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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歡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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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某大搖大擺地領著葉川白回到越谷的時候,總覺得周圍的一眾小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不僅如此,谷中的氛圍也有些不一樣,像是……緊繃在弦上的箭,一觸即發。

感覺好像有那麽一點……

危險。

去地府時尚是夏末,轉眼回來一時涼秋。一陣風吹過,似有些許冷意。阿某瑟縮了一下,將葉川白的胳膊抱得更緊了些。

“川白,你有沒有覺得,好像有一絲絲殺意?”

待回了洞府,阿某壓低了聲音,問。

葉川白笑了一下,小聲地回答道:“有麽?我覺得,這可能只是你心虛……”

好像有那麽一點道理。

先前渾渾噩噩的時候,阿姐成天看守著她像是防賊似的,結果千留意、萬留意,還是把人給留意丟了。若是她這次回來當真缺胳膊少腿了那阿姐大概還會心疼她,可眼下並沒有。

怕是逃不過一頓打。

“若是阿姐問起我去哪了做了什麽,你說我該怎麽回答?”

“就……坦白吧,坦白從寬。”

阿某順口接道:“……牢底坐穿?”

“……”

這只妖一天天的究竟都在想些什麽呢?

“你啊,怕什麽呢?”葉川白笑道,“做那些事並不是你的本意啊,雖說不能全說是心魔所致,但是如果你沒有被心魔控制的話,一定會通過別的途徑達成心中所想,而不是用那種玉石俱焚的笨辦法。所以你姐姐也不會怪你的。”

“可是啊,她可兇了……”阿某摸著良心道,“要是阿姐她打我怎麽辦?”

葉川白嘆了口氣,安慰道:“我在啊。”

雖說不一定攔得住那位做長老的姐姐,但是再不濟,待那長老打完了出了氣,他還能把這只小闖禍精扶回洞府裏去嘛。

他有幾分本事,阿某再清楚不過了,之所以可憐兮兮地磨這麽小半天,也就是想聽這句話罷了。

心滿意足。

從他們回到越谷那一刻起,便有小妖去通知了諸位長老。洞府大門被十分冷靜地敲了三下,阿某揮手隔空開了石門。她原本以為來的只是阿止一個,頂多也就再加一個原鳶,結果門外陽光灑進來的同時,呼啦啦湧進了一大群妖,黑壓壓地將洞府中的兩個後輩圍了個水洩不通。

“……”

這是個什麽場面?

阿某小心翼翼地擡頭望去,發覺來得個個都是越谷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長老、大妖,但凡是有些相熟的都來了,穿過人群中間偶爾露出的縫隙,阿某瞄見門外還有不少看熱鬧的小家夥,一個個趴在石門邊探頭探腦的,都恨不得自己長了一對順風耳,好將這些大前輩們的對話都聽個清楚。

雖然對阿某來說,從那時私闖沌月,再到現在平安歸來,其實也就是小半天的工夫,可若是細細地說起來,卻也費了不少工夫。她說話沒什麽條理,想到什麽說什麽,幸有葉川白從旁補充,才順利地將自己這詭異而又奇妙的際遇說完了。

“禍兮福所倚,如此說來,倒也算是天意。”

大長老最先將那故事聽明白了,一捋胡須,這般說道。那碎星夫人仍不放心,仔仔細細替阿某診斷了一番,才總算松了口氣。不過婦道人家心軟時最是心軟,但確認了小輩平安無事之後,便該秋後算賬了。那碎星夫人與阿止齊齊板著臉往阿某面前一戳,還未開口,後者便像是受了驚的雀兒,“蹭”得一下,頓時藏到了葉川白身後去。

好在她還不至於徹底失了智,自救也還算及時,立刻一本正經地認了錯,便開始試圖轉移話題,道:“這次的事,雖說有花妖阿未推波助瀾,但到底還是我自己不好,罔顧規矩擅闖禁地,才惹出了這些禍事,好在川白替我及時收拾了爛攤子,才沒釀成大禍……我已經知錯了,大娘,阿姐,你們就行行好,網開一面放過我吧……至於那阿未,不知長老們打算如何處置她?”

阿某說著,背著碎星和阿止,瘋狂向大長老求救。大長老嘆了口氣,決定大發善心救她一命,順著她的話,道:“阿未欲報覆我們,故意以幻術誘使你心魔發作,鑄成大錯,理該重罰。只是……說到底,是當年我們過於相信那半仙的話,帶她不公在先。她變成如今這樣,我們也有責任。依你看呢?你可有什麽主意麽?”

