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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頭,吃了一驚。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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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冷清的聲音響起,眾人轉首,但見一匹白馬載著一名青年緩步而來。

他的牙齒潔白光亮,唇形優美而且極其高貴,一身白緞子齊膝緊身外衣,鋥亮的漆皮靴子,雪白的薄手套,配著□□那匹雪白的馬,一頭華美濃密的金發,所有人不約而同聯想起大天使長中之一位——拉斐爾。

“貝克特,公爵不過在橡樹下睡覺,這人就想偷襲,還侮辱我們——”見到自家來人,菲舍茲有了底氣,劈裏啪啦:“幸好我及時阻止!你跑哪裏去了,埃克托爾哈默弗朗維呢,怎麽一個都不在公爵身邊!”

聞言白衣騎士略帶歉疚的看向樹下的男人,下馬,道:“佛蘭德爾伯爵經過,我們聊起了聖戰,他說他帶了一點聖血寶物在身邊,問我們要不要去看——”

“佛蘭德爾伯爵!”菲舍茲驚呼:“那位聖血騎士!啊,耶穌基督!你們竟能得到他的青睞!怎麽不叫上我一起!”

“他是聖殿騎士,不是聖血騎士。沒有聖血騎士這一稱呼。”貝克特糾正。

“嗐,大家不都這麽喊嘛!他參加十字軍東征帶回基督寶血,是多少人崇拜的偶像!”菲舍茲道:“埃克托爾他們還在麽,等不等得及我也過去——”

“就憑你這種貨色,也配結交佛蘭德爾伯爵!”一道冷斥,夾雜著輕蔑不屑嘲笑,如一記耳光扇來。

“布洛涅伯爵!”菲舍茲一聽那聲音,臉色煞白。

身後跟隨著大批侍從裝扮極盡華貴不相上下的三人正是布洛涅伯爵尤斯塔斯、勃艮第公爵厄德二世、以及布盧瓦伯爵蒂博特五世。

發話的布洛涅伯爵尤斯塔斯不過二十來歲,他騎著一匹西班牙純種馬,戴一頂鑲著寶石的無邊小帽,帽下一雙深色的眼睛,嘴唇很薄,笑時給人一種陰鷙的感覺。

菲舍茲看到他便忍不住縮一縮。這位王儲性格暴虐,隨心所欲,眾所周知,他曾把他的一個敵人關在領地城堡中,每天派人拔掉他一個牙齒,直到牙齒被拔光為止。

唉,為什麽他是斯蒂芬王的兒子呢,咱家夫人跟斯蒂芬可是勢不兩立啊!

“英格蘭的失敗者,”尤斯塔斯看向男人道:“終於不再縮頭縮尾、肯出來見人了?”

“放肆!”貝克特叱。

“我跟他說話,輪不到你來插嘴。”尤斯塔斯的目光如毒蛇:“你算什麽東西!”

他話音未落,即刻一個隨扈拔劍,直指貝克特喉間。菲舍茲大叫:“他是助教,不是騎士!”

“哦?那麽你是嗎?”

另一人閃電而出,菲舍茲沒來得及避讓半步,長劍已經架在了他脖子上。

“夥、夥計!”他鼻尖的汗流得更快了:“你、你小心點!”

“嗬,瞧瞧,這就是諾曼底的實力。”尤斯塔斯朝兩邊夥伴道,“我看,不如拔掉他們的指甲做懲罰吧,你們覺得怎麽樣?”

勃艮第公爵維持著他嚴肅高傲的氣概;蒂博特摸一摸兩撇留得極漂亮的胡子,道:“快點吧,別耽擱時間,今晚我可十分有幸坐在王後陛下下手頭張桌子,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見到她了。”

聽到王後陛下之頭銜,懷抱鐵桶頭盔的日耳曼人耳朵動動,朝他望來。

勃艮第公爵開口了:“最近得寵的不是奧地利詩人麽?”

“哼,不就會寫點詩獻殷勤罷了,這樣的人要多少有多少,陛下要是個個照顧,豈不全歐洲的都來了!”

