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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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的知道錯了。不然，像他這樣能言善辯的人，又哪裏會不說一句解釋的話替自己辯駁？
沈知容嘆了口氣，道：“可是我卻不一定會原諒你。”
“我知道的，你不用原諒我。”葉展洲認真地說著。他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鼻音與酒氣，醉醺醺的，卻有十分真，“你肯入我的夢，我便已經知足了……我都十多年沒見你了，也不知你現在是什麽模樣，是……是生是死……”他說著，踉蹌著一步三晃地走到沈知容身邊，扶著樹幹坐下，後者沈默不語，也陪著他坐下。
葉展洲安靜了一會兒，又道：“你都不知道，你總不來我夢裏，我有心事都找不到人說，只能喝酒……我知道你一定是恨我，所以不肯見我。”他將後腦靠在樹幹上，眼睛盯著天，嘴裏時而清楚又時而模糊，“後來有一段時間，不知道是誰跟我說的，分別很久的人最好還是不要夢到對方的好。至少這樣，說明對方還活著……我就想啊，我夢不到你也很好，至少，你還活著。”
他還道：“當年我走的時候……在路上看到了一座墳，墳前刻著你哥哥的名字……唔，我找人替他修葺了墓，向他道了歉，不過他大概也和你一樣，根本就不需要了……”
“葉展洲，我已經死了很久了。”沈知容沈默了許久，沒有告訴他這並不是一場夢，只是這樣說。
葉展洲明顯地楞了一下，繼而喃喃地道：“是嗎……那為什麽，為什麽我還活著呢……”
他已是醉得厲害，時而清醒又時而恍惚，根本分不清眼前的這一切是夢是真了，只是孩子氣地將那些不願意聽見的話都當做是夢。盡管他心底隱隱地知道，這些可能早就是事實了。
一個醉鬼和一個真鬼坐在枯樹下訴說著造化弄人後的久別重逢，而那布滿了蛛網的木門外，瘦弱的婦人與一穿著紅色鬥篷的少女站在臺階上，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一切。
“你不是說，不舍得葉尋生走麽，怎麽又主動將那一切都告訴他？如果他的怨氣不能散去的話，至少還能在你們身邊多待一個月。”阿某不解地道。
那堂四夫人看著樹下正說著話的兩道身影，用她那沙啞的嗓音說道：“可他不只是我的尋生……勉強留著他的性命，只會讓他過得越來越苦。”
阿某挑了挑眉毛，顯然不是很能理解她的想法，道：“真不知道你都在想什麽。下輩子他可就不是你兒子了，你管他苦不苦呢？再說了他要是一直留在這裏，有沒有下輩子還不知道呢，你想那麽多幹什麽？”
“可至少，他這輩子是我的兒子啊。”
婦人說得極為認真，倒讓阿某有些不好意思再反駁下去，只安靜地陪她站著。雪絮落在婦人的頭發上，一瞬間竟然她產生了一種滿頭青絲成白發的錯覺。
樹下，葉展洲嘟嘟囔囔地同沈知容說著這些年他所遇到的事。沈知容起初看見他時心裏還有些生氣，但後來卻也慢慢地釋懷了，竟也同他說了許多他身為孤魂野鬼時在路上的所見所聞。兩人坐在沈家的庭院裏，靠著樹幹輕聲說著話，仿佛還是十餘年前什麽都沒發生過時那樣。
不計前塵，不問恩仇，就這麽彼此挨著坐著，看看雪，說說話，好像也沒什麽不好。
挺好的。
沈知容這麽想著。
葉展洲同身邊的老友說著話，朦朦朧朧地睡了過去。此時已是長夜已過了大半，沈知容只聽見身旁人的說話聲越來越低，然後那話語聲便消失在了綿長的呼吸聲裏。
他偏過頭看了葉展洲一會兒，輕聲道：“葉展洲，你可一定要好好活著。好好待你的妻子，再生一個健健康康的孩子，沒病沒災地過完這一輩子，然後麽……”他站起來，轉過身俯視著靠著枯樹睡著的男人，淺笑道，“然後投個好人家，正正經經地過你的日子，再也別碰上我。”
他說完，回頭望了一眼門外站著的兩人，笑著招了招手，示意她們過來。
“有勞大人將他帶回去吧，這天色還早，要是在這裏一覺睡到天亮，只怕是要得病。”他真心實意地向阿某行了一禮，說道。
阿某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你這就要走了？”堂四夫人問道。
