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廠長帶著人, 扛著一桶桶油離開。

甘藍跟葉長雲回到拖拉機旁邊。

郭林濤還站在拖拉機旁邊, 之前李廠長過來的時候, 他就一直站在這裏，半個字都沒有多說。

見兩人過來, 郭林濤笑了下：“你們太厲害了。”

“你不行嗎？”甘藍看著他，猜到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郭林濤苦笑著搖頭：“我家裏成分不好，廠裏的事怎麽都輪不到我。”

甘藍看著郭林濤，想到最早郭林濤跟站在知青當中，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洗得白白的, 看得出家境不算太好, 但他卻一直昂首挺胸，維持著他最後一點尊嚴。

那時候的甘藍不知道郭林濤的身世, 看當時的情況也看不出什麽, 現在想起來, 郭林濤應該是自卑的, 正因為自卑, 所以哪怕穿著洗的發白的衣服, 也要昂首挺胸，也要打心底認為自己還是驕傲的。

郭林濤也不過十六歲的年紀, 在甘藍眼裏, 也就是初中生高中生的歲數，都是弟弟輩的。

她之前確實不太喜歡郭林濤，覺得這人太過“功利”，因為“功利”, 他靠近了苗禾，想要借助苗禾達到他的目的。

只是現在看郭林濤，她又覺得這也不過是個可憐人。

而且這個可憐人才十六歲，以後會變成什麽樣誰也不知道。

再過兩年，正好十八歲成年的郭林濤，那才是他真正的未來。

甘藍的手搭在拖拉機上，隔著拖拉機看郭林濤：“其實我跟你非親非故，有些話完全不需要對你說，但是我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郭林濤茫然看她。

甘藍嘆氣：“我問你，你覺得我可憐嗎？”

郭林濤脫口欲出，想說她不可憐，卻被甘藍打斷：“你想清楚，認真告訴我，我到底可不可憐？”

郭林濤到了嘴邊的話噎了下去，開始認真思考甘藍的問題，想到他們最初來到紅旗大隊時聽到的事。

誰能想到一個才十八歲的知青，竟然為了所謂的“救命之恩”，就當了四個孩子的後媽呢？

更重要的是這個知青只比他們大了兩三歲，只是早一點來到紅旗大隊。

那一陣子，他們躺在床上，說的最多的話題就是甘藍。

也許是同為知青，聽到甘藍的事他們心裏都會有些茫然無措，以及憤慨不平，在他們的討論當中，所有人都一致認為甘藍很可憐，而且是特別可憐的那種。

郭林濤看著眼前的甘藍，明明還是一樣的人，只是家裏的孩子從四個變成了三個，她卻當上了紅旗榨油廠的會計。

可就算這樣，甘藍還必須以一己之力養活三個孩子。

會很累吧？真的很可憐。

他從小到大見過很多人，沒有見過比甘藍更慘的人，別人慘，最多是家裏有孩子，丈夫意外去世，可是甘藍的慘，是在於她必須養活跟她毫無血管關系的孩子。

明明就很慘，可是郭林濤看著甘藍，還是沒辦法說出“你很可憐”這四個字。

她很慘，可她不可憐，哪怕她不得不養活三個跟她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可她真的不可憐，因為她還在認真生活，她能看見未來。

“可以嗎？我的未來還會更好嗎？”郭林濤問道。

“那是你的未來，你現在才十六歲，就算你只能活到六十歲，你也還有四十四年的未來，如果你能活到八十歲，就還有六十四年的未來，如果你能活到一百歲，那麽恭喜你，你還有八十四年的未來，這麽長的未來，你真覺得自己的未來已經陷入了泥潭，永遠都拔不出來嗎？”

甘藍不好說出“小夥子，你才十六歲，現在擔心未來會不會太早了些”這樣的話，只好拼命給他灌雞湯，這年頭灌雞湯還沒有像後世那樣給人灌膩了，有需要的時候，灌一碗雞湯，效果格外顯著。

郭林濤的心猛地一震。

是啊，他才只有十六歲，他到底在擔心什麽？以後會變成什麽樣，誰知道呢？也許很快，他的光明就會到來。

想著，他用激動的眼神看著甘藍。

甘藍眼睛一眨，心想難道是她的雞湯灌猛了？不會起到反效果吧？

她咳嗽一聲：“行了，我跟你說的話就到這裏了，要不是看在你差點變成我女婿的份上，我才懶得跟你說這些呢。”

郭林濤：……

“你們年輕人就是瞎搞，談戀愛就談戀愛，非得搞什麽三角戀，我都看不慣，也不知道你們年輕人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苗禾背著手搖頭道。

郭林濤再次：……

“其實苗禾的事……”

“你們分手了吧？”甘藍問道，像是突然才反應過來，“哦，苗禾已經不是我女兒了，沒事沒事，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不管，你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反正以後都是高紅花操心的事。”

郭林濤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他覺得大概自己這時候說什麽，都會被甘藍懟一頓。

差點就是丈母娘了……

郭林濤小心翼翼看著甘藍，大概是甘藍之前的話太過老成，他開始打心底覺得自己跟甘藍好像不是一個年齡段的人，眼裏不由對甘藍有了丈母娘的光環。

算了，還是別得罪她比較好。

以後有沒有關系都好，反正現在不要得罪，對大家都好！

甘藍微笑著看著郭林濤表情變化，滿意點頭。

“行了，你在這裏等車吧，我們還得去辦事，你回來的時候要是碰不上回大隊裏的拖拉機，就走回去吧。”甘藍安慰道，一想到從大隊到鎮上三個多小時的路程，忍不住在心裏為郭林濤默哀。

