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去找人, 怎麽又拿著碗回來了？”高紅花皺眉, 不滿地看著苗禾。

苗禾撇過臉：“我不想去找她, 為什麽一定要去找她？”

“你不去找她，我們家還怎麽吃油？”高紅花把手裏的筷子摔在桌子上, 啪地一聲站了起來。

“反正我不去，你們要吃油花錢去買，我不去找她要。”苗禾轉過身去，不看高紅花。

高紅花深吸一口氣，把心裏的憤怒和不滿壓下去, 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苗禾, 不是我一定要讓你去找，只是甘藍現在是榨油廠的會計, 榨油廠開始賣油, 肯定不可能全賣了, 多少會剩下一點, 我們也不要多的, 小半碗就夠了, 好歹能有點油水吃，你就去找她要, 她肯定會給你。”

苗禾看著高紅花紅了眼：“她為什麽要給我？！”

“這……”高紅花噎了一下, 很快整理語言，“她是你後媽，你找她要油，她怎麽會不給你？”

苗禾緊緊抿著唇, 眼眶更紅了，含著眼淚看高紅花：“娘，你現在才是我娘，她跟我沒有關系了。”

“怎麽沒有關系？”高紅花皺眉，不同意苗禾的話，看苗禾的樣子又不好說重，只好換了個說辭，“就算你過繼給我們家，那也得喊她一聲嬸子，你找她要點油怎麽了？她能不給你？”

“我不去，說不去就不去，”苗禾說著，迅速低頭，扒拉碗裏的地瓜稀飯，把碗裏的飯全扒拉道嘴裏之後，放下手裏的筷子，起身轉身上樓，“我困了，先去睡了。”

苗禾吃飯的動作太快了，高紅花還沒說什麽呢，就已經上了樓，氣的她手抖。

“這才幾點，這……她怎麽能這樣？！”

“依我說，早點把她嫁出去，拿了聘禮就算了，她留在咱們家就是個吃白飯的，”苗枝的娘慢悠悠吃著飯，擡頭看著高紅花，“你還惦記她想著你的好？”

苗雲吃著飯也嚷嚷起來：“就是啊，娘，你總是對她這麽好，我還不高興呢。”

高紅花瞪她一眼：“你少說兩句沒人把你當啞巴。”

說完又看著老太太：“娘，這事咱的慢慢說，其實苗禾也是個好的，就是臉皮薄了點，以後就好了。”

越說到後面，高紅花的聲音越大。

土坯房的隔音又跟沒有差不多，稍微大點聲樓上能聽的清清楚楚。

高紅花說著，又跟老太太比眼色，希望她能少說兩句，別把這些事全透露了。

高紅花惦記著把苗禾過繼過來盡快嫁人賺聘禮這事也就家裏的三個大人知道，苗枝就不說了，吃飯都聽不見他的聲。

苗雲的年紀大點，就是藏不住話，又跟苗禾看不對眼，所以高紅花完全沒有跟她透露這件事，只說是覺得苗禾看著合眼緣，所以才特意過繼過來當女兒。

老太太得到高紅花的眼神示意，想了下過繼前高紅花特意提過的一百塊聘禮的事，低頭不再說話。

高紅花滿意微笑，又看著苗雲：“你去，找你嬸子要點油過來。”

她說著，直接把一個大碗放在苗雲面前。

這時候沒有那麽多器皿，許多人家用的最多的就是瓷碗，拿瓷碗裝什麽的都有，什麽東西都能用瓷碗裝。

榨油廠那邊說要賣油的時候就提前說了，讓大家都拿著自家的碗去裝，要不然就不賣。

這樣的規定如果是在後世，那肯定是不行的，這時候倒是家家戶戶都習慣了，別說是聽到了這話，就算是沒聽到，也知道要拿著碗去買。

“憑什麽我去？”苗雲不高興道。

“你怎麽不能去，讓你找你嬸子要點油怎麽了？你還要不要吃油？”高紅花面對自己的女兒，語氣比剛才還差。

苗雲氣的哼了一聲，還是拿著碗轉身出門。

走到榨油廠，苗雲看見榨油廠外面排著的長隊有點膽怯，她突然知道為什麽剛才苗禾出來又回去，她現在也不想走過去，只想回去。

“苗雲，你家也讓你來買油啊？”

“嗯……嗯。”苗雲低頭。

“那就一起吧，我跟你說，這油可好了，我們鄰居家老早就來排隊了，早早就買了油回去，正炒菜呢，還別說，這大豆油炒菜可香了。”

“真的那麽香啊？”苗雲忍不住問道，腳步跟著一起走過去。

“當然，這可是大豆油，而且還是用機器榨出來的大豆油，可香可香了，說是城裏每個月都只有一點點大豆油，我姑姑早好些年就嫁到城裏去了，也就過年回來一趟，這次主動捎信說要回來呢，還說讓我們給她買點大豆油，不然回頭買不著了，我就知道，她肯定是沖著大豆油來的。”