“其實經此一事,那位半仙說的話也算是應驗了。”提起花妖阿未,阿某不禁有些嚴肅起來,道,“他說那劫難起於臘梅,而我一開始偷跑出谷去,正是為了尋那臘梅結的果子,若非如此,也不會有後來的那些事了……可是如果沒有半仙的那句話,阿未並不會被封入禁地,谷中也就不會沒有臘梅,我也不會想要出去,更不會因為臘梅,機緣巧合地遇到川白了。”

所以,興許這就是他們妄圖窺探天機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通過投機取巧的法子窺探到的未來,即使用所謂的“防患於未然”也是註定無法變更的吧。大概這也正是為何當初那半仙分明攢了無數功德,卻始終只能是一名半仙的緣由。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這話不假,只是啊,人間又有一句老話,說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所以這人力可及的“一”,該是不斷地追尋,歷經千帆而初心不改,這才不辜負了天意的一片苦心。

沈默了半晌,阿某起身,從石屜中取出一個精巧的小木盒來,道:“其實先祖外出雲游之前,曾給我留下一顆丹藥,名為‘新生’。服此丹者,從頭到腳、由內到外,都如脫胎換骨一般重得新生。原本他是怕我和阿姐會遭遇不測,留著這一丸藥就算是多了一條命……藏久了反倒忘了。不如就將這藥給花妖阿未吧,再給她一個新的名字,先前阿未那個名字都給了小狐貍了。”

“新生麽?”大長老若有所思地重覆了一遍,與眾人略一商量,便也就如此決定了下來。

的確是他們對不起那小花妖在先,還她一個新生,也是理所當然。

眾人又在她這洞府裏站了一會兒,說了許多有的沒的。原本這一窩蜂地湧到這裏來,也是擔心這小貓崽兒的安危,如今瞧見她平安無恙,自然都紛紛放下新來了。至於那葉川白麽,他們都是活了那麽多年的妖了,還算是有些見識的,自然曉得逆轉天罰需要付出何種代價,所以一個個的嘴上不言語,但心裏對這位青年卻是很有些敬意。

功德其實並不難得,但若是人人都能攢得下足夠與天意相抗的功德,那豈不是人人都能成仙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樣一個本來能登仙道的人,卻為了阿某,棄了一身功德,這小貓崽兒雖說不靠譜了些,可這福祉倒著實是深厚得很呢。

怎麽說呢?

祖上積了德唄。

待眾人寒暄罷各自散去後,洞府之中又只剩下了阿某與葉川白兩個。洞中寬敞,但先前阿某成日精神不濟,便沒有在裏面留下燭燈,所以不大亮堂。恰逢夕陽西下,天邊一片殷紅的晚霞美不勝收,兩人便席地並肩坐在芳草之中看日落。彼此依靠的時候,比先前天各一方的任何一個傍晚都要覺得安心千百倍。

“川白,我好像忽然明白了。”

“明白什麽?”

“明白那個時候,為什麽魏大哥會忽然堪破了那些紛擾了。”阿某輕聲地道,“你那時告訴他,受了這麽多苦,如果最後還是不能修成正果的話,就太可惜了。我們只是這樣想,可他大概卻聽到了另一種意思。”

葉川白道:“嗯。正是那一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於他和段大哥而言,不論是前事還是今生,都是上天為他們鋪下的劫。唯有劫滿之日,才得圓滿。”

“你知道啦?”

“是在剛剛你和你們大長老說起來的時候,才忽然想到的。”葉川白笑了笑,道,“你不是說你記性不好麽,怎麽記得這樣清楚?”

“因為是你說的話呀。”

“你倒是知道我想聽什麽。”晚風有些涼,葉川白伸手將阿某攬得近了些,又道,“只是有些可惜,魏先生到底還是……”

“哦,我都忘了,你還不知道呢。魏大哥他沒有真的魂飛魄散,而是成了仙了!”阿某說著,楞了楞,奇道,“咦,明明先前還鬧什麽天機不可洩露,不能說的……怎麽這會兒就能講了?”

