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顏嘆了口氣，閃身藏入暗處，自窗戶出去，與守在屋頂上的段煥匯合。

“夜半鬼敲門，害怕只說明她心底或還有一絲良心未泯，而現在，是一丁點都沒有了。”阿顏斂目，有些感慨地道。

段煥沈默了一會兒，突然道：“不關你的事。”

阿顏一時沒明白過來：“嗯？”

“她自己想錯了，不是你害的。”段煥有些生硬地安慰道。

“……”哦豁，原來段道長是以為她在自責？

——真可愛。

不過好可惜啊，這阮夫人這麽快就瘋了，也沒給她一個被段道長救命的機會。阿顏想著，分外惋惜地又嘆了一口氣。

門外喧嚷，府裏上下許多人都被阮煙橋近乎淒厲的聲音吵醒，紛紛提燈過來。一個大丫鬟打扮的女孩子焦急地拍著門，但這房門是朝裏開的，阮煙橋此刻正用力地靠在門上，充耳不聞屋外的吵鬧聲，又哪裏能給她開門？

“咦，怎麽這麽多人？這溫玉苑位置也不靠中間，離那些丫鬟仆人的住所有些路吧？就算他們都能聽得見，也不至於吵醒那麽多人才對。”阿顏疑惑地小聲嘟囔。

段煥聞言不語，只似乎是輕笑了一聲，原本抱在懷中的木劍一指，指向人群後圍一個鬧得起勁的小丫鬟。這小丫鬟的打扮與別人倒也沒什麽不同，只有當她的目光暼向無燈火映照的暗處時，阿顏才能看得見她那雙泛著一層淺淡的綠光眸子——那並不是一雙人的眼睛，而是屬於貓的。

“連夫人的事，竟然是阮夫人做的嘛？！”裝成蘇府丫鬟混跡人群中的阿某故意壓低了嗓音，卻偏偏足以令周圍的幾個仆人都聽清楚。

“是的吧，阮夫人自己都認了……”

“她真的殺了連夫人？！”阿某克制不住自己的聲音似的，嚷出了聲。周遭的丫鬟下人們突然安靜了一瞬，隨後議論得更兇了。

“嗨呀你小點聲！”那人連忙打斷，訕訕地奉承道，“胡說什麽呢，連夫人吉人天相，有福之人自有上天庇佑……”

他說的並不誠，口不對心倒叫聽者覺得諷刺。這些仆從侍婢待人接物都慣於看主人家的臉色，從前那蘇俟矣厭煩連彌，連彌又不是什麽大戶人家出身，少幾分治家的手段，是以這些仆婢大多對連彌就不怎樣看重，平日裏隨意敷衍著也就是了。但到底是主人家，心裏再怎麽樣敷衍，嘴上還是要尊敬的。

阿某雖不通這其中的緣故，卻也不樂意聽這樣不真的話，於是幹脆利落地打斷道：“那怎麽辦？這事兒，要報給老爺曉得麽？”

“剛才管事的已經去找秦大管家去了，不過說句不當的話，我看這事兒光是報給老爺知道是沒用的，老爺對阮夫人怎樣咱們還不知道麽？雖說是有許多日子沒見阮夫人了，但畢竟往日的情分做不得假，這事，我看多半是要被壓下來的！”旁邊又有個丫鬟應話道，她嗓門兒大，話一出口便招來了許多人註意。

“可不是，”阿某趁機煽風點火，“這畢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不然今天阮夫人對付了連夫人，趕明兒也瞧著我們誰不順意了，也把我們滅了口可找誰去！就算這中間有什麽原委，也該交給官老爺查去，依我看，咱們報官吧？”

“不許去！”那原本用力拍門的大丫鬟聽見聲音，連忙轉過身來厲聲喝道，“我看今天誰敢出這個門！”

“出了這個門又怎樣？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的事兒！殺了人，不報官是個什麽道理？就算是主人家也不行啊！這事兒要是捅出去，難道連夫人娘家那個兄弟能不計較？等將來追究起來，倒說是我們窩藏包庇了！”沒人聽她的，都亂哄哄地鬧著。原本那阮煙橋故作清高，在蘇府裏也就不怎麽討人喜歡，眼下連她自己都親口認了，眾人更不可能向著她。

“你們！你們都給我回來！”那大丫鬟急得跳腳，一邊罵罵咧咧地拉住幾個近處的丫鬟，一邊用力敲門喊著阮煙橋，但她只一個人，又哪裏能頂事，幾個平日裏便專司跑腿的小廝早已躥出去，又是報官又是找管事的，分明是三更半夜，卻將整個蘇府都鬧得雞飛狗跳。

而那屋裏的阮煙橋尤不自知，嘴裏仍瘋不瘋傻不傻地嚷嚷著那幾句胡話。大丫鬟曉得事情不好，當下也不拍門了，急忙往那蘇俟矣住的院子裏趕。眼下能幫得上阮夫人的，大概也就只有這麽一個人了。

再說那客堂之上，片刻之前。

“舅父一生並未娶妻納妾，膝下更無兒女，五年前扶靈返鄉的也唯有一個老管家罷了。這名管家倒是曾有一個女兒，只是不知因為什麽緣故斷了關系，將那姑娘逐出門了。”葉川白飲了口茶，淡淡地陳述道。朝官怕人窺探攻訐，家中就難免會有許多辛秘。別人怎樣葉川白或許不知道，但是戶部前任侍郎阮長筠的事他卻是一清二楚。

都說外甥像舅麽，外甥同舅父的關系大多也就會更親密一些。葉川白幼年時候，阮長筠因為得罪了朝中權貴，被外派到南城做了幾年官，那會兒葉川白就跟著阮長筠讀過書，後來阮長筠回了王都，舅甥二人也從未斷過書信，所以兩人各自家裏發生的事，彼此大多都是知道的。

蘇俟矣楞了楞，問道：“公子可知那姑娘是何模樣？”

“這個麽，在下也不曾見過她，只是偶然聽家中婢女提起過幾回，有幾分印象。那姑娘大概名為阿鵲，顴骨橫長，平眉，右眉尾端有一顆青痣，其餘的便不清楚了。”

縱記性再好，也記不得那麽多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何況原本他也沒仔細聽過。

“顴骨橫長，平眉，右側眉尾一點青痣……”蘇俟矣喃喃地道，“原來如此，難怪。”

話說到這步田地，他心裏早就有數了。不過這樣看來，那阮煙橋的目的也就明朗了。她雖曾入風月門下，但自稱是名門閨秀，只因蘇俟矣早有妻室才勉強委身，這後院之中即便是那連彌的出生都不如她，不過是個先來後到的道理罷了。若是連彌死了，蘇俟矣要扶個正室，蘇府裏的主母豈不就該是她做了麽？

“難怪？”

“不瞞葉公子，當初我也曾令人查過阿阮身世，但阮大人生平如大隱於市的賢人，雖他在朝為國事操勞多年，我卻仍舊查不到什麽他的家事。唯有的幾件都與阿阮所述無甚出入。原來是這個緣故。”他答著，只是略略有些失神，卻並沒有什麽震驚或是悲傷的情緒，就像是在聽一件與自己毫無聯系的故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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