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斯不記得了自己是如何向卡朋特和比爾告別的，也不記得了自己是如何坐著騾車回到伍茲村裏的，他現在腦海裏只裝著弗蘭奇蒼白的、宛如沈睡的蒼老容顏。

老搭檔和小夥子沒騙艾克斯，弗蘭奇確實是死了，但不是正常的死亡。艾克斯趕回家的時候，弗蘭奇正躺在一張床上，蓋子白布，臉上卻如同白布一樣白。艾克斯終於忍不住了悲傷，暈了過去。

艾克斯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木屋小床上，被子蓋在胸前。屋裏燈火搖曳，空氣中充滿了木材的氣味和松脂燃燒的味道。一切都是那麽熟悉，那麽平靜。

艾克斯有點恍惚了，將目光從屋頂的橫梁上移到小床對面，想看看弗蘭奇是否在酣睡。

明亮的燭火將對面照得空蕩蕩的，艾克斯看不到弗蘭奇和他床，卻看到一個人守護在他身邊。

那是魯賓太太，榮格的妻子、傑森的母親。艾克斯小的時候弗蘭奇忙於生計，難以照顧艾克斯。於是弗蘭奇就將艾克斯托給魯賓太太照顧，所以魯賓太太是看著艾克斯長大的。

“你醒了？艾克斯，可憐的孩子，你還好嗎？”魯賓太太發現他醒來，湊上去關心地問到。

魯賓太太疲倦的面容略帶蒼白，眼角露出細細的魚尾紋。艾克斯看著魯賓太太的端莊而堅強的面容，覺得有些陌生。但這可是從小就看著自己長大的人啊，艾克斯也不禁為自己感到驚訝。

“魯賓太太，你怎麽在這裏?我爺爺呢？”艾克斯坐了起來，急切地問。他忘了弗蘭奇死了，也忘了自己到卡朋特木匠鋪當了一個月的學徒，甚至不記得榮格死了。艾克斯只是以為他自己在一個平常的早晨醒來，什麽不幸都沒有發生過。

“你爺爺在客廳裏。”魯賓太太以為他是在關心弗蘭奇的遺體，就用悲傷語氣回答。

為什麽爺爺要搬到客廳睡覺，為什麽魯賓太太在這裏?艾克斯滿腦子都是疑惑，但他看到魯賓太太的神態有點奇怪，就沒有問了出來。

艾克斯揭開要被子下床，魯賓太太卻攔著他說:“艾克斯，你剛醒來，就在床上休息一會在下床吧！”

艾克斯感到越來越奇怪了，他感覺在魯賓太太的眼裏自己是個需要服侍的病人。

“不，我要看看爺爺……我很好，不需要休息。”艾克斯拒絕了，他要到客廳將爺爺叫醒，問問這到底是什麽回事。

艾克斯越過魯賓太太的阻攔從床上下來來到客廳，看到客廳正中央的木床上弗蘭奇靜靜地躺著，閉著眼睛，白布蓋在胸前，像熟睡了一樣。

“爺爺!”艾克斯淚水模糊了雙眼，渾身像被抽走了力氣，雙腿一軟，跪了下來。他想起來了，想起了這一個月來的各種變故、不幸。但是這時他寧願自己沒有想起這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就像好好地睡了一覺，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強烈的悲傷在艾克斯腦海了掀起一場風暴，艾克斯雙手掩面大哭起來，眼淚如同雨滴。他感覺自己崩潰了，就像一個被雨水擊打的泥人。艾克斯想起了弗蘭奇和他相依為命的以往:艾克斯依偎在弗蘭奇的懷裏聽著弗蘭奇講故事；弗蘭奇帶著艾克斯去趕集，買了餡餅給艾克斯吃；弗蘭奇對艾克斯吹噓暢談人生理想；弗蘭奇對艾克斯循循教導，男子漢要堅強。但是弗蘭奇不在了，艾克斯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堅強。

“別哭了，乖!孩子，我們都要堅強起來!”魯賓太太將艾克斯摟進懷裏，留著眼淚抽咽地說。

感到魯賓太太懷裏的溫暖，艾克斯終於覺得自己不是孤零零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了。但是艾克斯止不住哭聲，因為他唯一的親人——愛他、和他相依為命的爺爺離開了他。

