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討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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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債鬼進了門，視線在那阿某身上略一轉，稍頓了頓，像模像樣地躬身一拜，問道：“不知道大人是有什麽吩咐？”
“唔，好說，也談不上什麽吩咐。”阿某面不改色地抱膝窩在椅子上，一雙眸子上下打量著這討債鬼，嬉皮笑臉地道，“看你這模樣，這債怕是討得差不多了吧？”
討債鬼老實地道：“是，差不多了。”
“葉府的氣運這麽好，如果能想個法子據為己有的話該多好，將來再世為人，也能過得輕松些。你說是吧？”
討債鬼一怔，心虛地將目光移向了別處：“這……小人豈敢？”
“哎，他們人不都喜歡說‘妖魔鬼怪’這個詞麽，可見我和你都是同道中人。就算你真有這個念頭，我也不會把你怎麽樣。” 阿某說著，老神在在地嘆了口氣，裝模作樣地用遺憾的口吻說道，“只是不巧，受人之托終人之事嘛，所以我不能讓這葉府的氣數有丁點受損。”
“是，是。”那討債鬼忙點頭應和，道，“小人本也無意竊取葉府的氣數據為己有，只是想斷了那葉展洲的退路罷了。他若能一直傍著葉家這棵大樹，就憑他那套花言巧語的本事，總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這“葉展洲”就是堂四老爺的名字吧？
“這葉展洲夫妻為了治好你的病傾家蕩產，那位婦人又積勞成疾，只等你托生的那具殼子一咽氣，她傷心過度也就跟著去了。家破人亡，這樣的下場，竟還不夠解你心頭之恨？”
那討債鬼聞言，周身氣場驟時一變，眸色也黯淡了許多。他沈默了片刻，才握緊了一雙拳頭，緩緩地搖頭，咬牙道：“遠不夠，若不是我餘下的時間不多，定要他來世也不得安寧。”他死後不知葉展洲的去向，在世間游蕩了多時，又在尋找葉展洲遇到了一位行腳僧，替他消去了一部分執念。靠著滔天的恨意苦撐了這十來年，早已經有點力不從心了。若再不能輪回轉世，只怕是要就此灰飛煙滅了。
阿某奇道：“你既然這麽恨他，怎麽不索性讓他拿他的命來償還你？”
“拿命還？”討債鬼冷笑道，“那豈不是便宜了他？我偏要讓他嘗嘗那種分明眼前尚有一絲希望，卻只能換得一次次絕望的苦。”討債鬼的面目因恨意而越發猙獰，原本由於所執著的事即將完成而變得有些透明的身影也再次變得濃重了一些。
他竟是要讓那葉展洲求生不得求死無門才肯罷休？可旁人口中的葉展洲那樣出色，又怎麽會與他結下這麽深的梁子？
“他到底欠了你什麽了？”阿某忍不住問道。
“欠我什麽？大概是，”討債鬼齜著一口森森的白牙，諷刺地笑了笑，“一份悔意吧。”
……
十多年前的南城與現在也沒有什麽不同。
討債鬼本名叫沈知容。
沈知容的祖父曾於科舉高中，是個探花郎，聽說是年紀輕時赴考得了功名，在王都裏封了個不大不小的官職，但後來不知是出了什麽變故，沒過幾年就辭官回鄉了。沈知容自幼跟著祖父讀書識字做文章，人說腹有詩書氣自華麽，讀了萬卷書，眼界自然就比常人開闊些。
只是沈家以詩書禮義傳家，從不輕易向人炫耀什麽。沈知容的祖父最厭煩的便是那些一得了些什麽好詞佳句就逢人顯擺的秀才書生，所以這沈知容雖有才氣，卻從來都只是件不足為外人道的小事。
那時的沈知容還只是個正正經經的讀書人，家裏開著一家學堂，是由他的祖父一手創辦，祖父去世後，學堂便傳到了他父親手裏。城裏大門小戶的公子幾乎都被送到他家的學堂裏念書，他自己當然也不會例外。
而葉展洲正是他的同窗。
大家心裏都知道葉展洲的身世，大戶人家庶出公子的庶子，聽起來有點尷尬，但再尷尬的身世也沒什麽要緊，葉展洲的日子過得照樣不錯，因為他會做人。
葉展洲當年可真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說話做事面面俱到。雖然做起學問來不怎麽出彩，但是他平日裏也不寫文章給旁人看，而那張伶俐的嘴又足以讓眾人都覺得這人是有真材實料的。