“如今情形確也差不多。”勃艮第公爵道:“你以為路易能號召多少人,比武大會這麽熱鬧,沒埃莉諾可不成。”

“那當然,”蒂博特得意洋洋:“她就是當代的海倫、大利拉!為了她,我什麽都願意!”

日耳曼人忽道:“為什麽今天王後沒出現在看臺上?”

一聽就是個仰慕者,而且法語怪腔怪調,蒂博特拉下臉:“你以為王後陛下是誰,她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沒人規定王後一定要天天參與!你嘛,她肯定不感興趣啦!”

“但最後一天選出‘愛與美的皇後’她一定在,對嗎?”

蒂博特把他從頭打量到尾,頭發絲兒也不放過,發現這還真有可能是個勁敵,警惕地問:“你是誰?你參加今天的比武大會了?”

“對,第一名。最後一天我也一定會是第一的。”他篤定地說,隨即想想,朝後面紅發青年道:“當然,腓特烈,你會幫我的,對吧?”

紅發青年雙手環胸,“羅唣。”

“哈哈,你第一?笑死人了!”蒂博特誇張地:“你打得過聖血騎士嗎,打得過布列塔尼公爵嗎,或者,打得過西班牙的斐迪南王子嗎?”

勃艮第公爵卻瞧出日耳曼人氣勢不凡,他道:“如果你得了第一,那麽祝賀你。你是新來的,報上名來。”

“薩克森公爵,獅子亨利。這位是我的同伴,施瓦本公爵,霍亨斯陶芬的腓特烈,將來的神聖羅馬帝國皇帝。”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

蒂博特喃喃:“怎麽德國人也來了?”

勃艮第公爵答:“日耳曼人也抵不住我們王後的魅力。”

尤斯塔斯道:“如此恰好,便請兩位給我們做個見證:諾曼人的仆從出言不遜,我的仆從打敗了他們,姑且拔下指甲,小做懲戒。”

“餵,餵餵,”菲舍茲不服:“我們什麽時候出言不遜了,是你先滿嘴噴糞好吧!”

尤斯塔斯從嘴縫裏低吐出“豬玀”兩字:“特魯亞,先拔掉他的!”

“是!”

心腹領命,一招手,扈從又站出來兩人,把菲舍茲兩手牢牢抓住,原本押著菲舍茲的那個收起劍,改為掐住他的喉嚨,並捂住他的嘴,菲舍茲一動不能動。

眼看叫特魯亞的陰笑著從腰間皮帶上解下一把小鉗子來——天曉得他們為什麽會隨身攜帶這東西!——菲舍茲猛烈掙紮,發出嗚嗚的叫聲,使勁扭頭想去看自家公爵:自打樹下醒來後他就沒說過一句話,是在責怪他們護衛不力麽?菲舍茲沒了指甲不要緊,可您忍心看著貝克特也沒指甲麽!他的手那麽好看啊啊啊啊啊!

“我錯了您別那麽狠心”與“可憐可憐我救救我”的哀求目光若能化成實質,他的主人已經被他燒穿兩個洞了,連獅子亨利都覺得不忍,但又無端想笑,不知為什麽。特魯亞捉起菲舍茲一只手,冰冷的鉗尖碰到了圓潤的指頭肉——

“慢。”

獅子亨利知道他為什麽無端想笑了,因為莫名地,他知道男人一定不會眼睜睜就這麽看著屬下遭殃。

不過,換成任何人也無法忍受這種被當眾打臉的所謂懲戒吧。

更何況,如果他沒記錯,尤斯塔斯的父親斯蒂芬,搶的正是諾曼底公爵的母親瑪蒂爾達的——英格蘭王位。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啦,進入新的一卷,也是最後一卷嘍~(≧▽≦)/~

☆、森林迷路

只不過,不能忍受侮辱是一回事;有沒有能力將這份臉反打回去,就得看你有沒有本事了。

他瞅一瞅同伴,紅發青年稍微收起了不耐之色,顯然覺得事情發展有趣了些,開始看戲。

“怎麽,”顯然覺得自己處於優勢,尤斯塔斯看著慢慢站起來的男人,樂於顯現他的貴族風度:“我的表親,你想親自比一比?”