天意啊,在她們這些“凡夫俗子”眼裏看起來,還真是莫名其妙的。

不過好在,皆大歡喜啊。

番外一:秋天我種下一只阿顏,來年收獲……

近來人間不太平得很。

由盛而衰嘛,勢之必然。不過苦了這些生在亂世的百姓。

也不知是過了多少年了,南國的氣數終於還是到了頭。戰火四起,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地府上下忙得很。鬼門關下的新魂舊鬼越塞越多,比起當年奈何橋斷時的盛況,那可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新的奈何橋比先前的橋面還擴寬了不少,可還是不夠這些魂魄過的,漸漸的,鬼門關前的新鬼們塞不下了,便在人間四處游蕩。雖不作惡,但時不時下意識地嚇唬嚇唬活人也是夠嗆了。

再有些百姓死於戰火與顛沛流離,屍骨無存,魂魄也無法歸於地下。又有些鬼太過於活躍,不肯這麽早去輪回,這會兒鬼差們忙得顧不過來了,便給了它們留了許多空子鉆。

總之是一鍋亂麻。

閻君抽調不出人手,便與世間那些常年守護一隅安穩的山靈商量,請它們一起協助地仙、鬼差們。而人間那些一向以捉鬼降妖為己任的捉妖門派,也紛紛收到了這樣的要請。長夜宗作為領頭大派,自然義不容辭。於是這天,地仙、鬼差、山靈和各大捉妖宗門的掌門人都抽空聚在一起,開了個會議共同商討對策。

阿顏作為連山方圓百裏都頗為敬重的“山神娘娘”,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她其實剛蘇醒不久,沈眠一場,難免有些不大清醒。她明明記得自己已經死了,除了一顆元神之外,什麽都沒有剩下,結果某一天清晨,她卻朦朦朧朧地找回了一絲意識,聽著不遠處若隱若現的木魚聲與誦經聲,竟然又慢慢地活了過來。

除了那些回憶之外,似乎一切都和最初一模一樣。

大夢一場?

那未免也太過真實了一些。

這場會議她聽得十分恍惚,只聽完了最後那位負責統籌全局的地仙的總結。他們是這樣想的:地仙、鬼差也好,山靈也罷,都不好以真面目示人,所以人間諸事,主要還得人間宗門出面。而地府中事物也頗多,需要人手,是以,老規矩,地仙與鬼差打理底下的,宗門與山靈聯手,看顧地上的。

對此,會議上沒有誰提出異議,便就這樣敲定了。

阿顏醒來後修為漲了不少,原本她只管得過來連山以東那丁點大的地方,現在卻是今非昔比了。連山周遭除她之外再沒別的什麽山靈了,她便將這些地界都納入了自己的職責之內,結果一看,那長夜宗所在的江寧府也歸她管。

所以這一回,她還是得同長夜宗的人一塊兒拯救天下蒼生。

怎麽說呢,有的時候就算是天上的神仙親口告訴她沒有天意、沒有註定,她都絕對不會相信。

這就是命啊!

不過看在段大道長的份兒上,這些小輩們由她來照拂也沒什麽不對的。

阿顏這樣想著,全然沒有註意到自己把自己擱在了什麽位置上。

其實她自己也不大明白,她同段煥之間到底有什麽瓜葛。若說是當年連山法陣裏的救命之恩呢,在魔都之中她也已經報答回去了。可若說是喜歡呢,正如阿某所說的那樣,這世上又哪兒有像她這樣一廂情願又無疾而終的喜歡?

這問題可太難了,況且,她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一廂情願。

這日,阿顏與那長夜宗的小掌門聯手將幾只作亂的新鬼送回了地府,因這一趟出來有些遠,回去也沒什麽要事需要處理,便誰也沒有立刻靠神通飛回去,而是在附近轉了轉,果然又捉了幾只搗亂的小鬼。這些小鬼雖沒什麽修為,卻機靈得很,所以他們在這裏就多耽擱了些工夫。

交手時,那小掌門祭出了疾如劍,來往之間,阿顏倏然瞥見那劍身上似乎有一道不大顯眼的刀痕,一閃而過,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驀然一怔,手上也慢了幾分,若不是及時回過神來,怕是要叫那些小鬼都趁機逃走了。

事後,阿顏向那小掌門借了疾如劍一觀,果然看見了那劍身上陳舊的刀痕。刀痕很深,不過疾如劍並非只是一把桃木劍,雖說重劍無鋒,但桃木之內,卻藏著一柄由千年寒鐵打造的寶劍,那刀大約也不是什麽寶刀,所以並不是這利劍的對手,刀痕斬到劍心便沒有了。

“聽聞疾如劍是長夜宗歷代掌門年少游歷前,先掌門親手相贈的寶器,十分珍貴,怎麽會有這麽深的一道刀痕呢?”阿顏試探著問道。

小掌門如此解釋:“刀劍無眼嘛,哪兒有用了多年的劍上會沒有痕跡的呢?”

