在地,渾身上下已如水洗一樣,眼中滿是絕望驚怖之意。

眾人聞言,臉色均變,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就要跳出胸口一樣。

鐵鷂子?他們一到保安軍,就受到鐵鷂子的攻擊?

鐵鷂子當然不是說鐵做的鷂子,鷂子沒什麽可怕,幾千只鷂子,也敵不過一個鐵鷂子。

元昊尚武,在邊陲創八部、建五軍,八部中高手如雲,五軍中最龐大的一支軍隊是擒生軍,有二十萬之眾。

可五軍中,最犀利的卻不是擒生軍,而是鐵鷂子!

騎中鐵鷂,嶺內山訛!

鐵鷂、山訛這兩支軍隊,是元昊手中極可怕的力量!山訛軍多年來把守橫山,有狼的陰狠、猿的靈活、狐貍的狡猾。

鐵鷂子沒有山訛的靈動,但有虎豹般的兇殘。元昊手下有二十萬擒生軍,卻不過只有三千鐵鷂子。

可這三千鐵鷂子,已抵擒生軍十萬兵馬!

而今日,他們這些新寨軍,碰到的就是馳騁平原、所向披靡的鐵鷂子。

狄青終於明白雲山的意思,無論雲山會不會回去,但只要這久沒有回去,鐵鷂子就知道有敵,就會出動!

他一時不察,已深陷險境。

甘風是新寨軍中騎術最佳的一個,旁人都叫他趕風,就是說他騎術極佳,馬快可以追風,葛振遠派甘風前偵,就是利用他馬快的優勢,他也的確沒有辜負所有人的信任,竟趕在鐵鷂子之前,將消息傳達。

甘風為新寨軍爭取了一絲光陰,但這絲光陰實在過於短暫。

狄青本想問來騎多少,可很快發現,根本不用再問,一絲地顫從腳底傳來,隨即變成地顫山搖。西北傳來蹄聲隆隆,竟有千軍萬馬之勢。

戰馬已不安的輕嘶,似已感災禍來臨。

黑塵漫天狂舞,已如卷風倏至,呼嘯而來,鐵鷂子之威,竟至如斯!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廖峰嘶聲道:“指揮使,快逃。”

狄青反倒沈靜下來,只說了三個字,“不能逃!”

方才他感覺到危機,想要帶手下躲避,但見到這種情況,已知道無處可逃。

以對手的威勢,加上這裏又是開闊地勢,新寨軍大多數人是憑兩條腿,如何能逃得過鐵鷂子的追殺?

廖峰被對手威勢所迫,情急之下,第一個念頭就是要逃,可也知道若是要逃,騎兵隊都不見得逃得過對方的追殺,更何況那些步兵,再無猶豫,厲聲道:“列陣!”

新寨軍生死關頭,已顧不得害怕,盾牌手在前,刀斧手在後,弓箭手射住兩翼,騎兵隱在最後,轉眼間已列成一個可發揮全部人力量的陣型。

狄青騎馬立在隊伍最前,眼角突然開始狂跳。

天際般已湧出一條黑線,如碧海潮生,烏雲狂卷,剎那間,已見黑潮間的一道亮色。亮色森然,已現猙獰。

枯葉沖天而起,寒風擘面而來。

所有人見到鐵鷂子現身的那一刻,一顆心就沈了下去,來的鐵鷂子不過百人,可那百人就如千軍萬馬,沖勢之猛,駭人聽聞。

眾人知道鐵鷂子犀利,但見到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的寒心……

前方處,鐵馬如林、重甲似盾,鐵鷂子百來人已形成一面鐵墻,惡狠狠的推過來。

但這遠不及鐵墻橫腰的那抹亮色讓人心寒。

眾人終於發現那抹亮色的源頭,原來是來自對手的兵刃,廖峰臉色巨變,低呼道:“三尖兩刃刀?!”他聲音中也透出絕望之意,眾新寨兵更是心灰若死。

狄青心頭劇烈一跳,也是震撼那個疆場的雄器,震驚元昊的雄心!

三尖兩刃刀!