菲舍茲扭動著終於咬到捂住自己的手掌一口,那人哇哇大叫,菲舍茲叫:“我們公爵兩年前就獲得騎士封號了——嗷!”

他被狠狠揍了一拳,頓時嘴角裂開,青紫腫起,痛得半天說不出話。

男人目光一沈,左手背後,右手出鞘,劍尖向下,腳步微弓,“拔劍。”

姿態華麗而瀟灑,帶著說不出的味道,單此,已引得周圍人高看一籌。

更吸引了不遠路過的一群衣香鬢影的女士們駐足。

尤斯塔斯揚眉:“想比劃可以,不過先打倒我的護從再說。”

兩名衛士自發上前。

他們是自恃功夫不錯的,本著立功的意思,討主人歡心。

兩人呈合攻之勢,互相使了個眼色,率先攻擊。

一個往上路刺出、一個朝下路橫掃。

尤斯塔斯滿意點頭,手套一下一下在掌心輕輕拍著。

橫掃的被男人幾步輕巧繞了開去;上路的呢,才出一劍,男人格住,手一扭一擰,動作快得你根本看不清,然後一拳打上護衛的下巴,他仰面摔倒,昏了過去。

尤斯塔斯的手套掉在了地上。

下路的聽到那“嘭”的一聲回頭,看到夥伴的軀體沈重倒下,再等他回頭,握劍的手已經被男人踩在腳底。

“啊!”他發出咆哮。

男人用力,渾然不顧底下聲音更刺耳,“誰來。”

這下護衛們小心了,他們圍上四個。

“餵餵,”獅子亨利開口:“這不對啊,他一個,你們四個,待會兒難道要群上嗎?”

尤斯塔斯皮笑肉不笑:“我相信我的表親的實力。”

“你簡直——”

“他們不守道義,我們也可以不守,”腓特烈緩緩開口,手指開始活動,骨頭關節嘎嘎作響:“正好我許久沒活動筋骨了。看著吧,說不定用不上我們呢。”

“這種做法,還是貴族、還是騎士嗎?”獅子亨利目不轉睛盯著場上輕松挑倒人肩膀的一劍:“好樣的!腓特烈,你瞧,那角度、那力度!如果我不是練劍練了這麽長時間……啊,簡直讓人心跳加速!”

腓特烈瞇起眼睛。

獅子亨利越看越驚嘆:“我擔保他的劍法不輸給你!還有他的拳!”

片刻後,地上倒了一片。

環顧腳邊哀哀叫喚的一圈人,男人將鬥篷解下,扔給同樣呆住的為自家公爵前所未有的英武所震驚的菲舍茲——後者慌忙接住——劍指純種馬上的人:“可以下來了嗎,我的表親?”

“我的表親”四個字念得別具深意,尤斯塔斯舐舐嘴唇:“我、我的表親,你的劍法老師是誰?的確不錯。”

“實際上,”男人將右手的劍換到左手:“我的左手劍更好。”

蒂博特咕咚咽了下口水。

勃艮第公爵打圓場:“諾曼武士的實力,名不虛傳,尤以公爵為最!公爵又如此年輕,我看明天的比武大有好看哪,對吧,布盧瓦伯爵。”

蒂博特豈能不懂,連連點頭:“對對,就是最後的總賽,我看諾曼底公爵也是數一數二的!”

他們連連朝尤斯塔斯打眼風,然而尤斯塔斯咬著牙,無論如何不肯說句軟話。

“當年我母親放棄王位,放棄倫敦,放棄消耗整整十年的青春,只為救回她大哥一命。”男人盯著尤斯塔斯,沒什麽表情,然而字字千鈞:“那時她已經在戰爭中抓住了斯蒂芬,所以到底誰是失敗者,誰辜負了亨利一世對自己的厚賜成白眼狼搶了他女兒的王位,誰自己心裏清楚。從今以後,不要主動出現在我面前,見一次我削一次,聽清了嗎?”