沈知容一笑，道：“走了，我欠了夫人您的，下輩子還吧。”
堂四夫人搖了搖頭，也彎起了嘴角，道：“你沒欠我什麽，我也不要你還……”她說得灑脫，眼淚卻又是情不自禁地滾落下來，她笑了笑，擡手胡亂地擦了一把，道，“你別笑話我，我們婦道人家就是這副模樣，眼窩子淺，眼淚擱不住的……”她此時其實想表現得坦然些，所以並不想哭，至少在“葉尋生”面前不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含著淚笑道，“你只要記得，來生投個好人家，平平安安的就是了，別再讓人擔心了……知道了麽？”
沈知容楞了楞，他突然意識到，他一向只當自己是來討債的，對這一雙“父母”也只有恨，沒有半分愛。可眼前的這位婦人，卻是真真切切地將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放在心尖上珍惜的。
即使知道了自己是惡鬼，也一如既往地掛念著。
“是，娘的話，孩兒記住了。”他道。
堂四夫人聽見這一聲久違的“娘”，破涕笑道：“記住了就好，記住了就好……你去吧，記得千萬要趕個好時辰。”
“好。”沈知容笑著應了，他向阿某打了個招呼，轉身一步步出了沈家的大門，不多久，那道漸漸淡褪了顏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雪之中。
沈知容放下執念轉世為人，堂四夫人知道兒子的離去反而是一種解脫，不至於悲傷過度，因此而保住了性命。此間事了，雖然因為人妖殊途的緣故，有許多東西阿某想不明白，但總算也是做了一件好事。她用法術避開了葉府的看門人，將堂四夫人與睡著了的葉展洲一起帶回了葉府。
那葉尋生的身體還蓋著厚厚的棉被，靜靜地躺在房間裏，只是因為魂魄的徹底離去而沒了呼吸，肌膚上最後的熱度也慢慢地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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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容嘆了口氣，道：“可是我卻不一定會原諒你。”
“我知道的，你不用原諒我。”葉展洲認真地說著。他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鼻音與酒氣，醉醺醺的，卻有十分真，“你肯入我的夢，我便已經知足了……我都十多年沒見你了，也不知你現在是什麽模樣，是……是生是死……”他說著，踉蹌著一步三晃地走到沈知容身邊，扶著樹幹坐下，後者沈默不語，也陪著他坐下。
葉展洲安靜了一會兒，又道：“你都不知道，你總不來我夢裏，我有心事都找不到人說，只能喝酒……我知道你一定是恨我，所以不肯見我。”他將後腦靠在樹幹上，眼睛盯著天，嘴裏時而清楚又時而模糊，“後來有一段時間，不知道是誰跟我說的，分別很久的人最好還是不要夢到對方的好。至少這樣，說明對方還活著……我就想啊，我夢不到你也很好，至少，你還活著。”
他還道：“當年我走的時候……在路上看到了一座墳，墳前刻著你哥哥的名字……唔，我找人替他修葺了墓，向他道了歉，不過他大概也和你一樣，根本就不需要了……”
“葉展洲，我已經死了很久了。”沈知容沈默了許久，沒有告訴他這並不是一場夢，只是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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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是醉得厲害，時而清醒又時而恍惚，根本分不清眼前的這一切是夢是真了，只是孩子氣地將那些不願意聽見的話都當做是夢。盡管他心底隱隱地知道，這些可能早就是事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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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說，不舍得葉尋生走麽，怎麽又主動將那一切都告訴他？如果他的怨氣不能散去的話，至少還能在你們身邊多待一個月。”阿某不解地道。