“可是斬妖除魔,這柄疾如劍該是無往而不利的,不會留下這樣的刀痕啊。而且這刀……我瞧著痕跡像是人間的兵器。”

“長夜宗弟子除了斬妖除魔,也懲惡揚善嘛。”

阿顏追問:“可是人間的兵器留下的痕跡,是可以修補的啊,為何要留著這道痕跡呢?”

“家師曾說過,這刀痕是我長夜宗段師爺當年除惡時留下的。那時候他身處險境,一身修為皆被妖法束縛,卻被一大夥兒山賊圍攻,只得以外家功夫對抗那些山賊。段師爺他年少時主要還是修習捉鬼除妖的法術嘛,所以外家功夫就沒那麽純熟,加上對方人多勢眾,難免受了些傷,這刀痕也是那些山賊砍的。”小掌門笑了笑,道,“不過至於為什麽要留著這道刀痕,其實在下也不大清楚,不過聽師祖說,段師爺是為了紀念當時一位並肩作戰的故人。”

“並肩作戰的故人?你那師祖是什麽人,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師祖自然是段師爺的弟子啊,大概是聽段師爺說的吧。在下只是聽說的嘛,所以他是如何知道的,這個……在下也無從探究啊。不過,在下倒是還聽門中那些小弟子們聽說,那故人是為姑娘?他們還說,師爺一生都過得極為清冷寡淡,唯有那位姑娘與眾不同些。不過是小弟子們之間傳的閑話,也不知真不真。”

阿顏心中一動,卻又不敢確定那姑娘是誰。說起當年,段大道長與那阿某的情分也很不錯,那時他們也是並肩作戰。可見,這姑娘未必就是她了。她思忖片刻,故作不信,又道:“閑話還能真麽?”

“這倒是未必的。因為他們的太師祖正是在下的師叔祖,師叔生前很是……活潑,知道不少段師爺的事呢,比如他說當年門中遭逢大難,師爺曾帶回過一位公子與一只越谷的大妖,聯手平了那劫難,令宗門重歸平安,這就是真的。說起來那越谷的大妖也是個姑娘,卻不是他們所說的那一個。師祖說過,雖說年紀不大對,但是段師爺卻是將那公子與大妖當一雙兒女來操心的……”

“……”

這年紀何止不對,直接差了輩分了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就說又哪裏不大對呢。原來長夜宗掌門過分活潑的特點,是從段大道長的徒弟開始的啊?

嘖。

“哦,對了!”小掌門一拍腦袋,又想起來一樁事,道,“其實那些小弟子們說得也不見得就是假的嘛,師父將這疾如劍傳給我的時候,劍柄上還有一串掛飾呢,是一顆墨綠的琉璃珠子,底下綴著穗子,我怕磕著碰著,弄壞了才摘下來的。那也是段師爺掛上去的,也是為了紀念那位故人。”

阿顏俏臉微紅,猶豫了片刻,又試探道:“段掌門如此牽掛故人,難免叫人多想。”

“多想什麽?故人就是故人呀,因為不辭而別,所以格外掛念。”小掌門不明所以,“要不然,不是故人,難道還是情人不成?怎麽可能呢,段師爺一生向道,男女之情是不可能的。”

阿顏楞了楞,心中略有些失落,不過這答案也是意料之中,大概是因為那點落差,才顯得格外明顯。

“也對。他那樣的人啊,不可能會去喜歡一個不請自來又不辭而別的過客的。”

“咦,阿顏姑娘認識段師爺?”

“啊,只是聽說過。”

“哦,也是嘛,段師爺那樣的人,自然是名揚天下的。”

小掌門說著,頓了一頓,卻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雖不是情人,但那故人一定是特別的。”

“為何?”

“因為段師爺從未殺過人,即便是大奸大惡之徒,也都是送官的。唯有那一次,段師爺親手將那些山賊剿殺幹凈,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我雖不知他將那位故人擺在了什麽位置,但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是對我來說最特別的人,才能讓我破了生平原則。”

阿顏聽罷,沈默了片刻,輕笑了一聲,將疾如劍還了回去,道:“也許是啊。”

一個……特別的故人嘛?