有些人碰上倒黴事，那真是喝涼水都塞牙。

走路回大隊裏也不算特別倒黴的事。

甘藍覺得郭林濤還是欠教訓，總得讓他倒黴倒黴才行。

勾搭才十三歲的妹子，膽子可夠大的！

跟郭林濤說完，甘藍轉身，一眼就看到了葉長雲。

特別註意到那張一秒燦爛的臉。

她笑著走過去，低聲跟他說話：“怎麽樣，我這次的表現還不錯吧？”

葉長雲連忙開口：“我沒有吃醋。”

“真的嗎？我怎麽覺得你身上又泛著酸味呢？”甘藍偏過頭看他。

葉長雲抿著唇：“真的沒有吃醋。”

“真的？”甘藍繼續問，“我跟你說，我最不喜歡的就是說謊的人了，特別是說謊的男人。”

葉長雲無聲望天，無奈道：“是有一點點。”

甘藍失笑：“一點點是多少？”

葉長雲嘆氣：“比一點多一點點，也不是我一定要吃醋，只是生理反應控制不住。”

甘藍楞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好像葉長雲開了一輛隱形車。

這個時候她是應該回應呢，還是不回應呢？

或許是沒有聽到甘藍的聲音，葉長雲轉頭看她，低聲道：“我以後盡量控制住，只是身體反應實在沒辦法控制，每次你跟別的男人說話的時候，就忍不住黑臉。”

甘藍：……

“你剛才說什麽反應？”

葉長雲下意識回答：“身體反應。”

甘藍再次沈默，好一會兒才出聲：“你是不是故意的？”

“啊？”

甘藍深吸一口氣：“你說的那兩個反應，你自己說著，難道就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嗎？”

葉長雲一楞，突然反應過來她的意思，臉上露出笑容：“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真沒有那個意思。”

甘藍撇撇嘴：“你以為是我要想歪的嗎？明明就是你說的話太容易讓人想歪了！”

葉長雲笑著道歉：“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說那話真的只是針對吃醋這件事，沒有別的意思，你要是覺得這是我故意的，你也可以說回來。”

甘藍這次一下就反應過來了，瞪他：“之前不是，這次呢？”

葉長雲臉上一直掛著笑：“這次是故意的，不過這個話題不是我先提起的。”

甘藍嘆氣，無奈道：“你以為是我願意想歪麽，我也是深受網絡毒害的其中一員啊，我跟你說，大概三十年後，互聯網逐漸在我們國家發展起來，不過短短十年世界，我們國家的互聯網產業在世界上也占有一席之地，一些大的社交平臺活躍用戶超過一億，越來越多的人都喜歡在網絡上交流，我們稱之為網友。”

“因為看不到人，我們在網上什麽話都敢說，就比如說一些生活中交流會覺得很羞恥的話，不過我那個時候也是一直捧著手機不離手，就算是現在，我還總是懷念我手機裏的幾個游戲，還有很多，我都攢著還沒看呢。”

因為葉長雲早就知道她的事，所以在面對葉長雲的時候，她也有了傾訴的欲望，這些話聽在別人耳裏可能會覺得匪夷所思，但是葉長雲的話，肯定不會有什麽問題。

“你生活的時間跟我生活的時間不一樣，但是我卻可以想象你說的是什麽樣的生活，一定很舒服，足不出戶就可以跟全國甚至全世界的人交流，在這時候聽起來簡直匪夷所思。”

“就算再匪夷所思，這些生活也會到來，因為我見過，那樣的日子都是真實存在的。”甘藍笑道，她一直都相信未來是美好的。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這樣的日子能早些到來，讓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我們也會有想都想不出來的好日子。”葉長雲低聲，認真說道。

甘藍知道他的意思，他是希望那些在好日子到來之前就去世的人都能看到好日子的來臨。

“希望吧，希望會有那麽一天出現。”甘藍點頭，卻知道這種情況很難達成，時代是在發展的，需要一步一個腳印才能前行，凡事都要有個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從1976年直接跳到2006年不可能，也不現實，想要直接跳到2016年就更不現實了。

兩人聊著天，很快走到葉長雲在鎮上的住所。

這是甘藍第二次來這裏。

之前那次來的時候，她跟葉長雲的關系還是剛剛認識不久的陌生人。

甘藍在裏面看著，聽到身後關門的聲音，剛想轉身，腰上多了一股力量，只好轉身擡頭望去。

葉長雲攬著甘藍的腰，俯身輕吻在甘藍的唇畔，一觸即退。

“能遇見你，是我兩輩子最大的福氣。”

甘藍茫然看他，思緒還沒有從“又被吻了一下”中跳出來。

葉長雲失笑，緊緊抱住甘藍：“我保證，一定會讓你重新過上你想要的好日子。”

甘藍的心瞬間軟了下來，伸手回抱住他：“好，就這麽說定了，我等著你給我創造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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