當年唐朝前期,能一統天下,得益於快馬,但唐朝鼎盛,平定四夷,卻得利於陌刀,陌刀兩刃,本來是步兵對付騎兵的利器,但若是騎兵改善運用,威力更是聳人聽聞。

唐以陌刀稱雄天下,但因為陌刀造價高昂,軍中難以承受,到宋朝後,形勢轉變,各種發展的兵刃漸漸取代了陌刀的地位,三尖兩刃刀是陌刀的變種,鋒銳不減,靈巧更勝,但亦不常見。

元昊給鐵鷂子配置了西北最快的戰馬、最昂貴的兵刃、最厚重的盾甲、最完美的防護,所以元昊雖不過三千鐵鷂子,造價亦不遜十萬兵。鐵鷂子身著重甲,刀槍不入,再加上配備極為激蕩心弦的三尖兩刃刀,以黑色旋風一樣的速度、就這麽肆無忌憚,蔑視天地的沖來,新寨軍在如此威勢之下,已如待屠的羔羊。

廖峰知道自己布陣錯誤,以眼下的陣勢,絕對抵擋不住如此迅猛的沖擊,弓箭手的長箭也射不透這麽厚重的盔甲,可他真的排不出能抵擋對手的陣法,唯一能抵擋這鐵鷂子的方法,就是躲在堡壘、山中或者是厚重的城墻之後,而不是傻傻的立在平原。

新寨軍一招失算,全無機會。

新寨軍幾乎要放棄了抵抗,不約而同的望向了狄青。

他們希望狄青還有奇謀,但又知道希望不切實際,狄青就算再勇,也不過是人,怎能抵擋這勢若狂飆的鐵鷂子?

現在唯一能希望的是,新寨軍還能剩下一兩個人回去,告訴新寨人,眼下這些軍士的悲壯和無奈。

狄青突然笑了——哂然的笑,他伸手摘下了鞍前懸掛的青銅面具,緩緩帶在了臉上。

那俊朗的面容,瞬間已化作了猙獰、不屈的刑天。

刑天悲情、無悔、不屈,卻鬥志昂揚,永不放棄!

新寨軍見到狄青以面具遮臉,都是愕然,不解狄青何意,可轉瞬間,他們已明白過來,卻更是駭然。

狄青一催戰馬,已箭一般,單槍匹馬的向鐵鷂子沖去!

無吩咐,不回頭,就那麽決絕地沖了過去,如刑天般,明知不敵,卻仍鬥志在胸,並不言棄。

陽光一縷,穿雲瀉地,雖透不過那呼嘯的戰墻,卻給那悲情的英雄映下一道長長的身影,蒼天有情,留下那孤單的背影,陪伴著那孤單的人……

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

刑天舞幹戚,猛志固常在!

天地間,那匹馬單槍的人兒,如精衛、似刑天,銜微木,舞幹戚!

風起雲湧,天地肅殺。

狄青匹馬單槍地沖出去,絕非想逞匹夫之勇,他已別無選擇。他能做到的是,為新寨軍博得一分生存的機會。

拼命是為了活命!

他已經看出新寨軍的不安、惶恐和絕望。

他狄青的搏命,就是為了新寨士兵能活命,鐵鷂子雖兇,但他狄青無懼!

雲卷風狂,狄青已到了鐵鷂子近前。

鐵鷂子有了半分的懷疑,卻沒有遲疑。他們會毫不遲疑的將所有攔路者撕成碎片!

新寨軍已忍不住的閉上雙眼,他們甚至已想象得出接下來的情形,狄青會被鐵鷂子的巨大沖力撞飛,踩成肉醬,慘不堪言……

廖峰等都頭不能閉眼,一顆心已要迸出胸膛。

鉛雲黯淡,遮不住刃冷如冰,草灰千裏,掩不住殺氣嚴霜。

馬兒悲嘶,剎那間已被數桿三尖兩刃刀刺入腹背,不等鮮血飛迸,就被沖擊之力撞飛到半空。嘶鳴戛然而止,空中只留下一抹殘紅,殘紅未竟,飛龍已起!

狄青早在馬背騰起,越過身前銳刃,到了前排鐵鷂子的頭頂。

一躍如龍,驕夭長空。

狄青躍起的剎那,就有數桿長刀戳來,鐵鷂軍的反應之快,力道之猛,亦是讓人動容。

數桿長刀瞬間罩住狄青左右,狄青已陷絕境!

