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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頭,吃了一驚。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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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主攬大局?

“無論如何,最重要的是將軍。”愛爾頓道:“各位都辛苦了,先各自去梳洗吃點東西吧。”

“讓我見見他。”

波伊提烏站在門口,朝戈切爾戈提爾兩兄弟道。

“不行,”戈切爾板著臉:“將軍未愈,愛爾頓大人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打擾他的休息。”

“我就想看望將軍一眼,看看他的傷怎麽樣了?傷在哪裏?嚴不嚴重?”

“他不需要你。”

“讓我見見他吧,”波伊提烏近乎哀求了,“我能照顧他。”

“照顧?”戈切爾輕蔑地道:“別以為我們剛回近衛營我們就不知道,所有人都說現在將軍寵你了,伍德隊長讓你輪值的時間比別人多得多!你照顧將軍什麽,照顧到床上去嗎?呸!像你這種人,離將軍遠點!遲早我們會對付你的!”

“我——”波伊提烏辯白:“那只是伍德隊長說我隨侍時比較細心——”

“他有愛爾頓大人就夠了!”

“我——”

“波伊提烏,”做弟弟的比較柔和:“反正你也是近衛之一,總會輪到你值班的,到時不就能見到將軍了嗎,何必急在一時?”

你不會明白我的心情。

波伊提烏絞緊手指:“我去問了排值官了,他說因為我的病,這一段時間都不用輪值了,所以——”

“哈,可不是呢,”戈切爾冷笑:“可別把你的病過給了將軍!”

波伊提烏咬唇:“……我在這兒等。”

戈提爾詫異地看他一眼,戈切爾嗤道:“那你就像狗一樣在外面等著吧,”他殘忍的說,“將軍沒說要見你,你就不許到他跟前。”

接下來的一天一夜,波伊提烏真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守在門前,輪崗換哨,來去如梭,竟無人註意他,註意這個小小的蹲在一旁的波斯人。直到波伊提烏累極,雙臂伏在膝上,頭顱埋在臂中昏昏欲睡的時候,一雙手扶起他:“呀,這不是我的小波斯人麽?”

“普萊德上校。”

“嚇!你怎麽如此憔悴!在這裏幹什麽?瞧瞧,你得需要休息,變醜了我可不喜歡啦!”

“——我,”嗓音沙啞得不像話,“我想見見將軍。”

普萊德誇張的表情停了下來,兩人對視,最終,上校道:“你把自己搞成這樣,就為了能見到他?”

“將軍在我生病的時候對我照拂有加,如今他病了,我當然要看望。”

“啊,原來是這樣,”上校說著,重新笑起來,只是像陰霾未完全散去的大地:“他剛好醒了,我帶你進去吧。”

“將軍醒了?”波伊提烏心跳幾乎停滯。

“可不是,他昏睡的時間太長了,我們差一點就又去找那個老頭。”

“可是——”波伊提烏望望兩邊守衛。

“切,我帶你進去,他們敢攔?”

男人醒來的第一句話是詢問戰果;第二句話,吩咐蘭巴特刻不容緩,必須占領整個蘇格蘭南部;第三句,問明萊斯利行蹤後,授權伍德,率龍騎兵攻擊愛丁堡至斯特靈間的補給線,但是,松開蘇格蘭西部至倫敦的大路。

“為什麽,”普萊德插道:“倫敦是我們的心臟!”

“這叫‘誘敵深入’。只要他們入套,屆時,將他們四面團團封鎖,全殲蘇格蘭軍!”

眾人打個寒顫。漢普頓道:“不知利文伯爵會否中計?”

“他不中計,還有個年輕的小查理。”男人緩緩道:“亨利。”

“在。”

“我受傷的消息有沒有傳出去?”

“沒有,全線封鎖。”

“那麽從現在起,傳,傳得我傷越重越好,最好傳得我快死了,那麽,自有人沈不住氣。”

“是。”

“雖然取得了勝利,所有人都不許放松,嚴密監視敵方動向,一旦對方有所行動,那麽到時候,拼的就是速度。明白了嗎?”

“是!”

