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某撚指算來，結果卻同樣是個“無”。無便意味著沒有，哪怕是已死之人的生辰八字，算來至少也是個地府候審、輪回轉世又或是魂飛魄散的結果，斷然不會是“無”。

這倒也有趣，一個半生不得志的窮苦書生，精神恍惚之下見到了一只自稱是貴胄子孫的孤魂野鬼，兩人志趣相投又觀念相近，那孤鬼遭遇可憐，書生為實現其生前心願，苦讀聖賢書參加科考，金榜題名之時卻再也找不到那位鬼友。而這所謂的鬼友命格，算來卻是從未存在過？

這種事，阿某從前倒是在越谷裏聽長老說起過。這世上有一種鬼，並不存在於天地之間，而存在於愁悶不得抒發之人的心裏。說白了，這鬼並不是真的，而是世人臆想出來的。或許很真實，但再怎麽真實，它都是不存在的。別人看不見，而臆想之人看見它們的時候，周圍都不會有第三個人存在。

“姑娘，如何了？”

阿某想了想，將食指點上季遲意的額頭，仔細地探查了一番，越發地肯定了起來。他從前心裏苦悶，卻無從發洩，故而揣度著江碧帆的容貌氣度，自已“造”了一只鬼出來。而今他金榜題名，風光無限，不再愁苦，那鬼自然也就消失不見了。

至於它今後還會不會回來，也不好說，且看這季遲意今後的造化。

“算到了。”阿某面不改色地道，“你替他完成了他生前未了的心願，如今已投胎去了。”

“真的？”季遲意半信半疑，又有些失落，“那，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這樣的人，活了大半輩子，能說真話的知己太少了，也難怪他這樣。

“也未必，他走前，在你身上留下了一縷殘魂，若是將來你遇到困難，那縷殘魂仍會幫你一起渡過難關。”阿某淡淡地道，“孤魂野鬼在世間游蕩久了，經日月摧殘難免落個魂飛魄散的結局，如今他能入得了輪回是好事，你該替他高興才是。”

“是是，您多得對。”季遲意聞言，笑了笑，道，“知道他沒事，我就放心了。姑娘，在下心願已了，您可以動手了。”

“動手？動什麽手？”阿某有些茫然。

季遲意楞了楞：“啊，您——不是要挖我的心吃麽？”

阿某忍不住笑出了聲：“你們這些讀書人還當真都挺有趣的，你比他們都有趣，辛辛苦苦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掙到一個功名苦盡甘來了，為了找一只鬼，好好的一條命說不要就不要了，怕不是個傻子啊？”

“我……”

季遲意本想辯駁幾句，卻聽那阿某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我不吃傻子的心，你滾吧。”

“啊？那姑娘想要什麽，只要季某能做到，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再說吧。我勸你現在還是馬上走得好，要不然下一刻我改了主意，就把你的心挖出來餵狗，反正狗不怕變成傻子。”

“……”

季遲意摸了摸鼻子，起身告辭了。

這位姑娘雖說是兇了一點，但真是個好人，她這是變著法兒勸他惜命呢！季遲意這樣想道。

好人阿某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低頭望了一眼桌下蠢蠢欲動的左手，想著，還好剛才控制住了，要不然真把人殺了可如何是好。

……

四月初十，新上任的南城令大婚，娶的是當朝相爺白識明的千金，大街小巷，熱鬧非凡。鞭炮放得震天，鑼鼓隊也卯足了勁，吹著喜氣洋洋的曲子。花轎游街，新人拜堂，但凡有心道賀之人，葉府皆一一設下宴席款待。葉川白這一年多以來也算是結交了不少人，今日紛紛上門道喜，但他最熟悉的那兩個人卻一個也沒有來。

新人拜完天地拜完高堂，禮成之際，葉川白看見不遠處的屋頂的脊梁上，一只巴掌大的黑貓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然後轉身跳下屋頂，消失不見了。

大概是向宴席中眾人敬酒的時候，門外來了八個小道士，身上穿戴著長夜宗的裝束，說是代替段掌門來向葉公子賀喜的。這些小道士中有不少是葉川白熟悉的面孔，都是在長夜宗上見過的。他們手裏擡了兩口箱子，說是段掌門送來的賀禮。

葉川白讓人將箱子收起來，又請八位小道長入座。

“葉公子，一會兒敬完酒，我有要緊事用你講。”一個小道士與葉川白擦肩而過的時候，小聲地這樣說道。

葉川白是喝不了酒的，所以敬客人的酒都是事先處理過的，和白水也沒什麽兩樣，但他的酒量實在太差，即使是已經摻水摻到嘗不出味道的水，一輪敬下來也是微微有點醉意了，好在意識還清醒，借故離了席位，與那小道士在書房見了面。

認了四下無人後，葉川白確將那小道士請進了屋子裏，問：“小道長說的要緊事是什麽？”

“葉公子，我就是李小北，原是偏安鎮人，梁夫子的東西，在我這裏。”那小道士十分認真地道。

“你說什麽？”

李小北道：“梁夫子出事之前，留了三本東西給我，只是我看不懂上面寫的東西，所以一直藏著，沒敢拿出去給別人看。我親眼看見那個男人殺了梁夫子之後，將他埋在了書院的花圃裏，但是夫子讓我帶著那個包袱藏起來，不管看見什麽都不許聲張，所以才一直沒有同別人講。但是後來一直有人在村子裏找東西，我知道他們在找夫子交給我的東西，所以我勸爹娘一起逃到了江寧，後來為了給夫子報仇才入了長夜宗。”

“你怎麽知道我在找你？”葉川白問。

“啊，不是阿某姑娘傳了信給掌門，然後才掌門告訴我你在查這件事的嗎？”李小北茫然地問，“掌門還說了，這三本東西事關重大，讓我裝在那個箱子底下送過來的。”

“你是說，阿某一直知道這件事？你同她說過？”

“也不是啊，就先前你們在長夜宗的時候，有一回阿某姑娘把我當成了方小澈，然後我同她說我叫李小北來著……別的也沒說過什麽啊。”

“姓李，住在偏安鎮北山下……”葉川白嗤笑了一聲，道，“原來如此，她大概也是早就猜到了。”

可既然她早就猜到了，為什麽不說？為什麽偏要等他拜了堂成了親才讓人自己帶著賬簿上門當賀禮？！若是她早知道是這樣，那他們完全可以再拖一段時間，等著拿到賬本之後，徹底還葉家一個清白，然後再像原來約定好的一樣，一個做個好官，一個做一只大妖，相互攙扶，直到一輩子的盡頭。

可如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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