是夜，在漆黑的夜幕下，亮著燈的小木屋裏，艾克斯的哭聲帶著濃濃的悲傷傳了開來……

清晨，艾克斯吃過魯賓太太做的早餐，就慢慢地走到弗蘭奇的遺體前。艾克斯顫抖地伸出手來，抓住弗蘭奇冰冷的、充滿繭子的手。

艾克斯眼睛紅腫而且充滿血絲，昨晚他哭著哭著就暈了過去，醒來後發現魯賓太太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趴著床沿守在他旁邊睡著了。艾克斯怔怔地看了屋頂，腦袋一片空白。過了一會，艾克斯忽然想起弗蘭奇，猛然從床上翻起身下床。這動靜驚醒了魯賓太太，她起身攔著艾克斯急切地問他怎麽了。艾克斯口裏喃喃地說著爺爺爺爺……然後又哭了起來。魯賓太太抱著艾克斯輕拍著他的背部，安慰了很久艾克斯才止住了哭聲。

艾克斯哭完後，在魯賓太太的攙扶下來到弗蘭奇的遺體邊坐下。艾克斯靜靜地坐著，出神地看著弗蘭奇的遺容。魯賓太太在艾克斯身邊守護了很久，看到艾克斯的狀態穩定了，就走到爐臺邊為艾克斯準備早餐。

在艾克斯吃早餐的時候，弗蘭奇的老搭檔過來了。老搭檔和魯賓太太在門口交談幾句，然後魯賓太太關切地叮囑艾克斯幾句，說她要去為弗蘭奇定制棺材和墓碑，所以要去貝切利小鎮一趟。並且說她會讓傑森過來陪你的。就和老搭檔坐上弗蘭奇的騾車離開了。

艾克斯握著弗蘭奇的手，想用體溫祛除入侵弗蘭奇身體的冰冷。

“爺爺，爺爺……”艾克斯沙啞地聲音低低地呼喚著，他的眼淚隨之掉了下來。艾克斯多麽希望弗蘭奇只是睡著了，就像以往每一個清晨那樣，艾克斯一叫，弗蘭奇就起來吃艾克斯親手為他準備的早餐。可是，這次弗蘭奇是永遠睡著了，他再也聽不到他孫子呼喚他的聲音，再也起不來了。

艾克斯忍著巨大的悲痛，但是他不自主地抽咽起來。他的胸膛裏仿佛塞了一塊巨大沈重的石頭，令他無法呼吸。他的心臟似乎也被這塊石頭壓住了，無法跳動。如果剖開艾克斯的胸膛，就會發現，這塊石頭叫做悲傷。

終於，艾克斯無法承受了這塊石頭的重量，將臉埋在弗蘭奇的臂彎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爺爺，你曾經說過男子漢要堅強，不要輕易流眼淚，可是沒有了你，誰來教我怎麽堅強起來……

艾克斯在弗蘭奇的臂彎裏哭了很久，他的眼淚完全將弗蘭奇身上壽衣的袖子打濕。過了很久，艾克斯止住了哭泣。他捋起弗蘭奇的壽衣袖子，發現弗蘭奇手臂上布滿了橫亙在手臂、新舊不一的傷痕。那些傷痕有些結了疤，有些還帶著血痂，其中最明顯的是一道皮肉翻卷的大劃痕，這個傷口最長最新，但傷口裏沒有一點鮮血。他呆呆地望著弗蘭奇的手，仿佛丟失了魂魄。艾克斯隱約記起老搭檔對他說的話，這些傷口很可能是弗蘭奇一個月來自己偷偷劃的。

爺爺為什麽要劃傷自己呢？難道他是自殺的?即使老搭檔說弗蘭奇不是自殺的，但是艾克斯腦海裏仍然閃過這個念頭。

“悲傷的人啊，

不要絕望!

前方依舊是希望。”

一個沙啞地聲音在寂靜的木屋裏響起，猶如小號的吹響。

艾克斯失神地擡起頭看向聲音來源處，他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

“唉！沒想到你居然這麽倒黴，一個月前死了叔叔，現在又死了爺爺!”烏鴉伯德出現在大廳的窗戶框上，它一如既往地驕傲得如同王者，仰著頭俯視趴在弗蘭奇身上的艾克斯，像是給予臣下憐憫。

“你來這裏幹什麽？”艾克斯一陣恍惚，他想起了一個月前與這只高傲烏鴉的離奇相遇，惡狠狠地說:“難道你想吃爺爺的屍體?如果你敢有這種齷蹉的想法我就把你宰了!”

