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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菀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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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傳召,太醫院不敢怠慢,院正章詒和親至。

“有勞章老了。”燕灼華淡淡一句,牽著十七的手沒有放開,“幫我瞧瞧他的眼睛。”

章詒和已經六十有餘,胡子花白,打眼一看十七,微微愕然,這人分明穿著玉奴黑衣——卻被長公主殿下握著手,如此不避諱,真是……真是……他不敢再看下去,垂下眼皮恭敬應了。

看診過程中,十七坐在太師椅上,燕灼華則始終牽著十七的手。

“公主殿下,臣下需要給這位、這位公子診脈……”章詒和盡量平靜道。

燕灼華“哦”了一聲,松開手來。

十七渾身一僵,在感覺到陌生人的靠近後,下意識地向著燕灼華發出聲音的方位望去——盡管他什麽也看不到。

燕灼華看在眼裏,一言不發,仍是一副略顯冷漠的表情;卻舉步走到他身後,將一只手搭在了他僵硬的肩頭。

十七緩緩放松下來,繃直的脖頸慢慢低了下去,好似一片低垂了的柳葉,恢覆了他溫順的樣子。

章詒和擦著額頭並不存在的汗水,退開來說道:“公主殿下,這位公子目盲已經多年。據老臣看來,是先有內毒,又受了外傷。若要覆明……”

燕灼華立起眉毛,盯緊了章詒和,臉上是山雨欲來的前兆,語氣卻還平靜,“若要覆明,便如何?”明明是有話只管說的意思,硬是被她說出了“敢說治不好試試”的威脅感。

章詒和一咬牙,“內毒老臣敢解,外傷卻沒把握。不獨老臣,便是整個太醫院只怕也沒人……”

畢竟是眼睛這樣脆弱精妙的地方,一旦受了外傷失明,想要恢覆談何容易。

燕灼華卻不管這些,森冷一笑,道:“太醫院沒人敢治?那還養著你們做甚。”

章詒和老臉一紅,只好道:“不過天下之大,妙手神醫自然有的。老臣記得宋相國府上,有位叫黑黑戈及的神醫,是先藥王的關門弟子……”他這下把燙手山芋拋到世家去了。長公主殿下要找麻煩,自然有世家與她頂著。

“黑黑戈及……”燕灼華瞇起眼睛,記憶中宋府的確有過這個人。只說是宋元澈外出交游時結識的朋友,卻是身份神秘。她嫁給宋元澈後,總共也沒見過這人幾次,亦不太記得前事了,“看來,要去宋府一趟了。”

夜已深,次日上午陪過母親與弟弟,燕灼華便親自去了宋府。

“公主殿下,咱們到了。”

轎子輕輕停下。丹珠兒輕快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燕灼華俯身下轎,擡首一望,不禁微微怔然。這後園中的一草一木,本本熟悉,觸目皆驚。正是春草初生的好時節,北回雙雁在半空中盤旋,一切都與那個她初嫁入相府後的下午別無二致。

她緩緩走在這熟悉的小路上,身後明明跟滿了從人,卻好似獨行在孤寂荒漠中。

那一世的心情,那一世的故事,這世間唯有她一人知曉了。

“見過公主殿下。”前方紅廊下轉出那位她曾經無比熟悉的宋家三郎來,他微微笑著,狹長的雙眸夾住輝煌的夕陽,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神色,“公主殿下乍然造訪,繼之真是蓬蓽生輝。”他輕輕走上前兩步,將迎接的姿態做得禮節十足又不過於親近。

燕灼華收起回憶,用她面對外人時一貫的冷淡口吻道:“是麽?正廳那邊的管家攔著本殿不許進。本殿還當是得了你的命令。否則什麽樣的管家能有這樣大的膽魄?”說著停步側首看住宋元澈,不透露絲毫喜怒。

宋元澈仍是微笑著,仿佛只當這是玩笑話,臉上露出那種懇切真誠的神氣來,“繼之是定然不會令人攔著殿下的。公主殿下若是使人提前告知,繼之……”

“你要親迎三十裏嗎?”燕灼華靜靜插了一句,看著他面不改色的樣子,心底將他此刻的樣子與前世的種種面貌比較著,想要知道他撒謊的時候是否向來如此鎮定。

宋元澈慢慢閉上了嘴巴。他向來熟知人心,這會兒卻對燕灼華的心思有些捉摸不定。若說這公主是惱了,卻分明神色平靜;若說她沒惱,卻又絕非素日對他的親近態度。因此他這會兒只是微微低頭笑著,仿佛在對一個鬧脾氣的小女孩,帶著淡淡的寵溺與俯視感。

燕灼華看著他的笑容,只覺心底發苦。上一世她那割舍不斷的情思,不正是從他這樣神秘又暧昧的態度上來的?外人從來都說是她癡戀,他躲避不及;卻不曾看到私底下,他如此這般的手段。她定定神,想起此來目的,單刀直入道:“貴府有名神醫叫黑黑戈及的,本殿這有個病人,要請他來看診。”她盯著露出了悟神色的宋元澈,下巴微微一揚,顯出幾分不自覺的倨傲來,“你說吧,要什麽條件才肯讓他出診?”