明明眼前人才才十九歲,可在場眾人莫名覺得霸氣威武是怎麽回事?

天生王者嗎?

尤斯塔斯沒有回答。

男人手一揚,劍當矢擲來。

尤斯塔斯反應算快,急忙矮身,然而男人算準了他,角度起先就是低的,但聞風聲剌剌,尤斯塔斯大叫一聲,肩窩被刺中,眼看就要歪斜著倒下來,蒂博特的一個侍從連忙上前扶住。

“聽清了嗎?”男人問第二遍。

尤斯塔斯滿頭冷汗,低如蚊吶的應了一聲。

“菲舍茲,你聽見了?”男人問。

菲舍茲還楞楞地,“啊”“哦”了兩下,反應過來,飛速搖頭。

“沒人聽見,我的表親。敢輸如果不敢認,沒人看得起你。”

“我、聽、清、了。”

尤斯塔斯擡頭,一字一頓,眼中射出惡毒的光。

菲舍茲又忍不住一縮。然而他的主人似乎毫不受影響,拍拍手:“那麽劍就留給你做紀念了。菲舍茲,貝克特,走。”

他率先離開,菲舍茲抱著鬥篷,看看眾人,飛快的行了一禮,屁顛兒屁顛兒跟著走了。貝克特望望從頭到尾沒跟自己說一句話的背影,也優雅的行一禮,追上。

回到房裏不久,埃克托爾、哈默、弗朗維三個匆匆回來了,一進來即下跪賠罪,男人表示無事,故意忽視欲言又止的貝克特,揮退所有人,表示自己要單獨呆會兒。

然而由於他的身份,總是有人來求見,加上中午的事傳了出去,誰都知道他們和斯蒂芬家族是對頭,聞此不免有些動搖的墻頭草來探消息,應付了兩撥之後他換過一身黑色裝束,帶上一只大帽子,避開外廳正應付的諸人,神不知鬼不覺出門。

牽馬,往森林馳去。

郁郁蔥蔥,橡樹與山毛櫸、冬青和形形□□的矮樹叢交叉在一起,擠擠挨挨,卻又在錯綜覆雜的間隙中開拓了一條狹長的林蔭道,通向深處。

和伍德、波伊提烏走過的畫面仿佛如在昨日。

中間,卻已相隔四百年。

如果現在的我是我,那麽四百年後的那個我,還是我嗎?

……

“亨利二世,才是你真正的‘現在’。”

貝露丹迪說。

……

曾經滿腹的怨懟,滿腹被背叛的傷心,在經歷了一切的一切後,他也許可以放下了。

但,並不代表他要重新經歷一次。

如果說作為亨利二世,他的前半生意氣風發,那麽歲月沈澱後回頭來看,他與埃莉諾鬧掰,整個王室家族就被越來越濃重的悲劇陰影所籠罩了。

啊,埃莉諾。

阿奎坦的女繼承人,法國一半領土的占有者,無數詩人、騎士傾慕的對象,她的美麗轟動整個歐洲,學識淵博出手大方資助藝術,數不清的人專門為她寫詩為她賦曲,被譽為法蘭西的明珠……

當初她是怎麽一眼看中自己的?

小徑變得崎嶇曲折,他下了馬,放松韁繩,幹脆牽著它漫游,繼續想著該怎麽辦。

如果沒有埃莉諾。

除了失去阿奎坦,他還是會繼承安茹伯爵爵位,繼承英國王位。只是法國部分的領土一下縮水一半。

老子爭再多的領土有什麽用?他想,有約翰這個好兒子,“失地王”一出,法國別說一半,半點也不剩了!