愛爾頓給病人餵了水,又趕緊叫人去準備吃的,趁此空擋,波伊提烏移到病人床前,看著他。

男人的須根長了出來,脖子被裹得一動不能動。見到他,笑笑:“啊,波伊提烏,你來看我了。”

“別把我攔在外面,”波伊提烏跪下,“求求您。”

“可憐的孩子,”男人伸手,摸摸他的頭:“你什麽時候想來,當然可以來。”

“可是沒有您的傳召,他們不會讓我進來的。”波伊提烏親了他的手:“大人,請讓我照顧您。”

普萊德在旁邊咳嗽一聲。

男人忍笑:“孩子,你自己的病可好全了?”

“好了好了,都好了!”

“可還是那麽瘦。”

“我都好了,您相信我!”

話音未落,愛爾頓走來進來,後面跟著兩名士兵,擡著一桌子吃的,蛋奶,蜂蜜,乳酪。見到床前的人,他並未斥責,只對普萊德道:“上校,分配給您的任務,您該準備了?”

“放心,文官大人,我巴不得回去,他媽的蘇格蘭真是把我憋透了,到時查理二世撞到我手裏來,我要狠狠一出鳥氣!”

“那麽就幹您該幹的事去吧,您那些大炮可是笨重活計。”

“得了,得了。將軍,我先告退。”

“帶上你的人。”愛爾頓涼涼道。

“我的人?”普萊德眼睛一轉,哈哈大笑,拎起小波斯人後頸:“我的人!我喜歡!好嘍,有人嫌我們礙眼,走啰!”

☆、戰定江山

事實證明,克倫威爾深刻抓住了對手心理。他的“誘敵深入”之計,敵人非但沒能識破,反而認為抓住了一個大破綻,小查理禦駕親征,不顧利文伯爵勸阻,傾蘇格蘭全國兵力,欲一舉踏平倫敦。

克倫威爾布下天羅地網嚴陣以待。

北路,龍騎兵一路不顯行蹤尾隨蘇格蘭軍身後,封鎖退路;

西路騎兵行軍至長鎮;

南路民兵北上,炮兵壓陣;

自己則率步兵主力,沿東海岸南下,自東路追擊。

這場戰爭的關鍵在速度,若王太子行軍超過英軍主力,那麽查理二世便可輕易直搗黃龍,血洗英倫;反之就會四面楚歌,任克氏宰割。

結果當然是一步步走入圈套的蘇格蘭軍全軍覆滅。

伍斯特決戰,王太子躲過英軍數千人馬的搜捕、追殺,據說藏身在一棵橡樹上才得以逃脫,在海邊找到條船,再度輾轉流亡歐洲。

如同待愛爾蘭一般,克倫威爾將得到的土地分封給手下,徹底鏟除長老會內蘇格蘭的勢力,並命蘭巴特為蘇格蘭督軍,率軍駐守,確保高地人老老實實不再啟釁。

征愛平蘇的克氏,從此可謂威震天下。秋季當他回到倫敦的時候,他看起來就像英國的凱撒,OC旗中O字被繪成了太陽,C字被繪成月亮,人們歡慶著勝利,高呼聲宛如一重重巨浪,帶著無以言述的喜悅,路上鮮花散漫,鐘聲長鳴,簇簇擁擁。

男人在白廳宮前停下,接受並戴上了人們為用橄欖枝編織的花環,有人激動的說他是愛德華一世,更有人說他是英國的上帝!

“斯圖亞特時代統一英國的夢想,正是內戰的起因,”男人道:“現在,我實現了這個夢想,並宣布,內戰徹底結束!”

底下人群歡呼。

“從此所謂的英國,不再是個四散的簡單的聯合王國,而是不列顛聯合政體的王國。我懂得,大家真正想知道的,是誰能保證你們的安全,是誰能還你們平和寧靜的生活,十五年來,人民飽受痛苦,國力在內戰中基本消耗殆盡,現在,是該安定的時候了!”

“OH YEAH——”

舉城沸騰,“將軍!將軍!”

波伊提烏懷揣藥油,穿過一連串種著幾何體形狀植物的庭院,穿過聆聽平民們請願的接見廳,一道道門,房間越來越小,也越來越私密,直到最後兩扇門開啟,他看見兩個人正頭挨著頭,在桌前輕言細語,看上去十分融洽。

聽到推門聲,男人擡起頭來,“波伊提烏,你來了?”

“是我,大人。”

“今天晚點兒收拾,來看海圖。”

海圖?