“哇哇!氣死我了！本王還不至於垂涎一個老頭的屍體!本王來這裏自然是有要緊事，不過看你這失魂落魄的模樣，估計跟你說了也白費!”伯德被艾克斯激怒了，呱呱地直叫，過了很久才賭氣地說出這句話，然後不等艾克斯反應就“撲棱”地展翅飛走了。

“哼！說的好像不是一只腐食的烏鴉似的。”艾克斯惱火地自言自語，他本來也不想惡言惡語的，但是看到伯德高高在上的嘴臉還有聽到它輕浮的語言，本來就心情悲痛的艾克斯怒火直冒。

伯德飛走後，艾克斯捋下弗蘭奇的壽衣袖子，呆呆地看著弗蘭奇不知道想什麽。

“艾克斯……”傑森站在守著弗蘭奇遺體的艾克斯旁邊，輕輕地呼喚了一聲沈浸在悲痛中的艾克斯。艾克斯轉頭看了看傑森，又回頭註視弗蘭奇的遺容。

傑森感覺回到了自己為父親榮格守靈的時候，當初艾克斯呼喚了他一聲，他也是回頭看了一下。傑森現在很理解艾克斯的心情，那種心如刀割的悲痛會讓人萬念成灰，艾克斯不想搭理他也是正常。

傑森正想像艾克斯當天的做法那樣默默陪伴艾克斯的時候，艾克斯開口了，他沙啞的聲音陪伴著濃厚的悲傷:“傑森……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吧?”

艾克斯的眼睛沒有離開弗蘭奇的面容，他低垂著紅腫的眼皮，有氣無力地說到。

“……最近過得還可以，和往常差不多。”傑森不想討論這方面的問題，他也是悲傷的人。但是他有不想冷落了艾克斯，只好模糊地回答。

艾克斯沈默了，他感到自己與這個無話不談的玩伴產生了間隔。

這是因為自己離開了一個月的緣故嗎？艾克斯心裏閃過這個念頭，稍縱即逝。但是他不打算深究，也沒心情深究。

艾克斯剛才也想起了為榮格守靈的一幕，當時他呼喚了傑森，而傑森只是看了他一眼，這讓他當時剛到一點尷尬。然而現在輪到艾克斯承受喪失親人的悲痛、傑森來安慰他的時候，艾克斯不想讓傑森覺得艾克斯自己冷落了他，忍著巨大悲痛說出了一句平淡無奇的問候。而傑森敷衍的回答讓敏感的艾克斯認為他們存在疏離了。

傑森對這突然冷落的氣氛有點不知所措，他本來是來安慰和陪伴艾克斯的，卻不知道如何安慰。傑森只好站在艾克斯的一邊，默默地守在艾克斯身邊。

貝切利小鎮，卡朋特木匠鋪。

比爾和卡朋特在餐廳吃著早餐，不過比爾有點心不在焉。艾克斯不在了，比爾和卡朋特因為還在冷戰中，所以餐桌上的氣氛有點冰冷。

“不知道艾克斯怎麽了，希望他能夠頂住悲傷。”比爾用餐叉撥弄面包片，漫不經心地說著，像是自言自語。昨天艾克斯得到弗蘭奇去世的消息後，悲傷之餘和卡朋特訴說了不幸並且請假

回去，所以卡朋特和比爾都知道了艾克斯的狀況。

“他會從悲傷中走出來的，他是個堅強的孩子。”卡朋特也關心艾克斯，他和弗蘭奇是老相識，雖然他們交情不深，但他們之間一直有生意往來。當卡朋特知道弗蘭奇去世後也是感慨萬千，在為弗蘭奇的死感到難過時，卡朋特也衷心希望艾克斯能夠堅強起來。

他開口接下了比爾的話題，頓時比爾和卡朋特的矛盾消融，冷戰結束。

“嗯，我也相信他能夠熬過這苦難，等他回來後我得好好地帶他到外面散心。”比爾恢覆了原來的活潑，拍著胸脯對卡朋特說。

“好了，趕緊吃早餐吧，別光想著玩，早點去工作。”

“那不是玩，是散心!”

……

吃完了早餐，卡朋特和比爾恢覆到了以前的親切關系，兩個人並肩走到店鋪打開店門做生意。當卡朋特走向他的工作室的時候，木匠鋪迎來了今天第一個客人。

“比爾，東西做好了沒？”穿著寬大衣袍的大胡子吉爾什問到。

走到工作室門口的卡朋特回頭看了一眼，覺得有點奇怪。他記得吉爾什是木匠貿易時第一位和他貿易的游離商人，按道理應該不會再來交易了。但是根據吉爾什的語言，吉爾什好像向比爾下了訂單，卡朋特自己不知道的訂單。

