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宗，掌門居處。

段煥離開得早了一步，與長老雲笑恰好錯過。雲長老手裏拿了一碟果子，瞥見段煥的背影，略忖思了片刻，反手關上房門，將碟子擱在冷餘祈床頭，道：“師哥這是已經打定主意，要將掌門之位傳給他了？”

這“他”指的自然是段煥，兩人都心知肚明。

“我不是早已將疾如劍贈與阿煥了麽，師弟還要問什麽？”

雲長老楞了一下，又道：“可是段煥他畢竟是半妖，有何資格做我長夜宗掌門？”

“我以為師弟記得，當年是你我二人親手為他換骨。他是人，不是妖了。”當年他的確不喜這半妖，可畢竟是自己一手教養長大的徒弟，面前嚴厲，背後又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我說當初師哥怎麽這麽輕易就答應要給他換骨了呢，原來你從那時候起，打的就已經是這個主意了啊。”雲長老道，“也是啊，想當年段恒還沒有離開山門的時候，你連師父都不太放在眼裏，唯獨對這個二師哥言聽計從，一絲半點都不敢忤逆。他的兒子，你怎麽可能不疼惜？”

“和段恒沒有關系，”冷餘祈面色微冷。

“既然和他沒有關系，那師兄你告訴我，除了天賦平常一些，薛璇哪一點不比段煥要好？”

“阿璇太輕浮，扛不起長夜宗。”

“太輕浮？”雲笑輕嗤一聲，不置可否。

怎麽這歷代掌門都這麽喜歡拿“輕浮”這兩個字做文章？一個一個的，全都放著費勁了心思想得到這個位置的弟子不搭理，偏偏非要傳給那些對這個位置不屑一顧的，就因為他們足夠清高？

可這清高究竟又值什麽？

冷餘祈不知他心中所想，卻也曉得他在意的是什麽，疲憊地擺了擺手，道：“你不必再多說，我的這些徒弟如何，我心裏最清楚不過。”

雲長老只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師兄了：“可既然這樣，你又為何將桃木簪送給薛璇的弟子？”

“離硯是好孩子。”冷餘祈道。

離硯本能地做出的選擇，是許多捉妖師一輩子都參不透悟不到的。

原本他是打算讓離硯拜入段煥門下，也好在他百年之後，給段煥留下一個傳承的選擇，可那時段煥已經下山游歷，何況這個弟子心性冷淡，一門心思斬妖除魔，又哪裏有耐心教導弟子，這才將離硯交給了薛璇教導。

只不過薛璇沒有意識到這個弟子的天賦，或許連離硯自己也未必明白。

此時申時一刻已過，日光落在青崖山上，乍看之下倒也寧靜安詳。

段煥在長夜宗中一直都沒有什麽朋友，這一趟回了山門，除了拜會掌門是必不可免的之外，再沒有別的特別的人要去見了，所以一出掌門居所，便徑自往留客居去。一路上倒有不少弟子認出他來，紛紛或崇拜或恭敬或諂媚地同他打招呼，與從前那副冷淡又疏離的態度大不相同。

有些小弟子是入門不久的，不一定認得他，卻也認得疾如劍。

冷餘祈有意要將掌門之位托付於他，段煥也不再同往日那般淡漠，或多或少地也會給這些門人一些回應，但心裏卻是難免有些別扭，倒不是說回應這些人讓他覺得不痛快了，只是對一部分弟子截然不同的兩副嘴臉無話可說。

留客居中，清清冷冷，空空蕩蕩。如今青崖山正值多事之秋，門中人人自危，有些弟子恨不能即刻脫離山門遠走，外人自然更是避之不及。像葉川白他們這樣明明事不關己、卻偏偏要為了他來蹚這趟渾水的人，實在也是少數。

也正是因為這樣，段煥覺得心頭微暖。

然而留客居中並沒有人，葉川白的書仍放在桌邊，一團火苗晃晃悠悠地在燭臺上跳躍著，段煥一怔，查探到一絲熟悉的妖氣。

“哎喲段師弟！”門外匆匆忙忙跑來一個中年男人，正是先前那名中年執事，他一臉焦慮，急道，“段師弟啊，你怎麽、怎麽帶妖回山門啊！如今門中已經有不少弟子知道了這事，我也只能是暫時把這事壓下去，可之後你繼任掌門之位，這事難免還是要被人拿出來說道的，你還是先想好一個說辭，好歹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巴啊！”

“不必找什麽說辭，那是越谷貓族。”段煥淡淡地道。

“越、越谷貓族？”中年執事楞了楞，驟然松了一口氣，道，“那就好，那就好，我這就讓人將這事告知門中弟子……”

“等等，他們兩個到哪裏去了？”

“啊，他、他們……”中年執事這才想起這樁事來，支支吾吾的，“那貓族姑娘的妖氣觸發了禁制，弟子們誤以為他們是妖獸同黨，所以就想將他們捉起來，卻被他們逃掉了。”

“哪個方向？”

“哦，聽說是十六峰那邊！”

段煥立刻翻窗出去，直奔十六峰而去。光憑這些小弟子的本事自然不是阿某的對手，但那兩人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大概根本就不會出手，只能一味逃跑，到最後怕還是會吃虧。

十六峰下，數十名弟子面面相覷。這些人裏，有一部分是第六峰陸長老門下弟子，一個個盯著山路嚴陣以待，而另一部分則是主峰年輕一輩的小弟子，臉上的神色雖說並不輕松，卻還遠不到嚴肅的地步，相對而言，也許說是憤懣更為恰當一些。

這兩撥人大約並不是為了同一樁事而來。

“出什麽事了？”段煥連忙上前詢問。

“原來是段師兄，”那第六峰為首的弟子回過頭來，施了一禮，道，“半個時辰前有妖獸攻上第六峰，企圖偷襲師父，幸好門中弟子發現得及時，並沒有讓它們得逞，我與師兄弟們來這裏正是為了追殺逃竄的六只妖獸的。”

段煥心口猛然一突，又向另一群弟子問：“你們呢？”

“稟段小師叔祖，我們是追著偷偷跑上山門、藏身留客居的一個男人和一只妖來到這裏的，他們上山去了，我們無法突破禁制，只能在這裏守著。”

“……那妖是越谷貓族，聽聞宗中出事，特來相助的。”段煥冷著臉，道。

“什、什麽！？那我們豈不是……”

“無妨，你們先回去。”段煥擰眉，又看向第六峰弟子，道，“十六峰上的妖獸交給我，你們也先回第六峰，以防妖獸再攻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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