浮華如過眼雲煙。

要是他現在還看不透,那麽他不配重回一世。

曾經的亨利二世,骨子深處,最愛的不是埃莉諾,不是約翰,不是羅莎蒙德,而是他無比龐大的王國。後來他和兒子們鬧那麽僵,說來說去,不過不想領土被分割,那是他苦心經營了一世的事業。

執。

破。

破執。

但……

如果沒有埃莉諾,他的英倫登陸戰會那麽順利嗎,是不是也意味著沒有後來的“獅心王”?金雀花王朝的子孫世系會發生改變、整個歷史會影響嗎?是否還有玫瑰戰爭、都鐸王朝、斯圖亞特王朝、以至於——克倫威爾?

一陣顫抖湧上。

他不敢深想下去。

如果一切都是註定,不可更改……那麽,能改變的,唯有自己。

人生就是一場修行。

他忘了在哪裏看過這句話。

也許是教皇時,也許是大航海時代荷蘭人出版的那些東方書籍中。

如果他不偏心約翰,如果他不嫌棄埃莉諾因年紀比他大而明顯衰老的容貌……

但想想,還真是不甘心哪。

他可是亨利,一切都按照設定好的走,未免乏味。

胡亂不知走了多久,肚子餓了,也有些累了,他這才打起精神觀察四周,周圍盡是參天古木,偶爾有林間空地和幾條羊腸小道,看來卻是成群的牛羊經常來這裏吃草,或者獵人不時在這一帶追逐獵物留下的痕跡。

擡頭看太陽試圖辨別方向,然而他發現,太陽不知何時被烏雲遮住了——不會吧,要下雨?!

往回走吧,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麽轉到這裏來的,毫無頭緒;因此只能仔細觀察是否哪裏有人走過的痕跡,也許它能通往一間牧人的小屋,或者一個護林人的住所。

跟伍德他們來的時候明顯沒這麽不好走嘛!

好吧,他承認,大多數時候是伍德在帶路。

此時格外思念你啊,我忠誠的護衛。

不知我死後你過得可好?

同一時間,在森林中迷路的另一群人。

“香檳伯爵,我們真不該聽您的,”半個身子探出的時候樹枝勾破了帽上昂貴的花邊,勃艮第公爵的妹妹比阿特麗斯心疼的蹙起細細的眉:“您確定您能找到所謂的蝴蝶泉?”

一行足足二三十人,最顯眼的是四頂騾轎,披金掛銀,顯示著它們的主人不同凡響。

“小姐,”香檳伯爵擦汗,為彎來繞去的路頭疼不已:“您知道,這片森林大家都是頭次來,不過我向您保證一定有美麗景致,不然國王陛下不能將行宮建在這,對嗎?”

“可我們已經出發這麽久了,”路易七世的妹妹、同樣也是布洛涅伯爵夫人的康斯坦絲公主道:“早知道應該找我哥哥。我看我們還是返回吧,不然晚飯趕不上了。”

香檳伯爵朝圖盧茲伯爵打眼色,康斯坦絲公主驕縱,夫家都不放在眼裏,唯獨跟圖盧茲伯爵青梅竹馬的關系,對他有幾分好顏色。

圖盧茲伯爵會意,柔聲安慰道:“別急,我們有納瓦拉國王在呢,國王是打獵好手,一定找得到路。”

康斯坦絲哼了一聲:“要不是嫂嫂在,我斷不會來的。”

最前頭的騾轎轎簾半掩,隱約可見其中金色華服的麗影,靠得近了,一股馥郁的香氣撲面襲來,而那人的聲音,含著笑意,並不嬌脆,未免動人:“我的性情,你是知道的,在王宮呆久了煩悶,總免不了外出走走。”

“可不是,”香檳伯爵馬上道:“王後連十字軍東征都自帶軍隊去了,何況乎這小小樹林!”

馬匹拍在了馬腿上。

所有男士集體瞪他,沒人接他的話。

伯爵自知失言,尷尬的笑笑,好在當事人倒是沒有生氣,反替他解圍,道:“下午我們出來時遠遠覷見的那人,是諾曼底公爵麽?”

康斯坦絲噗嗤一笑:“尤斯塔斯可真丟人!”