看到卡朋特投來詢問的目光，比爾有點不敢直視，但是嘴裏卻微笑地對卡朋特說:“吉爾什後來想購買其它特別的木質器具，於是就找我下了訂單。你先去工作吧，他由我接洽就行了。”

卡朋特木匠鋪的生意一直都是由比爾接手，這話別人也許聽起來奇怪，但是卡朋特卻習以為常。卡朋特看向吉爾什，看到吉爾什點了點頭表示問候後，他向回了一禮就走進了工作室。

看著卡朋特將工作室的大門關上後，比爾招待吉爾什坐下。吉爾什向比爾問到:“我定制的弓弩完成了沒？”

“完成了，全都按照你的要求制作。”比爾微笑地說:“你等著，我將弓弩拿出來給你看看。”

比爾走到櫃臺後將一個長方體的盒子提了上來放到櫃臺，打開盒子推向維吉爾。維吉爾接過盒子，定睛一看，驚奇地說:“這弓弩你還沒制作好吧？怎麽沒有組裝起來?”

鋪著紅布的盒子裏放著一個小型的弓、一個弩身和特別的匣子，旁邊還放了幾支箭。

“這是可以拆卸的便攜式弓弩，易於攜帶而且不顯眼，你看!”比爾拿過盒子，拿出裏面的零件，然後簡單地拼裝了一下，一個特別的弓弩就出現了。

維吉爾接過弓弩，驚訝地看著它的構造。這弓弩最顯眼的地方是弩臂上的箭道豎著一個長方體的槽，就是剛才維吉爾看到的匣子拼裝成的。小型弓成了弩翼，弓弦有兩根。弩翼連著一個拉桿，維吉爾知道通過拉動拉桿可以讓弓弩上弦進入發射狀態。

在維吉爾琢磨著另兩個部件的時候，比爾給他作出講解:“這個長方體的槽是特別的箭槽，在填弩箭時可以填四到五支，所以這個弓弩填一次箭就可以多次發射。弩翼上的兩根弦可以讓這弓弩拉動拉桿一次就能連續發射兩次!”

“你看!”比爾說著，就將盒子裏的弩箭填進箭槽，拉動拉桿，放到面前迅速瞄準。

“啊!你要幹什麽？”維吉爾慌忙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閃避，原來比爾用弓弩瞄準了他。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比爾將弓弩移開，抱歉地說。

“不過你看，這弓弩的性能很不錯的”比爾說著，就瞄準了木質店門連續扣動了兩次扳機。

“嗖嗖”兩聲，兩支弩箭先後連接射出，鋒利的剪頭沒進木門。

“噢！多麽奇妙!”維吉爾驚嘆不已。

比爾對維吉爾的讚嘆十分開心，雖然這個弓弩的原型不是他設計出來的，而是卡朋特的二兒子法特的手筆。不過這不妨礙比爾小小地滿足一下虛榮心，順便賺一筆錢。同時比爾也在心裏好奇的想起了維吉爾對特制弓弩要求——能夠連發兩次，能夠填充多支弩箭。這兩個要求恰好雜物間裏的那把弓弩都符合，這是碰巧，還是……

比爾還沒想深入設想，就聽到維吉爾說話了:“好!這把弓弩我很滿意，我買下了，這是我們說好的價格。”

維吉爾將一個錢袋遞給比爾，比爾接過打開一看，10個金幣躺在裏面!

“好說好說……”比爾一邊呵呵地笑著，一邊將錢塞進口袋。

“比爾小兄弟，我想和你談一筆更大的生意，有興趣嗎？”維吉爾在座位上將身子探向比爾，笑得像一個狐貍。

“什麽生意?”比爾有點疑惑。

“你將這個弓弩的設計圖紙賣給我，我出這個數，怎樣？”維吉爾伸出了一個手掌。

“不賣，設計圖紙不****爾連忙搖頭。

“這不是5金幣，是50金幣!怎樣？”

“抱歉，我們不打算賣設計圖紙，不過說明書我們倒是可以送一張給你!”比爾開玩笑並且若有所指地說。

比爾將弓弩拆卸下來，放回箱子，並將一張關於這把弓弩的使用說明書放了進去。

“哦，那真遺憾……”維吉爾拉長了尾音嘆息，似乎別有深意。但他也不打算與比爾糾纏，接過箱子和比爾告別了。

維吉爾提著箱子出了卡朋特木匠鋪，走在木匠街上。木匠街上的行人不多，維吉爾左右看一下，閃身進入了一個木匠鋪。這木匠鋪旁邊豎了一個招牌，上面刻著“芬奇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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