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輕塵與阿某趕來時，見到的便只有這邊神情淡漠的段煥與蹙著眉鋒的葉川白，還有地上五具失了魂魄的狐貍屍首。魏輕塵自打破幻境後精神便不大好，也不知是在幻境中看見了什麽，現下看見眼前的情景，面色頓時變得煞白。

“咦，川白？”阿某驚訝地道，“你怎麽上山來了？你……怎麽跟個捉妖師一路？”她瞄了段煥一眼，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幾步。也不知道以魏輕塵的修為，能不能打得過眼前這個看起來並不太好惹的捉妖師。

“沒什麽，山下出了點事。”葉川白十分自然地湊到阿某身邊，簡潔地概括道。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氣氛有些凝重，與阿某同來的那個男人似乎認得這五只狐妖。

阿某順著葉川白的視線向魏輕塵望去，驚覺那雙木然凝視著狐妖屍體的、好看的桃花眼下隱隱浮動的殺意，再想起傳說中所謂的“七美”，心底隱約有了猜測。這些狐妖至少也有兩三百年的修為了，憑葉川白的能力是決計動不了它們分毫的，那麽就只有……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那個……川白，那個捉妖師是什麽人？你怎麽……和他一起？”

“啊，這是江寧府青崖山長夜宗的段……”

“你們——”未等葉川白說完，便聽一個滿含著覆雜情緒聲音自身後傳來。

極度的悲慟中夾雜著不敢置信與被背棄的憤怒，劇烈波動的情緒使者聲音聽起來十分扭曲而猙獰。阿某自然認得這聲音，正是那在拜仙祠外被魏輕塵喚來幫忙的狐妖阿青。阿青雖敵不過這不知從哪來的捉妖師，但加上魏輕塵確是未必。

這個捉妖師怕是難逃一死了。

一時間場面陷入了詭異的安靜。除了阿某與葉川白外的那三人都垂著眸子盯著地面，不知是在想什麽。半晌，那阿青像是終於認定了什麽似的，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來，將地上五具涼透了的屍體一一收起，啞著嗓子，卻是笑了，道：“倒是我們不知死活。”

不知死活？阿某看著阿青臉上極度疲倦的笑容，心頭一顫。他勾著唇角，可眼裏又哪有半分笑意？只有冰冷絕望與滔天的恨。

那原本坐在大石上調息的段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揮動手中長劍忽然發難，卻被魏輕塵攔下，就此一來一往地過了幾招。魏輕塵分神瞥見阿青俯身替狐妖收屍的模樣，一時心緒不寧，躲閃不及，生受了段煥一掌。定了定神，他化作青狐模樣，向林中逃開，顯然是決意要將段煥引開。

這一系列變故令阿某一頭霧水，照理說，若是魏輕塵要殺那捉妖師，根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雖說一只修煉千年的大妖也未必敵得過一個修行十年的捉妖師，但魏輕塵又何止只是一只修煉千年的大妖？

況且是這捉妖師先濫殺妖類，一報還一報，魏輕塵也不需要顧忌什麽惡果。那麽他又為什麽不肯傷他？

那阿青將家人的屍骨收拾妥當，神情恍惚地消失在了樹林之間。阿某心中愈發疑惑，但留在這裏也無濟於事，於是拉著同樣茫然的葉川白的衣袖向山下走去。

兩人回到鎮上，阿某總是不由自主地回憶今天遇到的那些事情，心裏悶得很，於是就四處逛了逛，買了些小玩意兒才繞回酒館。

路上，阿某攥著被吃了大半只的紅糖饅頭，悶聲問道：“那個叫段煥的道士，真的說他在來的路上和魏大哥交過幾次手？”

“是啊，怎麽了？”

“唔，也沒什麽，我就想到了一個故事。”阿某咬了一大口饅頭，口齒不清地道。她將今日發生的事與葉川白粗粗地講了大半，倒是忘了魏輕塵同她說的這個故事。

難怪魏輕塵不肯傷那個段煥，他就是故事裏那個轉世了的方什麽什麽知府吧？

“那個段煥……也不能不由分說就動手啊。”阿某沒心情說故事，只是忿忿地說道，“還有他那個縛妖陣又是個什麽東西，竟能在一炷香的工夫裏就殺死五只修煉了數百年的狐妖？”這未免也太不可思議了些。

“縛妖陣？”一個過路的道士打扮的少年人忽然出聲問道，嚇了兩人一跳。那小道士有些不好意思，他無非是聽見這個陣法感到興奮罷了，並沒有偷聽別人說話的意思。他摸了摸被規規矩矩束起來的道士髻，像模像樣施了個禮，嘴上的話卻並不似他的動作那麽流暢。只聽他並不太連貫地端著文縐縐的強調，道：“這個，晚輩離硯，從江寧青崖山長夜宗來，那個，嗯……剛剛無意聽見二位談及縛妖陣？”

“是啊，你幹嘛？”阿某邊打量著這小道士，邊抱怨道。

雖然她並沒有親眼看見。

反正這人一看也知道沒什麽道行，聊兩句也沒什麽。

“小道長也知道縛妖陣？”倒是葉川白這邊有點興趣，溫聲問道。

“當然了，這可是捉妖的奇法。乃是兩百年前江寧知府方此情身邊一位知交好友，姓魏諱輕塵的仙長所作，專殺那些沒有予生紋的魑魅魍魎。”這離硯小道士也端不住了，如數家珍般說著，又忽然嘆了口氣，又道，“只是這縛妖陣對布陣之人的修為要求極高，啟陣容易，但要維持陣法卻是難於上青天。”他長這麽大，可還從來沒見過誰真的能用縛妖陣除妖的呢。

聽說宗門中有一位師叔可以做到的，但這師叔在他初入宗門時就離山游歷去了，連宗門中祭祖師爺的日子都沒回來過。今天在鎮子上倒是有一面之緣，只可惜那師叔並沒有搭理他。

葉川白和阿某聽罷，神色微妙地對視了一眼。這師叔，說的就是段煥了。

“唔，小道士，你剛說予生紋，那是個什麽東西？”阿某問道，為什麽連一個小道士都知道的、關於妖的東西，她一個正兒八經的妖卻不知道？

阿某覺得自己的妖格受到了侮辱。

“你連予生紋都不知道？”那離硯先是十分驚訝，隨後又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道，“哎呀，你看我真是糊塗了，你們兩個凡夫俗子又哪裏會知道予生紋的。”

“……”說得好像他自己不是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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