狄青空中低吼一聲,身形急躲,避開刺來的利刃,手一探,竟電閃般抓住三尖兩刃刀的長柄。那兵刃被抓的鐵鷂軍一怔,暴喝聲中,雙臂一振,就要將狄青甩落馬下,狄青遽然怒喝,直如天雷滾滾,那鐵鷂軍乍聞呼喝,又見到森然的面具後如電的雙眼,不由心頭劇顫,狄青早就順勢而至,空中長槍輕刺,已斜斜沒入那個鐵鷂軍的咽喉之中。

鐵鷂軍周身鐵甲,但畢竟不是鐵人,狄青光電火閃之中,已從鐵鷂軍弱處出槍,刺殺了一人。那人雖死,狄青一顆心卻沈了下去,原來那人軀幹竟用滕索連同鐵甲長刃連成一體,那人雖死,卻不落馬,綁在一起的沖擊之力仍可殺人。

鐵鷂子之犀利難纏,竟至如斯!

此刻刀槍如林,馬勢狂飆,狄青急切之下,不及多想,輕舒猿臂,已扯住那死人身上的藤索,附在那人身後。

這時數刀刺來,狄青身子一縮,躲在死人身側,只聽到叮當之聲不絕於耳,那數把利刃盡數的刺在已死那人身上,火光四濺。

那死人身上鎧甲極厚,利刃竟然無法透體而出,狄青依仗這點,竟然躲過犀利的攻擊。

狄青不甘束手,大喝一聲,長槍橫出,抽在一人身軀之上。

喀嚓聲響,那人猝不及防,雖有厚甲護體,竟被狄青一槍抽的筋斷骨折,鮮血狂噴,上半身軟軟垂了下去。

狄青雖抽死那人,但長槍亦被震折,心中駭然對手的甲胄厚重,周圍鐵鷂軍見狀,臉色巨變,心中狂跳,再望那猙獰的面具,只是在想,此人是誰,恁地這般勇猛?

鐵鷂軍乃元昊手下諸軍精銳中的精銳,平日縱橫西北,從未有過敵手。鐵騎所到之處,可說是所向披靡。這次鐵鷂軍前來絞殺新寨軍,本以為如割草般輕易,不想狄青竟敢孤身對敵!

鐵鷂軍縱橫西北以來,從未遇到過這種對手。

當初見狄青殺來,鐵鷂軍先是不屑,再是憤然,不屑此種螳臂當車,憤然狄青的輕蔑孤傲,他們根本沒有多想,只覺得憑借一股氣勢,就可以將狄青碾殺在鐵騎之下,他們準備殺了狄青後,再將立於平原那孤零零的幾百宋軍一股腦的扼殺,如碾碎鐵蹄下的枯草。

他們從未將狄青放在眼中,雖然狄青戴著個古怪的面具。

古怪卻沒有實力,只能變成滑稽。

在鐵鷂軍的眼中,狄青不過的是個滑稽的、不自量力的宋軍!

可不屑變成了詫異,憤然變成了駭然……狄青在如此犀利的攻擊之下,竟能殺入重圍,而且狄青不但殺入重圍,還能殺了兩個鐵鷂子,狄青不但殺了兩個鐵鷂子,看起來還要繼續戰下去!

那古怪的面具不再滑稽,已顯猙獰之意。

這時又是一聲悶哼傳出,如潮鐵騎中,又有一人被狄青所殺。狄青槍雖斷,但斷槍擲出,又從一人的側頸刺入,刺殺了一人。

鐵鷂子表面上無堅不摧,但狄青混入了中間,卻讓鐵鷂子有種無從發力的感覺。這種情形,鐵鷂軍從未遇到,一時間難以應對。

平原蒼茫,鐵騎若狼,而狄青,不是群狼中的羊,而更像是餓狼中的猛虎。

鐵鷂軍已出離了憤怒,他們從未想到,有人就在他們的軍陣中,殺了他們的三個人!他們雖能摧朽拉枯般擊殺前方的宋軍,卻殺不了附骨之疽般的狄青……

這種局面,從未有過!

前方一聲斷喝,鐵鷂子的領軍之人鐵盔鐵面,滿是震怒。他已決定,先殺狄青,再除宋軍!