波伊提烏覷愛爾頓一眼,棕發青年的手邊擺著繪圖儀器:圓規、鉛筆、尺子、不同的墨水以及鉛筆刀,半俯身,似乎沒註意他。略略遲疑,上前,看到桌上攤著展開的平面圖,還有技師的模具和小木棒,以及圖上彎彎曲曲似乎是海岸線的東西。

“布萊克怎麽還沒來,這家夥可真難請。”男人抱怨道。

“他是霍克斯將軍的忘年之交。”

“嗐,那個老頑固。”

“當年正是他發掘了布萊克。而且查理一世一手創立海軍,如若不是霍克斯將軍,海軍也不會在內戰爆發時轉而支持議會……說起來,雖然是為了與法、西等國攀比而建立的海軍,但查理一世還算用心,當然,他設立征收的‘造船基金’也加劇了他的滅亡。”

“這麽說,”男人旋轉著尺子:“也許我有必要上霍克斯家拜訪拜訪,吃個飯什麽的?”

“您確定他歡迎您?”

“他的確是位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將,可是,他缺乏魄力、謀略,作為統帥並不成功,難道我說錯了?”男人道:“開戰前兩年,議會軍在他的帶領下可謂屢戰屢敗,第二大城布裏斯托失守,倫敦甚至一度被包圍,還好有個法爾法克斯。不過法爾法克斯麽,對我砍了國王的頭一直耿耿於懷,我知道。”

“將軍——”

“將軍,將軍!”接替蘭巴特之職的滿克將軍匆匆進來,他原本是個保皇黨,長著一張寬臉龐,五十來歲,是個消息靈通並善於見風使舵的人物,道:“波爾福德發生了幾百名士兵的嘩變!”

“什麽?”

“是利爾本煽動的,在您回來之前,他四處演講,完全是一個危險得足以危害國家安全的反動份子!”

“他可是平等派的代表人物,雖然第一次參加戰鬥就被捕,”男人勾唇:“卻有著傑出的演講天賦。”

“可不是呢,他對著士兵講,在戰鬥中他們所需要的就是打破舊的東西,然後才可以取而代之——”

“這不錯。”

“但是,他蠱惑他們也該擁有選舉權,更進一步使士兵們甚至相信他們的軍官們也是暴君,也可以取消了!”

“‘我告訴你,對付那魔鬼的人沒有別的辦法,要麽你們搞垮他,要麽他搞垮你們,這個用鮮血和罪惡累積起來的國家,我再說一次,必須搞垮他。’”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愛爾頓一看,“哈比斯老師!”

留著一大把白胡子的哲學家緩緩進門,朝男人微微彎腰:“將軍大人。”

“快請坐。”男人道:“波伊提烏,拿椅子。”

“是。”

波伊提烏搬來高背椅,哈比斯坐了,摸摸胡子,道:“剛才我說的那段就是在市集上曾聽到的利爾本的演講,魔鬼,呃?”

男人十分冷靜:“愛爾蘭曾把我們的軍隊稱作魔鬼的軍隊。”

“那你豈非撒旦。”老人咂咂嘴,“奧利弗,你可知道,你最不該的,就是處死國王。”

“他不死,有任何喘息之機,舊的體制就會覆活。先生,英國的君權已經被消滅了,現在只有代表自由民主的共和國。”

“廢除君主,並不代表廢除了君主制度,千百年來,它根深蒂固,人們不能沒有國王。”

男人淡然:“——我只是想試一試。”

老人嘆口氣:“將軍,你見過《聖容》嗎?”

男人挑眉。

滿克忙道:“那是一幅描寫查理一世死前的圖,在市面上流傳很廣,並且非常暢銷,一年之中就出了三十五個版本。”

“畫的什麽?”

“這——”

“說。”

“也沒,就是國王在祈禱,一道聖光照在他的額頭上,使得查理一世宛如不朽的化身……”

“他被描述成一個為人們的罪責而獻身的近代耶穌。”哈比斯道:“更有傳說,一世會戴著聖冠以他兒子二世的名義覆活,從流放的法蘭西回到祖國。”

愛爾頓看向男人:“是不是長老派——”

男人擺手:“先生,輿論很多?”

老人點頭。

男人叫來傳令官,吩咐他立即找詩人彌爾頓來,一面問道:“市面上還流行什麽?”