伯爵忙道:“對對,正是諾曼底公爵,可真看不出來!”

“之前的比武倒沒見著他?”最後一頂騾轎裏的薩裏女伯爵開口。

“伊莎貝爾動心了不成,”康斯坦絲調笑:“那可不行哦,你跟尤斯塔斯的弟弟訂婚了喲!”

“他是近兩天才來的,不知參與了挑戰騎士沒有。”香檳伯爵道:“此次大會真是人才輩出啊,雷蒙德,你打得過他嗎?”

雷蒙德就是圖盧茲伯爵,他搖頭:“雖看得不仔細,然無論如何,一個人游刃有餘對付那麽多人,我是頭次見。”

“國王怎麽看?”香檳伯爵再接再厲。

納瓦拉國王沒接話,他發現他們回到了不久前才做過標記的樹前,看看天邊的烏雲,面色凝重:“各位,我想我們迷路了。”

☆、林中一夜(上)

為了獨攬功勞,香檳伯爵刻意挑了個蒂博特不在的時候跟法蘭西王後講蝴蝶泉水的故事,果然引起了王後的興趣,也擺脫了那些個纏人的追求者——可現在看來,似乎不是個好主意。

天色漸漸暗下來,烏雲壓得空氣沈悶,令人窒息,不多時,閃電劃過,使黑色的樹影在蒼茫的橙紅背景上顯現出來,康斯坦絲發出尖叫。

其他三位女士倒還顯得鎮定,然而每來一次閃電,天空似乎加倍地變黑,不多時隊伍前頭就看不見後頭了,納瓦拉國王當機立斷做出決定:先找一個地方避雨。

“先生們,行行好!”康斯坦絲叫:“我要回去!我討厭泥濘和雨水!”

“哥哥會擔心的。”比阿特麗斯揪緊手絹,劃著十字:“主啊,指引我們方向吧。”

“不用驚慌,”還是王後開口:“不過雷電之時不宜在林中穿行為好。國王,找到一條溪流順著走吧,溪流很少回環。”

“您的話有道理,”納瓦拉國王道:“然而溪流旁邊多是水草濕地,在林中容易形成沼澤,實在有危險。”

“那也無法了,隊伍中有誰跟您一樣是獵手嗎,或可讓其先行探路。”

“遵命,王後陛下。”

隊伍加快了步伐。

雨點,起初是大滴而稀疏地落下來,很快就變成真正的傾盆大雨。四面八方烏雲堆積,滾滾而來,夾雜著閃電雷聲震耳欲聾。受了驚嚇的馬兒猛力噴氣,任憑騎士們怎麽抽鞭也不肯舉起蹄子向前;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康斯坦絲那輛騾轎由於黑暗撞到了樹上,轎子搖搖欲墜,康斯坦絲詛咒著,她的侍女摸黑上前,被她扇了一個耳光。

“什麽時候才有避雨的地方?”她罵,“我的裙子濕了!”

納瓦拉國王表示只能盡力,圖盧茲伯爵來到她旁邊:“別怕,康斯坦絲,我在。”

“哦,雷蒙德!”公主哭哭啼啼。

雨下個不停,香檳伯爵的馬踩到青苔,滑了一下,把他給摔地上了。幸而摔得不重,但他那一身漂亮的外套可就全毀了,他吼道:“這可惡的、該死的暴風雨!”

突然側面有一個黑影冒了出來,他嚇一跳:“誰?!”

“是我。我聽到了這裏有人聲。”

被罩在頭上擋雨的黑色鬥篷稍稍拉下,香檳伯爵訝然:“——諾曼底公爵?”

男人迷了路,雨下了下來,他想到一個辦法,那是他的經驗告訴他的:信馬由韁,讓馬帶路。

這些牲口具有特異功能,在這類緊急關頭,它們說不定能為自己和主人找到出路。

這是匹好馬。它察覺到嚼頭被取下,韁繩被放開,主人似乎要它充當向導時,立刻振作精神,有了力氣。主人的信任令它感到自豪,它豎起耳朵,活躍起來,慢騰騰噠了幾蹄子之後,選擇了一條小徑。

男人心頭一喜,跟著它。事實證明它是對的,因為那條小徑不久便寬了一些,足印也多了,可誰知——它把他帶到了另一隊同樣迷路的人面前?

