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什麽, 長雲啊, 你們大隊裏的大豆油是怎麽賣的？”

最終還是伍糧自己轉移了話題。

“跟你們榨油廠的價格一樣, 只是不需要糧票。”葉長雲實話實說。

紅旗榨油廠將大豆油定價八毛錢一斤，絕不是空口決定的, 而是經過了一系列的計算，以及周遭的價格，比如說伍糧他們廠裏的大豆油價格。

“你們也賣八毛錢一斤啊，這樣你們廠裏還能賺錢嗎？”伍糧問道。

伍糧所在的榨油廠跟紅旗榨油廠不一樣，他那個廠屬於國有的廠子, 所有植物油的定價都是上頭統一定價的, 廠子自己是不能多算的，哪怕虧本, 也得繼續開下去。

紅旗榨油廠不一樣, 雖然紅旗榨油廠也屬於集體產業, 但卻僅僅屬於紅旗大隊的集體產業, 又因為紅旗榨油廠的油不要票, 定價方面完全可以高一些, 只有這樣，紅旗榨油廠才會有盈利, 才能繼續開下去。

葉長雲也沒有隱瞞, 直接說出了原因：“我把廠裏的機器稍微改造了一下，現在基本上三斤多大豆就能榨出一斤大豆油，就算定價八毛錢，也還有得賺。”

說道榨油廠的問題, 伍糧的反應速度極快，幾乎是葉長雲的話剛落，他就一把拉住他的手，熱淚盈眶地看著他：“長雲，全靠你了。”

紅旗榨油廠榨油效率的事很難隱瞞，葉長雲也是故意把這件事洩露出去，而洩露的所有渠道當中，伍糧是最靠譜的一個。

甘藍走在身後，想到之前葉長雲跟伍糧的交易，想必當時葉長雲也是“偶然”遇到了伍糧，“不小心”談及大豆油的問題，又那麽“正好”解決伍糧的燃眉之急，這才有了當時她看到的那一場交易。

她知道葉長雲心裏有自己的想法，沒有主動湊上去，只是站在兩人身後聽他們交談。

“伍糧，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你也知道，我家裏還有三個孩子要養活，光是把他們養大成人就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支出，更何況他們長大後還要嫁人、娶妻，這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我的壓力也很大。”葉長雲低聲說道，好像是在說養孩子的事，其實是在瘋狂暗示伍糧。

伍糧也不是笨蛋，不然他當初也不會鋌而走險，找葉長雲運大豆油。

畢竟這事表面上來看就是換東西，真要追究起來也能歸到“投機倒把”裏面去，伍糧也好，葉長雲也好，都是承擔著風險的。

這時候敢拼的人都不會是蠢貨，所以伍糧只是一聽葉長雲提起這事，就已經想到了他想要什麽。

腦子轉了一大圈，伍糧還是皺了眉，低聲道：“長雲啊，這次這事跟之前那事還不一樣，之前就是要換油，那是我們廠子裏確實出了毛病，沒有那點油實在是會鬧出事來，所有廠長他們也就由著我鬧，好歹把我們缺的油頂上，要是我真的辦成了，他們還得感謝我，可是你這事，你就是改造了什麽大豆油榨油的法子，也沒有東西，就讓廠裏拿錢，說不過去啊。”

這也是葉長雲重生之後，選擇跟伍糧打交道的原因。

伍糧這人聰明，願意鋌而走險，也擅長審時度勢，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就算是走在邊緣，也知道怎麽樣才能把腳邁回圈子裏，繼續安安分分過日子。

伍糧的遲疑不是沒有道理，畢竟這時候大家都講究“無私奉獻”，只要是有人發現的好方法，就要無私地公開，這才符合這時候的年代特色。

但也恰恰是這個原因，打擊了不少人創造革新的信心。

葉長雲早就猜到伍糧有此一說，直接道：“伍糧，我們既然是兄弟，我就跟你直說了，這次我跟你透露這件事，就是因為我想拿到這筆錢。”

伍糧還想說什麽，葉長雲擡手按在他肩上。

“你別急，我還沒說完，你的想法我也知道，你覺得我的目的肯定不能達成，所以想勸我不要白費心思，但是我既然這麽跟你說了，就說明我對這件事已經有了想法。”

“或許在你看來，榨油機的變化，從四斤大豆榨一斤油到三斤多大豆榨一斤油差別不大，你們廠裏肯定不願意多出一筆錢做這事，可是如果我們放眼全國，究竟有多少榨油廠正面臨這樣的問題？”

“現在市場價格，大豆是兩毛錢一斤，四斤大豆榨一斤油，卻只賣八毛錢，怎麽看都是一樁虧本生意，可國家為什麽還要限制大豆油的價格？因為大豆油是民生，是許多人家每天都要用到的，一旦提高大豆油的價格，就會面臨一個窘境，只有有錢人才能吃得起大豆油，這顯然不符合國家的期望。”