“婦女們也很受平等派學說的影響,”哈比斯道:“她們成群結隊上街,支持利爾本。”

“婦女們難道不該溫馴聽話麽?”一直默默無聲的伍德吱聲了。

“不,她們認為這是解放。她們從事各種運動,散發小冊子,據說有個叫伊麗莎白的曾憑一己之力將丈夫從監獄裏營救出來;還有一個叫凱瑟琳的,原本是個牧師,她極力提倡男女之間的平等——”

“我的天!這年頭丈夫們都不好好管教他們的老婆嗎?”漢普頓上校擦著汗走進來,道:“將軍,波爾福德發生嘩變——”

“我已經知道了。”

“最新消息,他們試圖聯合牛津的士兵!將軍,都是我的錯,這是步兵第十九輕裝營,我是來請示馬上趕過去的。”

男人點頭:“確實應該過去。”

“等抓住了,我一個個槍斃!”

“那倒不必。控制局面即可。”

“請將軍下示。”

男人道:“問明白他們是否真的受利爾本煽動。頭目槍決,其他的,流放到海外的島上罷。”

“是!”漢普頓馬靴一並,行禮,掉頭離開。

廳中倏然陷入肅靜,不因別的,只因大家都察覺到男人的沈默。

最終還是老人咳了咳:“將軍,莫非你在擔心平叛不成?”

“自然不是。”男人走到窗邊,背對眾人,良久方道:“如果士兵們真是聽了利爾本的話……先生,我不該憤怒嗎,誰才是戰爭一再掀起的罪魁禍首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驀然回身。人們說克倫威爾其貌不揚,那是因為他們沒真正面對他的眼睛,如同此刻。

氣勢懾人,讓人完全不敢輕舉妄動。

波伊提烏亦是頭回見,他知道他是睿智的,他是寬容的,卻不知道也是睥睨一切的。

早在馬斯頓荒原戰役,紅衣主教逐一評論東西中三路將帥,就曾講克氏霸氣過重——也許,他看透了最本質的東西。

打過一場場硬仗,改組過軍隊奪取軍權,將國王推上斷頭臺。

無一不勝。

這個人……

波伊提烏想,自己了解遠遠不夠。

“將軍,你說過,人民想要的,不過是誰能保證他們的安全。”此際,唯一敢接話的只有老人,“你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你能看見方向。”

“我能看見嗎?”

“你得明白,人民需要一個代表國家的、強有力的組織者。共和主義也許是好的,可是,這就像讓一個快要餓死的人吃一頓大餐,不但救不活他,反而會把他撐死。你懂我的意思嗎?”

“……讓我想想。”

老人朝眾人揮揮手,眾人會意,連伍德也沒留下,陸續退出,老人最後,到了門前,看著窗前的背影,慨道:“你說,因為國王不值得信任,只有奪過權力,才能做自己想做的。可是啊,真正的治理國家並不那麽容易,尤其在新的制度下。”

“先生,”男人沈沈:“長老派、平等派都曾是議會軍一員,如果可以,我並不想對他們動手。”

“我知道,孩子,我知道。”

“刀刃可以對準外人,但不該回頭對付曾經的戰友。”

不知第幾度嘆氣,老人道:“看你吩咐漢普頓上校如何處置那些士兵,我明白。”

“我懷念亨廷頓的那些日子,打獵,讀書,逗弄理查德和小莎白,平淡卻生意盎然。”

“是啊,距咱們第一次見面多久來著?至今我記得在劍橋看到你的樣子,大雨裏一群人在跑,唯獨你慢悠悠的走,我問你為什麽還不快跑,你說,跑什麽,前面也在下雨啊!——當時我就知道,這個學生不同尋常。”

男人唇角勾起淡淡笑意:“先生高看。”

“我等了很久,後來世界發生重大變化,再度聽到惦念的名字,已經是二十多年後了。”老人笑笑:“別人都奇怪怎麽突然冒出來這麽個人,戰無不勝,實不該寂寂無名。可我知道,不是你不該寂寂無名,而是你甘願寂寂無名。”

“民不聊生,東盎格魯也不例外,莎白病死,孩子們挨餓,生活過不下去了。”

“從此英格蘭多了一名戰神。也許,不止戰神。”

“……”

“我的學生是個通透的人。處決查理一世前你說過,你無所畏懼,因為你問心無愧。”

男人的瞳孔收縮。

老人朝他眨眼。

眉間陰郁消散,男人展顏:“哈,是啊,多謝先生提點,我竟自忘了,世間事,豈能事事稱心,生盡歡、死無憾已矣!”