那堂四夫人看著樹下正說著話的兩道身影，用她那沙啞的嗓音說道：“可他不只是我的尋生……勉強留著他的性命，只會讓他過得越來越苦。”
阿某挑了挑眉毛，顯然不是很能理解她的想法，道：“真不知道你都在想什麽。下輩子他可就不是你兒子了，你管他苦不苦呢？再說了他要是一直留在這裏，有沒有下輩子還不知道呢，你想那麽多幹什麽？”
“可至少，他這輩子是我的兒子啊。”
婦人說得極為認真，倒讓阿某有些不好意思再反駁下去，只安靜地陪她站著。雪絮落在婦人的頭發上，一瞬間竟然她產生了一種滿頭青絲成白發的錯覺。
樹下，葉展洲嘟嘟囔囔地同沈知容說著這些年他所遇到的事。沈知容起初看見他時心裏還有些生氣，但後來卻也慢慢地釋懷了，竟也同他說了許多他身為孤魂野鬼時在路上的所見所聞。兩人坐在沈家的庭院裏，靠著樹幹輕聲說著話，仿佛還是十餘年前什麽都沒發生過時那樣。
不計前塵，不問恩仇，就這麽彼此挨著坐著，看看雪，說說話，好像也沒什麽不好。
挺好的。
沈知容這麽想著。
葉展洲同身邊的老友說著話，朦朦朧朧地睡了過去。此時已是長夜已過了大半，沈知容只聽見身旁人的說話聲越來越低，然後那話語聲便消失在了綿長的呼吸聲裏。
他偏過頭看了葉展洲一會兒，輕聲道：“葉展洲，你可一定要好好活著。好好待你的妻子，再生一個健健康康的孩子，沒病沒災地過完這一輩子，然後麽……”他站起來，轉過身俯視著靠著枯樹睡著的男人，淺笑道，“然後投個好人家，正正經經地過你的日子，再也別碰上我。”
他說完，回頭望了一眼門外站著的兩人，笑著招了招手，示意她們過來。
“有勞大人將他帶回去吧，這天色還早，要是在這裏一覺睡到天亮，只怕是要得病。”他真心實意地向阿某行了一禮，說道。
阿某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你這就要走了？”堂四夫人問道。
沈知容一笑，道：“走了，我欠了夫人您的，下輩子還吧。”
堂四夫人搖了搖頭，也彎起了嘴角，道：“你沒欠我什麽，我也不要你還……”她說得灑脫，眼淚卻又是情不自禁地滾落下來，她笑了笑，擡手胡亂地擦了一把，道，“你別笑話我，我們婦道人家就是這副模樣，眼窩子淺，眼淚擱不住的……”她此時其實想表現得坦然些，所以並不想哭，至少在“葉尋生”面前不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含著淚笑道，“你只要記得，來生投個好人家，平平安安的就是了，別再讓人擔心了……知道了麽？”
沈知容楞了楞，他突然意識到，他一向只當自己是來討債的，對這一雙“父母”也只有恨，沒有半分愛。可眼前的這位婦人，卻是真真切切地將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放在心尖上珍惜的。
即使知道了自己是惡鬼，也一如既往地掛念著。
“是，娘的話，孩兒記住了。”他道。
堂四夫人聽見這一聲久違的“娘”，破涕笑道：“記住了就好，記住了就好……你去吧，記得千萬要趕個好時辰。”
“好。”沈知容笑著應了，他向阿某打了個招呼，轉身一步步出了沈家的大門，不多久，那道漸漸淡褪了顏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雪之中。
沈知容放下執念轉世為人，堂四夫人知道兒子的離去反而是一種解脫，不至於悲傷過度，因此而保住了性命。此間事了，雖然因為人妖殊途的緣故，有許多東西阿某想不明白，但總算也是做了一件好事。她用法術避開了葉府的看門人，將堂四夫人與睡著了的葉展洲一起帶回了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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