“所以大豆油的價格不能降，降了對整個國家都會有影響，因此上頭寧願給你們補貼，也不願意你們降價出售大豆油，我說的對嗎？”

伍糧逐漸從葉長雲這裏聽出了什麽，鄭重點頭。

葉長雲見他聽懂了，也不停頓，繼續往下講：“問題在哪裏？問題在於大豆太貴。大豆貴的原因又是什麽？因為國家需要用大豆換取外匯，如果有人站出來改造榨油機，把榨油機的榨油比例調整到只需要三斤多大豆就能榨出一斤大豆油，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伍糧看向葉長雲，神情比之前更加嚴肅，也已經完全聽懂了葉長雲的意思：“我知道了你的意思，一旦用你的方法，我們廠子就可以達成廠內盈利，不再需要上頭的補貼。”

“不僅僅是你們廠，還有全國的許多榨油廠，如果所有榨油廠都能達到盈利，就相當於給上頭節省了一大筆開銷，他們完全可以用這筆錢做另外的事，你說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會不會願意給我這個功臣一點點補貼？”

葉長雲十分自信，他很清楚只要伍糧往上提議，自己的“小要求”一定會得到滿足。

伍糧也愈發覺得葉長雲說的有道理，皺眉沈思：“按照你這個說法，也許真的能做到也不一定。”

“但是切忌直接用我的名字，”葉長雲看著他，“你可以說是你碰到的一個人，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改造了榨油機，只是我的家庭條件不好，單身一人還需要養活三個孩子，所以想要申請一筆獎勵金。”

伍糧猛拍著手，“嘿”了一聲：“說起來你的情況還真的很慘，明明沒有結婚，卻要給去世的哥哥養大三個孩子，被家裏的老父親鬧的分家，每年還得給老父親一筆撫養費，這麽可憐，我要是報上去，沒準真的能成。”

葉長雲看著他，微微一笑：“你可以跟你們廠長說，報上去的時候直接說是你們廠裏的人想出來的辦法，一個可以解決全國榨油廠問題的方法，你們廠絕對是大功一件。”

伍糧瞇著眼：“廠長肯定願意要這個大功勞，可是他又知道這事主要是我提議的，回頭到廠子裏，我就是整個廠子的大功臣。你這法子好，這樣的話，就算以我們廠子的名義給你申請獎勵金，外頭說起來也是我們廠子好，為工人們著想。”

葉長雲笑著看他。

伍糧腦子高高興興轉了一大圈，眼神落到葉長雲身上：“你說你這腦子到底是怎麽長的，這麽好的法子也能被你想出來，這要是擱別人那裏，好不容易想出一個提高榨油效率的方法，肯定巴巴地把這法子交上去，也不會想著要獎勵金啊？”

葉長雲收斂了臉上的笑，面無表情淡淡說道：“要不是因為家裏的情況特殊，我也不會這樣想法子賺錢，這筆獎勵金下來，好歹接下來一段時間不會過的那麽難。”

伍糧一下被他說動了，嘆了一聲：“說的也是，你確實要一個人養大三個孩子，而且分了家還得給你那個腦子壞了的爹一筆撫養費，之前說是多少來著？”

葉長雲這時候已經默默走到了甘藍身邊，聽到伍糧的話，想也不想直接回道：“一百。”

聽到這個數字，伍糧又兀自感慨起來：“整整一百塊呢，你也真狠得下心這麽虧待自己，這一百塊錢放在你自己那裏，養大三個孩子還不是綽綽有餘，你偏要跟自己過不去……”

甘藍聽著伍糧自顧自的感慨聲，偏過頭看了葉長雲一眼，低聲跟他說話：“你又忽悠他？”

“怎麽能是忽悠呢？”葉長雲一本正經，“本來我家裏就有三個孩子，還有一個坐等著我交撫養費的老父親，就這樣我還少說了。”

“嗯？”甘藍表示疑惑。

葉長雲嘆了一聲：“我家裏哪裏只是三個孩子啊，明明就有七個孩子。”

甘藍瞬間明白他的意思，白了他一眼：“你哪來的七個孩子？”

葉長雲嘆氣：“我正等著剩下四個孩子什麽時候從天上飛下來呢。”

甘藍憋笑：“那你就等著吧。”

說著，她想起什麽：“苗禾也算？”

“不，還有一個孩子是你。”葉長雲嚴肅道。

甘藍：……

“咳咳咳……”

她看向葉長雲的表情，依然是“兇神惡煞”般的嚴肅。

你到底是什麽心態，用這樣的表情說出那樣的話？

伍糧回頭：“哎，你怎麽在那裏，我正跟你說話呢，你怎麽又這麽板著臉了？我不是說了，你板著臉的樣子太兇了，這樣會找不著媳婦的。”

甘藍：“噗……”

“甘藍妹子，你也覺得我說的對是吧？”

甘藍憋笑：“嗯，對，你說的對。”

葉長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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