那也很好啊。

番外二:小仙君與貓

天地造化玄妙,既有天成的妖胎,便也會有天成的仙胎。不過那些生來便得了道的小仙們大多未經歷過什麽,所以看似至清,卻只是那未沾染墨跡的白宣,其實許多大道都不曾參破過。為了增加歷練,他們多半都會被放進天宮,給各方神君打打下手,亦或是那些有追求些的,變會向造化司主人討一個機緣,以求個頓悟。

前任造化司主人最是喜歡清靜,若非當年欠了天帝一個賭註,是萬萬不會接手造化司的。而那時的造化司卻又極是熱鬧,因為司中除了一眾小仙君外,還來了一只小貓仙。

這小貓仙雖是個明眸皓齒的女孩子,卻生性活潑好動,成天上躥下跳的,將造化司鬧得是烏煙瘴氣、雞犬不寧,唯有一位白衣小仙君在時,她才會化了原形,遠遠地縮到哪個犄角旮旯裏頭去補眠。

倘若這位小仙君是個面目猙獰、脾氣火爆的主那倒還說得通,可偏偏他生得儒雅俊秀,又待人和善,不論與誰都相處得很好,只有那小貓仙是個例外,眾小仙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這是為什麽。小貓仙來無影去無蹤,雖說日日得見,但若真要問她些什麽與公事無關的話時,找她可比登天還難。

於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眾小仙紛紛去找了那白衣小仙君請教。

每每有同僚問及,那白衣小仙君都一臉無奈:“我也不曉得她為何會那樣討厭我。”

分明我很是喜歡她呀。

仙並不是不可動情,不可相愛的,只是不可將這份情誼掂得太沈,成了什麽執念、奢望的。仙者灑脫,來去無拘束,倘若真會為了一點聲望、地位或是利益就被什麽規矩束縛住,那也不是真仙了。雖說神官管轄天地,總得薄情一些,才能公正無私,但其實也沒什麽擺在明面上的規矩。

不過往往話說到這一步,大家就都不會再追問下去了。偏有一位好奇心極重的同僚,在聽到他的回答之後,又追問了一句:“會不會是因為你做過什麽讓她不喜的事,得罪了她,所以才會這樣?”

“沒有。”白衣小仙君十分無辜,“她來造化司之後,除了必不可免的公差之外,從來沒同我說過別的什麽話,我怎麽得罪她?”

“可這又是為什麽呢?”

白衣小仙君一問三不知,這位同僚也沒法在他那裏討得一個答案,便喃喃自語著搖頭走了。他大概天生不適合做那無欲無求的仙君,因為他的求知欲太強烈,凡事都像探個究竟。而在追尋真相的路上,他的旅程永遠要比別人都順遂一些。

這一日,他忙完公事,正要離開造化司,卻在轉角的某個角落裏瞧見了正在躲懶的小貓仙。好奇心驅使著他前進,於是他將連日來的疑問都拋給了那小貓仙。

“明明是他討厭我呀!”小貓仙如此控訴道,“怎麽還能這樣惡人先告狀?”

這位同僚又不明白了:“你是如何知道他討厭你的呢?”

“他同誰都是好言好語的,偏就不喜歡同我說話!我多說一句他都要找借口走開的,這不是討厭我是什麽?你們瞧著他是面帶微笑如沐春風的,可是他都沒有真心實意地同我笑過!每次都一張冷臉嚴肅巴巴的嚇唬誰呢?”小貓仙忿忿不平,“還有上回你們休沐不在,自然不知道。那日我不慎失手打翻了神君案前的造化牘錄,神君都沒說什麽,偏他話多,還說我什麽不穩重的,結果神君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就罰我去天機閣打掃。”

“還有這事兒?”

“不信你問他去,還冤枉我呢。”

這位同僚從未設想過那白衣小仙君還有這樣的面目。

於是他又尋了個空閑的機會,去問了那白衣小仙君。

“我!……”白衣小仙君聽完他轉述的這些話,臉都氣紅了,“我那是怕神君罰她才替她開脫!打翻造化牘錄的事可大可小,但若要追究起來,也夠她面壁好些年的了!狗咬呂神君,不識好人心!”

