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還神采奕奕的劉大友此刻略顯疲態，見到女兒小心翼翼的露出抹笑容，“羨魚，這麽巧。”

季羨魚沒有對他惡語相向，也沒有冷漠無視，“不巧，我正好想找你。”

小鎮上的一家面館內。

劉大友忙前忙後，又是燙筷子又是倒茶添水，生怕女兒稍有不滿。

兩碗分量足足的牛肉面上桌，冒著白霧，他突然感慨一句：“終於和女兒在一張桌上吃頓飯。”

季羨魚拿著燙好的筷子攪了下面，沒有什麽食欲，又放下。

劉大友以為自己說錯話，連忙道：“我沒睡好腦子又糊塗了，你別往心裏去。”

“能不能借點錢給我？”季羨魚說完又改口，“不對，是借很多。”

劉大友被她突如其來的問題驚得一楞，爾後立即反應過來，“當然可以，不用借，你要多少，爸……我馬上去取。”

“我也不知道，”季羨魚腦子一片混亂。

“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說說看，也許我可以幫上忙。”

一語驚醒夢中人，劉大友在S市這麽多年，那裏的醫療條件都比這邊要好很多，季羨魚沒有猶豫，將外婆的情況說給他聽。

劉大友更不會放棄這個可以貼近女兒的機會，兩碗熱騰騰的牛肉面一口沒吃，當機立斷一起回去勸外婆到S市接受治療。

外婆猛一見到兩人還有點懵，劉大友讓季羨魚收拾好東西，他來安排，三人可以立馬去往S市最好的專門治療癌癥的醫院。

外婆起初不願意，可孫女雙眼通紅的這麽看著她，她想到自己一走，小魚肯定連上學都沒了心思，又舉棋不定。

“劉姨……”劉大友突然叫出久違多年的稱呼，“這是我欠你們的，就當做給我一次機會償還。”

不大的客廳，空氣沈默許久，外婆終是點頭同意。

季羨魚快速的整理好必需品和一些衣物，劉大友幫著家具蓋上蒙塵布，便一齊趕往S市。

就在他們離開沒多久，一身黑衣的少年行色匆匆的上了五樓。

門鈴響了一次又一次，始終無人開門。

林淵消瘦不少的俊臉上疲憊而焦急，拿出新買的手機再三撥打季羨魚的電話都是無法接通，外婆家的電話也是一樣。

他隨意的坐在樓梯上，沒有去管臟不臟，煩惱不已。

前天早上，他守著爺爺一夜，實在有點熬不住，在病房裏睡著了，手機放在一旁充電。

大概是太久沒有好好休息，這一覺睡得很沈，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

常來看望爺爺的石安又來了，看他醒來展顏一笑，帶著歉意道：“林淵……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出門太著急，忘記拿手機，準備用你的打個電話，但不知道鎖屏密碼就準備放回去，可是不小心掉到地上摔壞了。”

林淵看著粉碎性碎裂的手機屏幕問她，“有沒有信息電話進來？”

石安毫不猶豫的搖搖頭，“你不會怪我吧？我明天去買個新的給你。”

“不用了，”林淵拿著壞掉的手機準備出去，他要趕緊買一個，萬一魚兒聯系不到他肯定會著急。

但林老卻在這時候醒過來，林母知道他不喜歡自己，便沒有過來自討沒趣，林父正好回去拿妻子做好的飯菜，病房裏離不開人，林淵分.身無術，縱然對爺爺並無特別深的感情，也不可能這個時候離開。

林老一睜眼就見孫子和他心裏的孫媳婦人選都在床前，雖然說不出來話，卻很高興，醫生過來看了看，說是搶救及時，只要別讓老人家受刺激，好好養著，還是有很大的希望恢覆。

石安很會討老人歡心，一會給林老墊高枕頭一會講笑話，把他逗得眼底都是笑意。

而林父回到病房時，看到自小同兒子認識的石安與父親相處融洽，更是將她好一頓誇，又留下她吃了飯才走。

林淵雖然急不可耐，但也不好說要在這個時候去買手機，等到石安離開之後，手機店也都關門了，他趕忙找林父要來手機打電話，那頭卻傳來已關機的機械女聲提示。

看這時間也不早了，林淵以為魚兒是睡著了，沒有多想，但就是這一疏忽，讓他在懊悔中度過很久很久。

晚上父子倆都在病房陪床，第二天林淵醒的時候林父不在，應該是去買早餐，他在衛生間剛洗漱好，石安又來了。

林淵對這個幼時就認識的女生無感，不過此刻實在等不及想要去買手機，就讓石安幫忙照看一下爺爺。

石安沒說好不好，躺在床上的林老卻不樂意，五官僵硬，眼神狠狠瞪著孫子，大概是在說他不懂禮貌。

昨晚林父提過，為了能讓老爺子保持好心情，讓自己對石安熱情一點，林淵知道父親想要表達的另一層意思，就算心裏再不情願，人都已經走到門口卻剎住腳步，面上難得對石安露出抹笑來，說了些麻煩之類的感謝話，石安順勢挽著他的胳膊，林淵想掙脫又怕爺爺看著不高興，只得配合著讓老爺子又開心一會。