☆、護國之主

這一年的秋末,倫敦陰雨連綿,梧桐落葉,殘黃滿地,打濕人腳。

克倫威爾打獵歸來,得知長老派正在策劃通過新的選舉法,企圖繼續把持議會、陰謀覆辟的消息後,連衣服也來不及換,就身著獵服,帶著龍騎兵來到國會大廈。

大門被用力推開,就像從山上下來的摩西,男人衣靴橐橐,一言不發,直接向他平常的位子走去。議長皮姆嚇得動彈不得,看出不是什麽好事。

“看來各位是決意要鬥個沒完,”男人坐下,脫掉帽子,甚至禮貌的側首朝眾人示意:“那麽,恕我無禮,必須采取必要的措施了。”

“你、你想幹什麽?”皮姆結結巴巴道。

“我?閣下,整個議會就像臺嘎吱作響的舊機器,大多數人成日坐在這裏討論來討論去,自己給自己制造工作,充斥著不必要的繁文縟節,做一項決議比建一座教堂還慢,貪汙,受賄……我曾經大掃除過一次,但它像是已經老得不堪重負了。”

“不錯,”普萊德高聲道:“誰能阻止士兵們燒殺掠奪,還百姓平靜的生活;誰能讓人們免除持續不斷的宗教戰爭和政治戰爭——是議會,還是將軍?”

皮姆抗聲:“不——”

“議長,”普萊德覷他一眼:“利爾本已被關進倫敦塔,您也想進去?”

皮姆腦袋撥浪鼓似的搖。

“很高興您能這樣想。我看,你們不適宜再呆在這兒了。”

“奧利弗·克倫威爾!”另一名議員塔特猛地拍桌站起,怒道:“別忘了最初是誰支持你!還有議會軍改革時是誰提出了《自制條令》!如果不是議長,不是我,你不會有今天!”

“是,我記得,”男人答:“所以上次你們留了下來。但,爭權奪利、私撈好處,我想這不是議會存在的目的,你們也不會希望是。”

他重新戴上帽子,這是個不好的征兆。眾人一片惶然,隨著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立在外面的龍騎兵們目無表情的進來,挾著議員們一個個往外拖。議員們開始叫罵,塔特喊:“你也想學前國王查理一世徹底解散議會嗎?你不會得逞的,人民會反抗你!”

男人沈默,一聲不吭,看著殘缺議會的人一個個在眼前消失,最終議長也被拖出去了,偌大會廳,變得空空蕩蕩。

普萊德吊兒郎當進來,拿起議長席上的權標,晃了兩下:“我們怎樣處理這玩意兒呢?沒用的東西,扔掉吧!”

說著隨手一拋,哐當,權標不知落到哪排椅子下去了。

滿克喜滋滋進來,“將軍,您可以登基為王,成為奧利弗一世了!”

男人目下一片陰影。

滿克“咯噔”一下,“難、難道您要重新組建議會?”

男人沒有回答,只靜靜地盯著他。

滿克架不住這目光,向來靈活的腦筋打了結:“那、那您——”

“將軍才不想當王呢,要當早當了,費勁同這些人拖到現在?”普萊德過來,哼道。

自己銜位比他高,可滿克拉得下臉不恥下問:“自是上校您最懂將軍的意思!那——?”

他拖長尾音,普萊德卻賣關子:“你就等著吧。”

國會大門被永遠鎖上後的一個月,倫敦盛裝打扮了起來,猶如一名貴婦,沐浴凈身、脂粉遍抹、滿頭珠翠,迎接她最貴至高的主人。

“在他那萬能的力量保護之下吧,過去的三十年,人民已飽嘗痛苦。”大詩人彌爾頓朝人民吟詠道:“你們才是王國真正的主人,國王已經死去,你們並不需要任何的斯圖亞特君主,是你們自己統治自己的時候了,在那人的庇護之下!”

