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若是醉得比別人快，往往醒來得也會比別人快一些。

“我這是怎麽了？”

阿某端著酒館老板送的解酒湯推開房門進來的時候，葉川白就已經醒了。畢竟仍是殘冬，天色暗得早些，故而葉川白初醒，望見窗外的夜色時還有些茫然。

“……喝醉了呀，一口就倒，還得勞煩讓跑堂的小哥哥把你背回來。”阿某將手裏的湯碗塞進葉川白手裏，轉身在桌子上抹了一把灰，接著手掌一撐就靈巧地躍上桌子盤腿坐下，手腕支著下巴，一雙清淩淩的眼就那麽晶亮地盯著兀自發呆的葉川白，將下午在酒館裏聽到的消息一一說了，又道：“怎麽樣，我們也去看看吧？”

葉川白並沒有立刻作答，而是抿著碗口，對著升騰而起的白氣略吹了吹，等湯涼了些，慢條斯理地喝了兩口湯，才終於開口道：“我們？我們去做什麽？”

“就去看看，湊個熱鬧啊。”阿某理所當然地道，“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正兒八經的仙呢。”

“你怎麽就知道那裏面供奉的一定就是仙？”葉川白搖了搖頭，道，“神仙的話，一般不至於為了這等小事就傷人性命吧。”

“這怎麽是小事呢？自己地盤被別人拆了個幹凈，換了誰都得生氣啊……”阿某說得自己都不信，她想了想，又道，“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生氣歸生氣，但現在這世道，連妖都因為怕惹因果而不敢濫殺了，更何況是他們那些早就堪破大道的仙了……”

“就是這樣。”

“不過倘若是這麽想的話，這整件事倒是覆雜得很，你看啊，先是不知多少年前修建來供奉什麽人的‘拜仙祠’，然後是樵夫上山被什麽‘七美’救下最後含恨而終，再是山上的異光，接著是拆祠，參與其中的幾個壯丁和他們的家眷都被‘仙’所傷或是所殺，然後是山上的結界消失了……亂糟糟的。”

葉川白楞了一下，淡笑道：“嘖，想不到阿某也是會分析事情的。”

“你這叫什麽話，我也是很聰明的好麽？”阿某白了他一眼，不滿地道。

“唔，不過我倒是覺得，這事的實情其實也未必就是你聽到的那樣。”

“嗯？”

“你是從酒館裏聽來的事情，人喝了酒，胡言亂語誇大事實也是常有的。如果真有這樣的事，外來的那些拿命賭後半生富貴的不怕，難道鎮裏普通的小老百姓也能不怕麽？可如我們來時所見，鎮上的人該怎樣就怎樣，並無什麽明顯的異樣。”

子不語怪力亂神，這是讀書人的規矩。再者說了，住在這裏的人都不慌，那便算不得是什麽危及百姓性命的大事，既然這樣，他們這些外來的客人家又急什麽呢？

“唔……”

“還有，就算真像你先前說的那樣，也有很多事情是有待商榷的，比如，是先有‘拜仙祠’中的‘仙’殺人，還是那傳聞中的結界先消失？既然是無意中才發現那層力量消失了的，那麽它究竟是什麽時候消失的，除了設下這結界的人，又有誰會知道呢？”葉川白頓了頓，又道，“但這件事也不會是空穴來風，連朝廷都驚動了，總不可能是件小事。”

“你說的很有道理，”阿某道，“所以我們就去看看吧！”

“啊？”葉川白被噎了一下，詫異地擡眼望她，奇道：“你就不怕麽？”

“不怕呀。”阿某想也不想就答得幹脆。

葉川白有些無奈地笑了一聲，確認道：“就憑我們兩個人？”

阿某頓時就不服氣了，反駁道：“我們兩個怎麽了，我好歹也是只妖，平時跟你謙虛謙虛你還當真了。”

“……”葉川白考慮了一會兒，認真地道：“第一樣事情，你不怕那些道士麽？”

“這個麽，”阿某撓了撓頭，嘟囔道，“有幾個道士的符麽……嗯，的確是……要是我用了法術的話，還真不好說。”

它們這一族處於妖與靈之間，因老祖宗的功德而福蔭子孫，族人往往剛出生就開了靈智，不必修行也能維持人形。維持人形時，身上的妖氣也近乎於無。只是有一點不好，一旦用了法術，那妖氣必然暴漲，不知情的說不好還會以為它們是什麽千年萬年的老妖。若是這樣道士們的符對它們還毫無反應的話，那只能說明這個道士是個假的了。

“那不就是了，你連道士都應付不來，又怎麽對付那個或許真的存在於七美山之上的‘仙’？”

阿某撇了撇嘴，道：“我本來就沒說要管這閑事呀，不過就是假裝順路走過看個熱鬧罷了。你不覺得這樣聽故事聽到一半心裏癢得難受麽？”

葉川白沈默了片刻，喝完了醒酒湯，將碗擱在桌子上，揉了揉阿某的發心，道，“如果只是看熱鬧聽故事的話，那就索性在這裏多住些時日，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再走也不遲，何必要引火燒身呢？況且這事還有官家人牽扯在其中，要是弄不好的話，被我家裏人知道了找來可怎麽辦？”

“那得要在這個山坳坳裏留多久啊？”

葉川白想了想，笑道：“隨緣吧。”

阿某咬牙：“……你不覺得大好的光陰都被你虛度了嘛！？”

翌日清晨，天色仍是陰陰沈沈的，不見放晴，卻又沒有下雨的意思。不是什麽好天氣，自然也難有什麽太好的心情。葉川白起身後整理了一番，便坐在房裏翻起書來，剛讀了半句，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似乎是……這個早晨未免有些太過安靜了？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便被葉川白自行否決了。他側耳聽著樓下大堂之中酒客飲酒談天的聲響，搖了搖頭。這哪裏是不靜，分明都能稱得上是喧鬧了！

那麽，又是哪裏不對？

與此同時，在七美山下找了一圈，終於找到了所謂的“拜仙祠”的阿某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晨間的寒意未散，襯著這森森古木遮掩下的、被拆毀了近半的古祠，更顯得陰冷。

“這位小友還是不要進去的好。”身後有人從容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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