葉展洲的五官生得像極了他的母親，眉眼鼻唇無不精致細膩，卻又不失英氣，看上去就像個光風霽月的君子。
只可惜，所有人都錯看了這位“君子”。
故事從來都諷刺。
那時，沈知容與葉展洲互為知己，無話不談。沈知容也不知道究竟是葉展洲身上的什麽氣質打動了他，按理說，面對葉展洲這樣的人是不該徹底交付信任的，因為越是玲瓏剔透，就越沒有心。
但偏偏沈知容就是深信了葉展洲。
那一年，葉府三位嫡出的公子紛紛入場秋闈，同一年裏出了三名舉人老爺，一時間轟動了整座南城。葉展洲這一年本也該與堂哥們一起赴考的，但也許是因為志不在此，又或許是出於清楚自己的能力，總之他留在了家裏，與同鄉的書生們吟詩作畫。
不過是大夥兒一起圖個熱鬧有趣罷了。眾人酒酣耳熱之際，又哪能辨出這詩好是不好的？但葉展洲做事老到，人緣不錯，是以大家也都願意捧著他。況且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又有誰會承認自己不好呢？自然該是要彼此稱讚、互惠互利的。
這一來二去的，葉展洲的才名也就漸漸傳了出去。不論什麽話，但凡是在大街小巷裏過一遍，再傳回來時就不會是原本的樣子了。
也不知那些尋常百姓是怎樣傳言的，也不知這傳言是否有人刻意引導，總之沒過了多久，傳言中的葉展洲就成了整個南城最有才華的讀書人，甚至他那三個堂兄加起來也及不上他一個人。至於為什麽他這麽有才華卻沒去考個功名？
——自然是因為他醉心山水文章，品性高潔不願被那些功名利祿所束縛了，葉展洲葉先生可不是個沽名釣譽的庸人。
只要相信了一件事，便能為這件事找出千萬種借口。
這些事沈知容都是知道的，葉展洲做這些事之前也都與他說起過，甚至他自己在其中也起過推波助瀾的作用。因為被人拿來與三位堂兄相比時，葉展洲不想輸得太難看。
不過，盡管這葉展洲的才名有了，可是能與之絕艷才華相匹配的文章卻遲遲拿不出來總不像話。只是顯然，沈知容沒往深處想，而葉展洲卻是根本沒有提起。
不久，一位欽差大臣奉命南下巡視路過南城，便欲在此停留多日。這位欽差大人素來愛惜人才，此番南下，也是有意招納門客的。不少才子學士紛紛上門拜訪，沈知容也有意自薦，備下了三篇錦繡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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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好說，也談不上什麽吩咐。”阿某面不改色地抱膝窩在椅子上，一雙眸子上下打量著這討債鬼，嬉皮笑臉地道，“看你這模樣，這債怕是討得差不多了吧？”
討債鬼老實地道：“是，差不多了。”
“葉府的氣運這麽好，如果能想個法子據為己有的話該多好，將來再世為人，也能過得輕松些。你說是吧？”
討債鬼一怔，心虛地將目光移向了別處：“這……小人豈敢？”
“哎，他們人不都喜歡說‘妖魔鬼怪’這個詞麽，可見我和你都是同道中人。就算你真有這個念頭，我也不會把你怎麽樣。” 阿某說著，老神在在地嘆了口氣，裝模作樣地用遺憾的口吻說道，“只是不巧，受人之托終人之事嘛，所以我不能讓這葉府的氣數有丁點受損。”
“是，是。”那討債鬼忙點頭應和，道，“小人本也無意竊取葉府的氣數據為己有，只是想斷了那葉展洲的退路罷了。他若能一直傍著葉家這棵大樹，就憑他那套花言巧語的本事，總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這“葉展洲”就是堂四老爺的名字吧？
“這葉展洲夫妻為了治好你的病傾家蕩產，那位婦人又積勞成疾，只等你托生的那具殼子一咽氣，她傷心過度也就跟著去了。家破人亡，這樣的下場，竟還不夠解你心頭之恨？”
那討債鬼聞言，周身氣場驟時一變，眸色也黯淡了許多。他沈默了片刻，才握緊了一雙拳頭，緩緩地搖頭，咬牙道：“遠不夠，若不是我餘下的時間不多，定要他來世也不得安寧。”他死後不知葉展洲的去向，在世間游蕩了多時，又在尋找葉展洲遇到了一位行腳僧，替他消去了一部分執念。靠著滔天的恨意苦撐了這十來年，早已經有點力不從心了。若再不能輪回轉世，只怕是要就此灰飛煙滅了。
阿某奇道：“你既然這麽恨他，怎麽不索性讓他拿他的命來償還你？”