威斯敏斯特。

人頭濟濟,到處懸掛著鮮花和彩帶,馬兒披上了華麗馬披,人們穿著光鮮亮麗,高級軍官、法官、行政官吏、倫敦市長及市議員組成的代表團穿著他們的禮服,依次進入大門。

龍騎兵列成兩排站在紅毯兩邊,穿著世皆聞名的紅色軍服,胸前佩戴著嶄新的飾帶,腋下挾著插有羽毛的帽子和配劍,腰間別著□□,威武極了,漂亮極了。

紅毯盡頭,那與王座不相上下的高椅之上,男人一身黑色繡金邊軍服,披著長長的黑披風,頭戴鑲有寬金邊的帽子,端坐。

誰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代表團們恭恭敬敬行禮,齊喏請將軍大人接受“英格蘭、蘇格蘭及愛爾蘭護國主”之稱號。

普萊德出列,宣讀由軍隊會議擬定的新憲法:《統治文件》。大不列顛將劃分成十一個軍區,每軍區派遣一批軍隊鎮守,由一位少將擔任行政首長;同時,成立內閣,管理各類立法、行政、軍事及外交事務,最終由護國主定奪。

隨後,禮儀官獻上國璽,市長送上國劍,男人站起來,宣誓效忠憲法。他掃視眾人,道:

“我只是一個‘探尋者’,終生所尋,不過是上天賦予我及國家的命運。我做的是對的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從今往後,我所作的每一個決定,要為你們著想,要為百姓著想,要為愛我的和我愛的人著想,而排在最後的那個人,才是我自己。”

“護國主萬歲,護國主萬歲!”

“父親!”

一襲藍色衣裙飄進冬日暖陽照射的草地,撞進正在觀看網球比賽的男人懷裏,摟著他:“父親,您想我了嗎?”

“小莎白!我的孩子,你休養好了?來,讓我看看,身體好了沒有。”

“完全好了!馬德拉島空氣新鮮,陽光溫和,對身體療養很不錯,我現在又能整日騎馬了!——哦,亨利,場上的是不是亨利?我真想他,亨利!亨利!!!”

栗色長發容光煥發的妻子朝自己的丈夫用力揮舞帽子,藍色緞帶飄揚,愛爾頓回顧,結果被對手奪了一分。

“啊!”莎白捂住嘴。

目睹此景的法爾法克斯微笑:“小姐,許久不見,您還是活力四射。”

“哦,勳爵叔叔!”莎白瞅見他,從父親懷中抽身出來,過去親吻他的面頰:“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您,您還是一樣英俊!啊,還有霍克斯將軍!”

她一樣親了年邁的將軍,但顯然不比對法爾法克斯親密。霍克斯道:“今天什麽日子,昨天理查德從夏宮回來了,今天你回來了,莫非是護國主的生日?”

男人含笑,莎白答:“不是父親的生日啦,他從不慶祝他生日。今天是母親的生日。”

“——阿,”老將軍自覺失禮:“對不住。”

“說起來,國主夫人去世得早,”法爾法克斯道:“我們這些人竟是無人見過。一定是位美麗的淑女,不然怎能讓國主這麽多年念念不忘。”

“——呃,好像不,”莎白支著小巧的下巴,回憶著:“雖然我那時小,但我印象中的媽媽會給我們做好多好吃的,成日在廚房裏轉。”

“是的,莎白夫人並非淑女,但她比所有淑女更善良,更勤勞。”普萊德舉著網球拍走過來,“波伊提烏,快來幫我擦擦汗。”

“嘖,大冬天的,哪出什麽汗?你還記得我媽媽?快跟我們說說——哇,這是誰,長得真特別!”

波伊提烏低頭:“我叫波伊提烏,見過小姐。”

“波伊——提烏?名字也很特別,你是亞洲人?擡起頭讓我看看——”

“莎白。”

愛爾頓跟著普萊德走過來了,張開雙臂,妻子馬上撲入他懷中,使勁一口:“親愛的!”

“看著讓人覺得也跟著年輕了。”霍克斯道:“國主,我剛才跟您提的那件事——”

“將軍,”法爾法克斯開口:“我是伊芙的監護人,她才滿十一,就算您是——您倆之間相差太大了。”

“很多孩子在繈褓裏就被決定了終身大事,上層貴族更是如此,”霍克斯道:“女孩子十一二歲已經可以結婚了。”

“將軍,您已年過六十!”

“我能給她更好的生活。”

“她雖然幼年喪父,但埃塞克斯伯爵遺留下來的頭銜終究會落到她頭上,她將擁有年金及大批田產,不愁生活。”

“勳爵,”老將軍瞇起眼:“那孩子年幼,卻是有名的美貌。您是她的監護人,但您如此阻止我……不會您跟我有同樣的想法吧?”