但他不知道，就是這一幕，恰好讓心心念念前來找他的季羨魚間接失望到谷底。

連番應付，等林淵順利將新手機倒騰好給魚兒打電話時，那頭已經不是關機，而是無法接通。

他用林父林母的手機又試了一遍，還是一樣，頓時慌亂不已，知曉真相的林父內心有些愧疚，一言不發。

當天趕回興源鎮已經來不及，林淵焦急的又等到第二天，就是今日，但好像已經錯過了，人去樓空。

他茫然的在樓梯上坐了很久很久，毫無頭緒，魚兒的手機為什麽會打不通，丟了嗎？有可能，因為不止是手機，連電話卡都是用自己的身份證幫她辦好一起當生日禮物的，要是丟了沒有本人身份證也補辦不回來，但外婆家的電話怎麽也不通，屋裏也像是沒人。

對了，問問安奈！

林淵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點開安奈的號碼。

雖是通了，但那邊比自己還要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季羨魚離開了。

一時間，林淵幾乎快要抓狂，魚兒，你去哪了！

***

劉大友帶著祖孫二人到了S市之後一點也沒耽誤，外婆當晚就住進全市最好的癌癥醫院，季羨魚的心剛剛抱有一絲希望，又迎來更大的失望。

劉大友找來號稱是醫院最權威的專家，在看了外婆的情況之後直搖頭，“太晚了，癌細胞已經擴散，化療也撐不了多久，還會活得更痛苦。”

醫生見慣了這樣的病例，留下這句話就走了，讓他們好好考慮要不要化療。

季羨魚坐在病房裏的皮質沙發上，久久無話，表情木然沒有流淚。

外婆很坦然的接受，雖然來得時候是有些期待，但看了那麽多醫生都說無力回天，果然，奇跡還是沒有發生。

劉大友想安慰卻不知從何開口，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季羨魚還是憋不住趴在沙發靠手上低低嗚咽。

“別哭，我現在不還是好好的嗎？”外婆像是開解她又像是在寬慰自己，“活了六十多年，差不多了。”

季羨魚雙眸通紅，大聲說：“不夠！一百年都不夠！”

“傻孩子，我要是活一百年還不死不是成了老妖怪。”

“不許說那個字！”

“好好好，不說，我不說，我們明兒就回家。”

季羨魚沒有反駁，既然這裏的醫生也沒有辦法，還不如回興源鎮跟外婆度過最後的時間。

女兒不說話，劉大友更不敢吱聲了。

但顯然，老天總是不如你所願。

夜裏季羨魚睡得很不安慰，半夢半醒間夢到外婆離開了她，嚇得一身冷汗醒來，發現是夢之後著實慶幸，一轉身看到外婆滿頭是汗，臉色潮紅。

季羨魚立即按鈴叫護士，劉大友準備給她們安排酒店，外婆聽說住院費都交了不想再折騰，就住著，明天直接走，現在看來幸好沒離開。

值班護士很快就來，給外婆量了體溫，已經高燒四十二度，趕緊輸液。

季羨魚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外婆，生怕她會像夢裏一樣，到了天明時分，劉大友來了，看著女兒一夜之間小臉瘦下一圈，心疼都不行又不敢太過關心怕惹她厭煩。

外婆的燒還沒有完全退下去，醫生說是正常反應，肺癌晚期一般都會發燒咳嗽，甚者會咳出血，而且這肯定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癥狀。

但季羨魚從未發現外婆有何異常，她是在撐著一口氣不讓孫女擔心，現在終於熬不住了。

劉大友輕輕喚了女兒一聲：“吃點早飯，保持體力才能繼續照顧外婆。”

季羨魚這才看到他，站起半夜未動的身體腳下一晃又跌回原位，劉大友嚇得手上的牛奶差點灑了一地，伸出手又默默縮回去，“外婆還沒倒下，你別把自己的身體熬壞了。”

“不會的，我們都會好好的，”季羨魚去衛生間洗漱，在冬日裏用涼水洗了把臉，感覺清醒許多。

她像完成任務一樣，明明感覺吃不下，卻往胃裏硬塞，劉大友實在看不下去，將她十分鐘都沒吃完一個小三明治拿走，“別逼自己，想哭就哭出來。”

“我不哭，外婆好好的我哭什麽？”

“羨魚……”

“我和外婆暫時不回去了，可能要繼續麻煩你，我們還有點錢，先拿給你，不夠的話拜托你墊付一下，我給你寫借條，以後會還的。”

劉大友明明喝的是甜豆漿，卻覺得嘴裏發苦，“一定要跟我分的這麽清嗎？”

“這是你當年做的選擇，不是嗎？”季羨魚淡然的望著他，不喜不悲。

女兒的這雙眼睛像極了她，清澈如一汪潭水，可是本該幸福的一家三口卻被自己親手毀了，報應，都是報應。

世上與自己最親的人卻拿他當陌生人一般，劉大友眸色黯然，“你們那些錢留著，傍身用，劉姨好歹也是看我長大的，於情於理，我都要管。”

“可……”

“別再說了，我出去一趟，你好好守著外婆，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劉大友拿出一個手機盒，“電話卡是用你自己身份證辦的，都放在裏面，出門在外沒有手機不方便。”

沒給女兒拒絕的機會，他快步離開病房。

季羨魚打開盒子，粉色機身，粉色手機殼，一如以前買的那些粉色衣服，這麽多年，還拿她當小孩。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去看了我不是藥神，看完就跟碼這幾章一樣，哭到稀裏嘩啦，所以啊，健康真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然後——

我的存稿快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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