哭笑不得,他與納瓦拉國王及各位伯爵們打了招呼,然後問隊伍中有沒有老馬。聽了他的建議後納瓦拉國王對這位年輕公爵刮目相看,可惜他們出來都是挑膘肥體壯的,為了在女士們跟前顯示英姿,誰願選羸弱?

“那還是用我這匹吧,”最終男人道:“除非我們這麽倒黴,林中還有第三撥迷路的人。”

隊伍艱難前進,通過好幾條溪流,溪流兩旁盡是長滿水草的沼澤,這使穿越溪流變得相當危險。但由於男人的謹慎小心,加上眾人的通力合作,他們終於順利地走上了一條他們之前都沒見過的較寬的路,香檳伯爵忍不住歡呼:“我確信我們找到出路了!”

不一會兒他們看到一個山谷,一泓清澈透明的泉水從山巖間瀑瀑流出,滴進一個石潭中,青苔漉漉,混合著雨水,叮咚作響。

然旅人們全然看不到這些,他們眼中發光,因為泉水邊有房子!

用森林中砍伐的粗大樹幹建成的、四間三大一小的、亮著微弱光芒的木頭房子。

香檳伯爵二話不說上前敲門,連仆從都不用了,他大力敲著,顯示了他的迫不及待。

然而半天才有人應,那聲音嘶啞,口氣也不顯得歡迎。

“誰呀?”

“我們是來避雨的!迷了路!請幫助我們!”

“路很容易找,”裏面的人回答道,“順著這條路再往前走,直到你看見第一條河流,渡河,往右邊走,過一面峭壁——哦,得小心,經過這麽大一場雨,有些地方可能坍了。或者你往左邊,那邊的路長一些,但我在路口堆了三塊大石頭作為標記,你們每隔一段路就找那個標記,就能出去啦!”

“先生!我們都被大雨淋透了!”香檳伯爵完全沒心思聽他的指路,“您是護林人吧,這種時候,您有義務接待過往行人,不然我要叫國王取消您的職責!”

“哦,這位老爺,取消就取消吧,您得知道,我住在這兒吃的用的全靠我自己,不靠那勞什子國王。我可無法供應您這樣一位老爺的食宿,這兒是荒野,我只能靠樹皮草根過活,哪怕最窮苦的可憐蟲,我這兒也無法接待,何況你們這麽多人,擠都擠不下!”

“您不是護林人?”香檳伯爵傻眼。

“快走吧!”

“不行,”伯爵急了,“一個過路人有了困難,您沒有權利不讓他住宿——”

“你這套貴族禮儀行不通。”男人上前,一拍門板:“兄弟,不管你答應不答應,我們今晚都非在這兒避雨不可,你趕快開門,要不然,我起誓,我就把你的門砸破,自己進來。”

“貴族老爺們都是這樣的嗎?”屋內答:“不顧他人的意願?”

“不必耍貧嘴。”

“哼,我倒也不怕。您要是敢進來,我雖只有一人,但我有幾條好狗,你們逼急了,我也是能自衛的。”

說著,聽見門扉吱呀響動,然後果然響起了狗吠聲,叫聲又兇又響,大概把它們從狗窩裏放出來了。

香檳伯爵嚇得倒退一步,拍拍胸脯:“這年頭土地上都養了這麽些刁民野蠻麽?”

男人朝門後道:“你用牲畜來嚇我們,那就莫怪我們不客氣了。來幾個人,給我撞門!”

納瓦拉國王手一揮,頓時幾名騎士湧上,連踢帶撞,差點把門框和鎖環都踢壞了。

門內人眼看他的大門搖搖欲墜,他可不想花大力氣重新弄一張,只得大聲喊道:“等一下,等一下,老爺們,停,停,我這就給各位開門,行了嗎?”