“胡說!”法爾法克斯憤然起身。

“好了,好了,”男人發話:“老將軍的請求我知道了,只不過,就算成全,您和一個十歲出頭的女孩子能做些什麽呢?”

霍克斯道:“我會等三四年,那時她就會成為完美的婦人。”

法爾法克斯道:“將軍,我真想不到,您會臨到老來——”

“我也想不到,你會反對我,”老將軍道:“議會軍的時候你可不敢對我這麽說話。”

“兩位爭個半天,有沒有問過那姑娘的意思?”男人問。

“是啊,”莎白一面你儂我儂,一半耳朵還豎著呢,聞言道:“父親當年為我選亨利的時候就征詢我意見的,那時他還問我要不要普萊德,哼,我才不要普萊德!”

普萊德齜嘴一笑:“我也消受不起。”

“我為愛麗絲不值!她那麽漂亮,那麽多人追求她,她都不屑一顧,只把心放在你身上!可你卻找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

“我跟愛麗絲說過,我們不可能。”

“你們都沒試——”

“她要的是丈夫,不是情人,”普萊德道:“如果成為情人後又拋棄她,她會更承受不住。”

“不,她不會死心。”莎白定定看著他,道:“她給我寫信,說在你臥室裏看見一朵玫瑰,香味迷人、花形優美、色彩艷麗,從未見過。她想拿,你不讓,甚至還不許她碰。她偏要,你把花藏進衣櫃,還把鑰匙揣進口袋裏。她大發脾氣,甚至把你鐘愛的炮筒模型摔碎了,可毫無效果——告訴我,那朵花是送給誰的?”

波伊提烏的眼睛不由自主垂下來,只聽普萊德道:“送給誰?反正不是送給她。再說這樣豈非更好,她還不死心嗎?”

“你……我……”莎白一副被氣倒的樣子。愛爾頓拍拍她的背,朝普萊德道:“大馬士革玫瑰進口不易,如果你還想要,別惹她。”

“好,好,”普萊德舉雙手投降:“聽你的,文官大人,誰讓你管這些呢。這次輸贏的獎品也歸你,可好?”

“你贏了就是贏了。”

“不,獎品是什麽,”莎白氣鼓鼓道:“我們要過來,不給這無賴。”

“好了,孩子們,晚上吃什麽?”男人看看日頭,冬天天黑得早:“理查德說親自為我們做。”

“哦哥哥!他難道真的想當個廚師?”莎白道:“一陣子不見,他不會把自己餵得越來越胖吧!”

男人笑,霍克斯道:“國主,那我說的——”

“雖然利爾本被我們押進了倫敦塔,但平等派的某些思想是可取的。譬如,我們應該尊重女士們的意願。”

老將軍張大嘴。

晚餐吃了煎鹿肉、羊肉餡餅、雞肉湯和布丁——這個季節幾乎沒什麽蔬菜,但理查德斟酌辨別之後,開了一瓶非常出色的紅酒,彌補了所有缺憾,莎白愜意的轉著酒杯,尤有餘味道:“哥哥,你的鹿肉煎得棒極了!”

爐火升騰,所有人退了出來,波伊提烏不解,伍德扯一扯他,波伊提烏到得門外,望一眼唯一被留下的愛爾頓,有點懂了:“他們一家人——?”

“每年這個時候,只要在倫敦,沒有戰事,他們都會聚在一起,直到聖誕。”

“——為了紀念國主夫人?”

伍德點頭。

聽了下午那番話,波伊提烏忍不住道:“您知道夫人是個怎樣的人?”

伍德搖頭:“莎白夫人去得很早,大概只有普萊德知道一些。”

波伊提烏點頭。望望那壁火邊徐徐交談的幾人,伍德的臉難得緩和下來:“但我知道國主會拉小提琴。”

“誒?”

“覺得很不搭對嗎,那只只應該拿劍的手?”

“啊不,當然不,只是——我從未聽過。”

“自然,國主拉得很少,最大的機率就是今天晚上。他不會讓別人聽見,只會讓夫人聽見。”

那你是怎麽聽見的?

波伊提烏怪異地想。

伍德像是知道:“因為檞寄生的魔力。”

“檞寄生?”

“據說國主和夫人是在檞寄生下相遇的。如果你想聽到,那麽就去找檞寄生吧。”

“咦?”

伍德笑笑,顴骨上的傷疤跟著動一動,卻不再多說,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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