“拿命還？”討債鬼冷笑道，“那豈不是便宜了他？我偏要讓他嘗嘗那種分明眼前尚有一絲希望，卻只能換得一次次絕望的苦。”討債鬼的面目因恨意而越發猙獰，原本由於所執著的事即將完成而變得有些透明的身影也再次變得濃重了一些。
他竟是要讓那葉展洲求生不得求死無門才肯罷休？可旁人口中的葉展洲那樣出色，又怎麽會與他結下這麽深的梁子？
“他到底欠了你什麽了？”阿某忍不住問道。
“欠我什麽？大概是，”討債鬼齜著一口森森的白牙，諷刺地笑了笑，“一份悔意吧。”
……
十多年前的南城與現在也沒有什麽不同。
討債鬼本名叫沈知容。
沈知容的祖父曾於科舉高中，是個探花郎，聽說是年紀輕時赴考得了功名，在王都裏封了個不大不小的官職，但後來不知是出了什麽變故，沒過幾年就辭官回鄉了。沈知容自幼跟著祖父讀書識字做文章，人說腹有詩書氣自華麽，讀了萬卷書，眼界自然就比常人開闊些。
只是沈家以詩書禮義傳家，從不輕易向人炫耀什麽。沈知容的祖父最厭煩的便是那些一得了些什麽好詞佳句就逢人顯擺的秀才書生，所以這沈知容雖有才氣，卻從來都只是件不足為外人道的小事。
那時的沈知容還只是個正正經經的讀書人，家裏開著一家學堂，是由他的祖父一手創辦，祖父去世後，學堂便傳到了他父親手裏。城裏大門小戶的公子幾乎都被送到他家的學堂裏念書，他自己當然也不會例外。
而葉展洲正是他的同窗。
大家心裏都知道葉展洲的身世，大戶人家庶出公子的庶子，聽起來有點尷尬，但再尷尬的身世也沒什麽要緊，葉展洲的日子過得照樣不錯，因為他會做人。
葉展洲當年可真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說話做事面面俱到。雖然做起學問來不怎麽出彩，但是他平日裏也不寫文章給旁人看，而那張伶俐的嘴又足以讓眾人都覺得這人是有真材實料的。
葉展洲的五官生得像極了他的母親，眉眼鼻唇無不精致細膩，卻又不失英氣，看上去就像個光風霽月的君子。
只可惜，所有人都錯看了這位“君子”。
故事從來都諷刺。
那時，沈知容與葉展洲互為知己，無話不談。沈知容也不知道究竟是葉展洲身上的什麽氣質打動了他，按理說，面對葉展洲這樣的人是不該徹底交付信任的，因為越是玲瓏剔透，就越沒有心。
但偏偏沈知容就是深信了葉展洲。
那一年，葉府三位嫡出的公子紛紛入場秋闈，同一年裏出了三名舉人老爺，一時間轟動了整座南城。葉展洲這一年本也該與堂哥們一起赴考的，但也許是因為志不在此，又或許是出於清楚自己的能力，總之他留在了家裏，與同鄉的書生們吟詩作畫。
不過是大夥兒一起圖個熱鬧有趣罷了。眾人酒酣耳熱之際，又哪能辨出這詩好是不好的？但葉展洲做事老到，人緣不錯，是以大家也都願意捧著他。況且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又有誰會承認自己不好呢？自然該是要彼此稱讚、互惠互利的。
這一來二去的，葉展洲的才名也就漸漸傳了出去。不論什麽話，但凡是在大街小巷裏過一遍，再傳回來時就不會是原本的樣子了。
也不知那些尋常百姓是怎樣傳言的，也不知這傳言是否有人刻意引導，總之沒過了多久，傳言中的葉展洲就成了整個南城最有才華的讀書人，甚至他那三個堂兄加起來也及不上他一個人。至於為什麽他這麽有才華卻沒去考個功名？
——自然是因為他醉心山水文章，品性高潔不願被那些功名利祿所束縛了，葉展洲葉先生可不是個沽名釣譽的庸人。
只要相信了一件事，便能為這件事找出千萬種借口。
這些事沈知容都是知道的，葉展洲做這些事之前也都與他說起過，甚至他自己在其中也起過推波助瀾的作用。因為被人拿來與三位堂兄相比時，葉展洲不想輸得太難看。
不過，盡管這葉展洲的才名有了，可是能與之絕艷才華相匹配的文章卻遲遲拿不出來總不像話。只是顯然，沈知容沒往深處想，而葉展洲卻是根本沒有提起。
不久，一位欽差大臣奉命南下巡視路過南城，便欲在此停留多日。這位欽差大人素來愛惜人才，此番南下，也是有意招納門客的。不少才子學士紛紛上門拜訪，沈知容也有意自薦，備下了三篇錦繡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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