“哦……”同僚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這才像是他會做出的事兒。不過話又說回來,他還有一樁事沒回答呢,“那你又為何每次都不理她呢?”

白衣小仙君的臉更紅了些,卻像是洩了氣似的,頓時沒了先前的理直氣壯:“那、那是因為……”

“因為什麽?”

“因為我喜歡她呀。”

這也多虧這位同僚與小仙君平日裏關系好,要不然這等心事也不會隨便就同人說的。

同僚更不明白了:“那你既然喜歡她,又為何不多同她說話呢?”

“咳。”白衣小仙君此時的面皮已燒得同晚霞仙子布下的紅雲沒什麽區別了。

這回同僚是徹底明白了。

白衣小仙君面皮薄嘛!

“這事你可別同她說。”白衣小仙君答非所問,如此叮囑道。

“這又是為何?”

“不為何。我只是覺得,這樣鄭重的話,不該借他人之口。”

他想自己說。

“哦,原來如此,我保證不讓她知道。”同僚以三清之名發誓道。

於是他便將這個原本算不上秘密的秘密保守了千年之久,久到這秘密的提及的那位小仙君與小貓仙雙雙離開了天宮,去了人間。而他自己也從一名小仙君修成了正果,在又一任造化司主人辭去了職務自去逍遙之後,接任了造化神君的位置。

這天他處理完公務,難得忙裏偷閑,便約了上一位造化神君回造化司來喝仙釀。那神君素來與一位星君往來密切,赴約時便帶了那星君一同前來。酒酣耳熱之際,也不知怎麽的,就忽然想起了那白衣小仙君與貓的故事來,於是順口同他們分享了一下這個陳年秘聞。

照理說,前神君與星君並不是什麽好奇心旺盛的主兒,這一回卻難得對他說的這個秘密十分感興趣。星君平素話不多,大約是出於酒興,今日也難得主動問了一句:“那麽,他們是因為什麽才去的人間?”

“哦,因為那小貓仙越來越覺得白衣小仙君討厭她,便處處與他針鋒相對,鬧得不可開交。別看那白衣小仙君平日裏與我們往來是落落大方游刃有餘,其實在有些時候,面皮薄得很,遲遲不敢對對小貓仙表明心跡,但你們也明白嘛,這事兒根本就拖不得,原本好好的一樁事,拖來拖去,就拖成了仇了。”

“只聽說過‘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的,沒想到這兩情相悅之事,也能鬧到這種地步。”前神君笑道。

“可不是?當年那一位造化神君比您還喜歡清靜呢,他們成天這樣在造化司裏頭鬧騰得那位神君煩了,索性大筆一揮,將他們兩個都送到了人間歷劫去。哦,對了,這中間還有一件有趣的事兒。”他薄抿了一口酒,道,“那位神君是先送了那白衣小仙君下到凡間,而那小仙君的造化,是讓小貓仙寫的。我當年也有幸看到了一些,嘖。”

星君問:“如何?”

“慘不忍睹,什麽遭惡人陷害家破人亡被逼婚、新婚妻子心系情郎拋夫棄家啊、愛而不可得、高官厚祿卻孤寂一生啊,要多慘有多慘。後來還是神君不忍,在那小貓仙也下了凡之後悄悄地給那白衣小仙君改了幾筆,要不然……唉。”

星君又問:“那貓仙的造化又是誰寫的?”

“哦,她啊,是我寫的。不過畢竟她是貓嘛,下了凡也是妖族。妖族的造化都有許多留白之處,雖說是我親手寫下了她的造化,也不知她如今究竟是怎樣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白衣歷劫是做人去的,至多不過百年,早該回來了,也不知怎麽了,到現在還沒個消息呢。我翻了造化簿,也沒見他的去向,真是怪了。”

“這個麽,在下倒是知道一些。”前神君笑了笑,因有些醉意,眼角浮了一片淺紅,宛如枝頭桃花,“你大約是想不到,那小白衣歷劫時遇見了小貓崽兒,動了情意,寧可折了一身功德,也要同那貓仙在一起。如今正在妖谷裏‘只羨鴛鴦不羨仙’呢。想等他回來麽,再過個千萬個年頭吧,指不定就見著了呢。”

新神君聞言,楞了一下,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原來還是在一起了啊。”

他明明記得當年造化簿上寫著那兩個家夥的造化都是寂寥一世,孤獨而終啊。

看來這姻緣殿裏的紅線很是管用嘛。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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