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有了安排，事情就變得從容起來了。阿某與葉川白對視了一眼，坐回到桌邊，待視線再度落到那並不如何精致的茶盞時，才又想起那茶中的迷藥來，可若是按她們的說法，這一環便說不通了。

“說起來，還有一件事，”阿某猶豫了片刻，問，“你們為什麽要在茶水裏下藥？”

“下藥？”婦人楞了一下，有些茫然，道，“什麽藥？

阿某道：“迷藥呀。”

“這怎麽可能呢？”婦人大驚失色，連連擺手，解釋道，“我們哪兒有這個膽子？再說這水我們自己也是在喝的，我們……”

她的聲音漸漸地弱了下去，如蚊訥般輕不可聞，容色也有一瞬的扭曲，像是想到了什麽，“您是說……那些在我們村子裏投宿的外人，果真是因為喝了這裏的水才出事的？這水裏，有毒？”

“哦？”阿某雙目微瞇，似乎抓到了什麽重點，“所以，你們是明知道這水有蹊蹺，卻還是端出來給別人喝了？”

“不、不是的……”

“那為什麽見我喝下水後平安無事，你們就相信了我的說辭？”

要說她們不知道這茶水裏有古怪，別說是葉川白了，連阿某都是萬萬不信的。從一開始村人拒絕他們避雨的事來看，這些人或許是因為善良，又或許是因為恐懼，總之的確是不希望拖累無辜路人的，可為了證實他們捉妖師的身份，這對母女卻故意端出了這樣的茶水試探。

這倒也不是什麽太難理解的事，只是在情理上，大概換了誰都是不太願意體諒的。

“因、因為，因為那些人的確是喝了茶之後才昏過去的，後來就再沒有醒過來了……我們只是想著，假如你們真的是捉妖師的話，應該是不會有事的……所以才給你們倒了茶，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們不會讓你們進來的。”

“哦。”阿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嗤笑了一聲，眼裏含著幾分譏諷，道，“可是你怎麽知道捉妖師喝了這水，就不會有事呢？捉妖師再厲害，也不過是肉體凡胎，如果來的是道行淺薄卻又一心想要幫你們的小道長，那又怎麽說，拿他們也當騙子？”

“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可這茶你們的確端出來了呀，而且眼睜睜地看著我喝下去，卻根本就沒有想過要阻止。”

阿某是真的有點生氣了，好心好意想要幫這些人，這些人卻反倒不計代價地試探他們。這要是只有她自己倒也就罷了，橫豎這點東西對她也沒什麽影響，可是葉川白不一樣啊。要是她的知覺再遲鈍一點，或是一時不防沒攔下他，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如果這茶水裏的東西不是她們有意而為之，那就是說它本來就在水裏。會令人突發暴病的，自然不是她如所想的那樣簡單，大約這東西只是與迷藥有一些相似之處，才會讓她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不是！”婦人有意為自己辯解，但一陣細思之後，發現似乎事實的確是這樣不錯，心中慌亂，手指也不知所措地攥著衣角，“我們不是有意要害人，可是如果不這樣，我們也不知道要怎麽證明你們真的是捉妖師了……這些東西我們那也是和一樣吃的，水也是一個鍋裏燒出來的，你們要是不信的話，我這就喝給你們看！”

婦人說著，迅速端起桌上另一杯還未動過的茶，也不管溫度如何，仰頭一口飲盡，生怕慢一步就讓二人覺得她在說謊似的。

她喝了熱水，用袖子一把抹去嘴邊水漬，的確是安然無恙。在這一點上，她應該是真的沒有說謊。

“那些人當真是喝了這裏的茶水之後才出事的麽？”葉川白突然問道。

“是真的！”婦人大約是以為他在懷疑她所說的那些話，忙不疊的點頭，神情中還帶著些許懊悔，也不只是在懊悔哪一樁事。倒是那時雲猶豫了一下，道：“但是也不全是，我記得有一位大娘，就是住在我們家的，她說她不渴，就沒有喝水，只是晚飯的時候吃了一個饅頭，就和那些人一樣了，”

婦人楞了一下，附和道：“對，是有這麽一個人！”

“做饅頭的水，水源和這茶可是同一處？”

“是的，我們村子的水都是從安晏河來的，就是西邊那條河。”

葉川白微微蹙眉，垂眸思忖。他沒有解釋自己所想的事，但幾個問題下來，阿某卻明白了他的用意，恍然大悟道：“那麽你們村裏的人出去時，也肯定會喝外面的水，或是吃用外面的水做的食物，所以這些人就會生病！也就是說，你們村子裏的人喝不得外面的水，而外人也喝不得你們這裏的水！這未必是有妖邪作祟，極有可能，是那水下有什麽東西。”

“是什、什麽東西？！”

母女倆十分詫異。

“這我哪兒能知道，不過，如果這些事情的起因就是那個來你們村子裏投宿的年輕男人，興許這東西就是他留下的。可為什麽只在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兩天才有作用呢？”阿某想不通。

“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大雨？”

“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算了，明天去看了大概就能弄明白了吧。”阿某說著，看了葉川白一眼，有些心疼又有些心災樂禍地道，“所以說啊，葉少爺今晚不僅不能喝水，連飯也沒得吃了。”

葉川白倒是並不怎麽在意，反正這小家夥嘴硬心軟，調侃歸調侃，卻絕對虧待不了他的。葉川白挑眉，又問，道：“可為何每逢這兩日就會下雨呢？”

“不知道。”阿某如實地道。

這雨是在那男人來之前就是這樣下的了，所以應當和他是沒有關系的。可這下雨的時間又太過湊巧，無緣無故的，總不可能只挑在初一、十五兩天裏下。

沈默之中，葉川白伸手從箸籠中抽了一支筷子，蘸了些杯底未幹的水漬，落在木桌上，隨手畫了幾道彎彎曲曲的線條。阿某仔細地辨認，隱約覺得這是一幅潦草的地圖。

“村子在這裏。”

葉川白在一塊平野中心落下一個點。先前筷子留下的水漬漸漸地幹涸了，但依稀還是看得出來一些痕跡。阿某站在一邊，有些目瞪口呆。早知道葉川白博聞多識，卻沒想到他連這麽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都曉得。

她心裏這樣想著，嘴裏也就這樣說了出來。

“是根據我們今天走的路推斷出來的，”葉川白淡淡地說著，順手又圈出另一塊地方，道，“這裏是江寧城。”

他的面色少有地嚴肅了起來，卻在不經意間暼了那對母女一眼，並沒有說什麽，顯然是有所顧慮。他只略停頓了一下，轉眼便恢覆成了先前那副溫潤青年的樣子，沖阿某眨了眨眼睛，笑道：“今晚我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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