“城裏人都要我們的大豆油啊？”苗雲震驚道。

“可不是麽，我姑總說城裏日子也不好過，我已經都覺得她騙人，現在看起來好像真是這樣，要不然我姑怎麽還惦記咱們榨油廠的大豆油呢。”

“我們也能吃到城裏人都吃不到的好東西。”苗雲有些激動。

“那是！”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排隊，很快就到了最前面。

苗雲之前激動的心情突然降下，想到之前出門的時候她娘說的話，又看看前面的人，每個人打了油之後都主動掏了錢，可是她……

她咬著牙，很想要立刻逃離，可是往後看，後面又排了隊，她要是現在走，肯定會被大家笑話。

“要多少？”打油的人是葉長雲，每次有人要打油，他就會把手裏的油提子放進裝滿了油的木桶裏，手一拎，就能拎出正好二兩油。

這時候的紅旗大隊的斤兩算法已經不是半斤八兩的算法，而是一斤十兩，所以用二兩油的油提子剛剛好。

當然，油提子不止有二兩這一個規格的，還有二兩半規格的油提子，適合要半斤的人。

至於甘藍，則站在一旁拿著小本本跟筆記著每天的入賬，同時兼顧收錢算錢找錢的工作，因為大部分人要的油都不多，算法基本都是十以內的加減乘除，完全沒什麽壓力。

她覺得自己果然還是比較適合做這樣輕省的工作，像下地幹活那樣的重活不適合她。

前面盛油找錢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輪到了跟苗雲一起過來的人。

“我要一斤二兩，一斤裝在大罐子裏，二兩裝在小罐子裏。”她把手裏的兩個罐子放在桌子上。

“一共九毛六分錢。”

“我有一塊錢。”

“找你四分錢，拿好了。”甘藍迅速從面前的大盤裏拿出分幣，數了兩個兩分，交到對方手裏。

對方剛把錢放好，葉長雲那邊也把油裝好了。

“苗雲我等你啊，你快點。”剛剛買完油，拎著兩罐子油的女孩站在一旁對著苗雲喊。

“下一位。”

苗雲小心翼翼上前，不敢看葉長雲的臉，她一直就覺得葉長雲很兇，從來也不敢看她，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要多少油？”

“我……”苗雲咬牙，小心擡頭看著甘藍。

甘藍正低著頭記錄上一單的收入，既然做了這個會計，她就要認真負責，回頭本子上的收入得跟實際收入完全匹配才行。

就這樣，她錯過了苗雲覆雜的眼神。

“二兩。”苗雲小聲說道。

甘藍終於擡起頭：“二兩油一毛六分錢。”

苗雲撇撇嘴，實在不敢說出不要錢的話，從褲子內側的小兜兜裏找了兩毛錢出來。

想到她攢了很久才攢到五毛錢，這次就要花掉一毛六分錢，她的心都有些鈍痛，實在是舍不得這筆錢，可是不拿出來，她又很害怕，只能咬牙拿錢。

“找你四分錢，哎，你那裏有一分的嗎？你給我一分，我找你五分錢。”甘藍問道，看著盤裏的錢，裏面一分兩分這樣小額的分幣不多了，倒是五分的有不少。

苗雲心裏本來就不高興，這會兒聽到甘藍的話更不高興了，怒氣沖沖道：“沒有！”

“沒有就沒有，這麽大聲做什麽？我耳朵好著呢，來，找你四分錢，”甘藍從盤子裏數出四個一分的，遞過去，認真道，“現在你有了，下次別這麽吼，對身體不好。”

葉長雲擡頭看了一眼，嘴角微彎：“下一位。”

苗雲“哼”了一聲，從甘藍手裏跟搶似的奪過四分錢，攥在手裏拿著碗轉身就走。

“哎，苗雲你小心點，別灑了，好多錢呢。”

苗雲是很想氣沖沖離開，聽到這話之後腳步立馬變慢，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慢慢走。

“你這樣也太慢了吧。”

“一毛六分錢呢！”苗雲紅著眼喊道，而且還是從她口袋裏掏出來的錢，她心疼！

“行吧，那……你慢慢走，我娘還等著我呢，我先回去了。”

苗雲一言不發，眼睛死死盯著面前的碗和手裏的油，一滴也不敢灑出來。

身後的紅旗榨油廠門口。

“二兩油，找你四分錢，你有一分的嗎？你把一分錢給我，我找你五分。”

“有有有，一分錢怎麽沒有，城裏來的人腦袋瓜子就是聰明，給一分錢找五分錢都能想到，我還就喜歡這五分錢呢。”說話的人迅速從口袋裏掏出一分錢交給甘藍。

甘藍收下錢從盒子裏拿了一個五分錢出來。

“收好啊，慢走。”

“好好好，一定慢些走，這植物油可精貴著呢。”

甘藍笑了下，繼續低頭記賬，記了幾個人抽空擡頭看了一眼，卻發現還能看到苗雲的背影，那一步步的，感覺手裏捧著的不是油，而是價值千金的古董。

這也太慢了吧？

高紅花家裏真的窮到這個地步？一毛六分錢的東西都得這麽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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