男人與納瓦拉國王相視一笑。

門終於開了,出現在眾人面前的仿佛是一座小山,眾人暗地裏吃一驚,心想一生裏很少能見到如此健壯、魁偉的家夥,怪道他有底氣。

他的衣服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就是一張鞣過的獸皮,從喉嚨口一直延伸到膝部,腰間束一根草繩。皮上原來大概是有毛的,但現在許多地方已經磨光了,和他那權當鞋子的用幾根繩子拴起的野豬皮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他一只手擎著火把,另一只手握著一柄沈甸甸的柴刀,三條長毛大狗——那跟貴婦們捧在手裏腳邊逗弄的玩意兒可是截然相反的東西——已氣勢洶洶站在那裏,吐著血紅的舌頭,噴著熱氣,只等主人一聲令下便撲向這些不速之客。

也許是火把照見了門外的騎士們高高的頭盔,腰間的長劍,大漢改變了原來的打算,壓下他那些幫手的氣焰,用一種粗魯的口氣道:“進來吧。”

香檳伯爵顧不得自己,先道:“請單獨開一間房屋,供女士們使用。”

“老爺,”大漢不耐煩道:“我對你們讓步可不是出於你們的武力威脅,只是為了避免鬧出不愉快的事,明白嗎?”

“女士們需要烘幹衣物,其他人可以擠一擠。”伯爵堅持,並且望向其他人。

男人們表示支持,大漢囔囔:“還有女人!麻煩的生物,得了得了,那就把柴房給她們吧。我去開門。”

“柴房!”香檳伯爵跳起,“你居然敢請法蘭西——咳咳,我們的女士們去柴房!!!”

“老爺!除了這間客廳,就是我的臥室,柴房,以及狗窩,您難道讓您的女士們去狗窩麽?”

香檳伯爵漲紅臉:“柴房那麽臟汙的地方!”

大漢哼:“你不是需要烤衣物麽?”

“不行,把這間讓給女士們,我們去柴房。”

納瓦拉國王掏出一個金幣,遞給大漢:“天色晚了,我們無法再趕路,借用您的幾間房暫住一夜。明天一大早我們就走。”

大漢掂掂手中的金幣,“只能這樣了。”

男人們騰出房間,香檳伯爵忙前忙後生了火,又問床怎麽辦,大漢給他丟來兩捆麥稈,伯爵道:“毫無疑問,我得告訴你,女士們一定不滿意的。”

“好歹有了個宿處,不是嗎?”大漢懶得理他。

苦命的伯爵只能叫屬下把那些披在馬身上的錦緞全挪下來,放在火前烤,等女士們終於在侍女簇擁下進了屋,他朝最前面那個身段婀娜、帶黃金制成的花邊頭網挽著頭上飄下的面紗的貴夫人道:“陛下,等幹了您就將它們鋪在稻草上,可舒適些。我去弄點吃的來。”

“去吧。”

康斯坦絲一瞧,發現屋內空空蕩蕩的,除了墻上掛著的弓箭,一張沒刨光的桌子和兩只凳子,再加上剛燒起來的火盆,更無他物。

“我的天!我們今兒晚上要在這兒過夜?簡直一無所有!”她道。

“比起淋雨已經舒服多了,”王後道:“蘿絲,幫我將頭發解開。”

就在女士們打理自己的時候,臥室裏,男士們對著大漢端上來的一塊長長的幹面包、兩盤豆子的所謂晚餐,正幹瞪眼。

“這面包切都切不動。”香檳伯爵率先道。

“而且分量太少了,”圖盧茲伯爵道:“我們還有侍從,他們也需要吃喝。”

納瓦拉國王道:“弄點酒來吧,我們得驅寒。”

“老爺們,窮苦人家就是這樣過日子的,”大漢道:“至於酒嗎,我去看看。”

“他肯定在耍我們,”等人出去後,香檳伯爵說:“可拿他半點辦法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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