號令一發,如潮的鐵鷂子竟奇異般停了下來。

百來新寨軍難以置信,卻不能不信,狄青竟然以一己之力,讓鐵鷂軍停了下來!

狄青卻感覺到周邊難言的冷意。他已深陷重圍,鐵甲重重,已將他團團圍住,此刻的他所受的壓力,甚至超過剛才。

鐵鷂子由動化靜、由靜轉動不過是剎那之間,但全部的殺氣,已轉移到狄青的身上。狄前面的戰馬倏然而止,已如鐵墻般攔在狄青的身前,後面的戰馬來勢不停,已如驚濤般的向狄青拍來。

長刀勝雪,將狄青夾在中間,狄青進亦死,退亦死!

狄青遍體生津,鬥志更盛,怒吼聲中,狄青再次騰空,鐵鷂子卻早料到狄青的招數,只聽刷的聲響,前方三尖兩刃刀斜斜豎起,已在狄青身前形成面刀墻!

鐵鷂軍顯然吸取方才狄青殺入陣中的教訓,再不敢輕視狄青,十數柄三尖兩刃刀犬牙交錯,互為攻守,讓狄青不能故技重施。

狄青倏然而落,竟然鉆到馬腹之下,不見了蹤影。

鐵鷂軍又是一怔,不想狄青變化之快,匪夷所思。眾人怒喝連連,催馬踐踏、長刃連戳,但狄青在鐵鷂軍馬腹下如貍貓般輕巧閃動,鐵鷂軍雖眾,但仍傷不了狄青分毫。

這時後排鐵鷂軍已至,眾人驀然失去了狄青的行蹤,陣中多少有了些騷亂。

可鐵鷂軍畢竟名不虛傳,眾人齊齊勒馬,健馬長嘶,人立而起,黃塵湧動,直噴雲霄,天地間殺氣湧動,鐵鷂軍已止。

遠方宋軍見狀,均是臉上變色,他們聽說過西北元昊軍的鐵騎彪悍,卻不想這些人控馬如斯精妙,眾軍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圓轉齊致之處讓人嘆為觀止!

狄青仗著無雙的身手,騰挪之中,勉強保命,可知道眾軍若聚,他終究還是無以為繼。這時一桿長刀戳來,狄青霍然出手,已抓住了刀柄。

眾軍發現狄青的行蹤,又有數柄長刃刺來,狄青怪叫一聲,全力扯動,鐵鷂軍刀鞍相連,人馬一體,這才能人死刀不墜,繼續殺傷對手,要想奪下對手的兵刃,勢比登天還難!

狄青已知這點,可手無寸鐵,全力之下,只聽咕咚大響,竟將那鐵鷂子連人帶馬拖倒在地!

鐵鷂軍見狀大呼,呼聲中滿是難以置信。

狄青已見那三尖兩刃刀末端竟有環扣,套在那鐵鷂子的手臂上,在馬匹倒地那一刻,狄青伸手一拉,已硬生生的扯斷那人的膀臂,取下三尖兩刃刀,就地一滾,又到了對面馬兒的身下。

嗤的一聲響,一刀幾乎擦著狄青的頭皮而過,劃在他的發帶之上。

勁風鼓動,狄青披頭散發,回頭望到一雙如死魚般的眼。狄青顧不得再望,只記得那人依稀是鐵鷂軍領軍之人。

狄青矮身急穿,對面那人立的馬兒紛紛而落,向狄青當頭踩下,狄青怒喝聲中,長刃戳出,只聽到一聲慘叫,一鐵鷂子口噴鮮血而死。

原來狄青一刀戳出,竟從馬腹而入,刺穿馬鞍,刺到了那人身軀之內。

鐵鷂軍雖是全副鐵甲,但弱處卻在馬腹。元昊縱是天才,也想不到對手能從馬腹下出手。

狄青長刀戳出,正擊鐵鷂軍的這個弱處。

馬兒悲嘶聲中,頹然倒地,狄青卻已拔出三尖兩刃刀,閃電般的又刺入下匹馬的腹部,鮮血四溢,狄青已成血人,這時一馬踏來,狄青拔刃急揮,斬在戰馬前蹄之上。

馬兒慘嘶,前腿齊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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