宋元澈臉上仍是微笑著,心頭有些惱火,這公主的神情言語簡直將他當做下人一般,難道她一開口,旁人都要順著她不成?卻也知道本家所圖甚大,如今還不到與她交惡之時,因此便按捺著,和氣說道:“公主殿下言重了。”

“你肯借人?”燕灼華挑挑眉毛,目光在書房前的花圃中打個轉,絲毫沒有再往前走的意思。

宋元澈溫和笑道:“真是不巧……”

燕灼華已是皺起眉頭,倏忽收回目光,如兩道寒冰刮向宋元澈面上,“你不肯?”大有當真如此,她便即刻下令綁人的架勢。

宋元澈本也是心高氣傲之人,至此心頭已是疊了兩層火氣,卻還忍得住,仍是溫文爾雅得笑著,“繼之這便傳書給本家,令人將黑黑戈及神醫快馬護送來大都,最多不過七日便至。公主殿下,您意下如何?”

“他當真不在你府上?”燕灼華卻是本能得不信任宋元澈。

宋元澈臉上沒有絲毫不悅,淺笑道:“當真不在。”

“那好。本殿讓朱瑪爾跟你的人一起去接黑黑戈及來——你沒意見吧?”燕灼華後面這問話明顯是象征性的。

朱瑪爾應聲而出,她與丹珠兒都是太後為燕灼華親選的侍女。丹珠兒活潑明朗,朱瑪爾卻總是耷拉著眼皮,看上去有些死氣沈沈的。

宋元澈看著朱瑪爾,笑問道:“此去南安路途遙遠,風餐露宿,姑娘可受得住?”

朱瑪爾掀開眼皮瞅了他一眼,揉了揉鼻子,悶聲悶氣道:“殿下吩咐,沒什麽受不住的。”

只這一眼,宋元澈便看出朱瑪爾的精明不在丹珠兒之下。長公主派這樣一個人盯著他的人,顯然是信不過他。他只點頭一笑,不再說話。

誰料燕灼華此來目的達成,也不想多留,丟下一句,“回宮,你不必送出來了。”便扭頭徑直離去,竟是從頭到尾沒想要進他書房看一眼。

宋元澈含笑註視著燕灼華離開,等到獨自回了書房,一張俊臉才徹底冷下來。

黑黑戈及從書架後走出來,笑得前仰後合,“你一心怕人家糾纏,把書房裏的人都打發走了——結果長公主壓根兒沒想進來看。”他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餵,我什麽時候回了南安,我怎麽不知道?”他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年紀,面相柔美,正是昨晚嘲笑宋元澈與玉奴相貌相似的那人。

宋元澈按住眉心,慢慢在圈椅中坐定,不理會黑黑戈及的嘲弄,只將這兩日的事情仔細想來。他總覺得長公主的行為舉止頗多詭異之處。不管她想要借用黑黑戈及的真正目的是什麽——在他沒有弄清楚之前,還是先緩一緩為妙。

“那長公主還留個人來盯著——這下好啦,我還得趕回南安去給你圓謊。”黑黑戈及嘟囔著。

宋元澈卻是已經陷入沈思。燕灼華突然要借用黑黑戈及是為了什麽?宮中可沒聽說有誰病了。難道……是為了那目盲的玉奴?他嘴角泛起個嘲諷的笑,怎麽可能。長公主一時起了興致許是有的,但是如此花費心思,那卻是不太像樣子。宋元澈想到那玉奴,心思沈重起來,這玉奴究竟是什麽身份?與他生得如此相像。

燕灼華在皇家馬車上,安安穩穩出了宋府所在的鏡花街,往左一轉,拐到司靖路上卻被攔了下來。

“我家小姐懇請長公主殿下賞面一見。”一名衣飾不凡的侍女垂首候在路邊,一看便知是世家婢女,比尋常人家的小姐看起來還要矜貴些。

燕灼華閉目安穩坐在馬車中。

不一會兒丹珠兒隔著車窗低語道:“公主殿下,茶樓上是謝家小姐。”

這倒是奇了。

燕灼華睜開眼睛。當今天下,世家以宋史高謝為貴。此刻丹珠兒既然說是謝家小姐,那自然只會是謝家唯一的嫡女、宋元澈的親表妹,謝菀菀了。即便是重活一世,她仍記得謝菀菀名滿天下時的盛況。大都曾有語雲,“生女當如謝菀菀”,才情樣貌都是人中翹楚。可惜後來遠嫁異國,杳無音信了。

“公主殿下,見嗎?”丹珠兒輕聲問著。

燕灼華從浩渺如煙的回憶中找到零星幾點與謝菀菀有關的,基本都是在謝菀菀未曾遠嫁之前,她曾跟著宋元澈與謝菀菀有過幾面之緣,依稀記得那謝菀菀的確是個貌美又善良的女孩,卻也不曾深交。這謝菀菀突然求見是為了什麽?

茶館匾額上書黑底泥金的四個大字,“玉慕綺霞”,倒是風流雅致。入得館內,唯有寂寂清風穿堂而過,竟是沒有一個客人。

燕灼華拾級而上,到了二層雅間。

謝菀菀早已起身等候,見燕灼華入內,便蹲身行禮,明凈絕美的臉上浮起淡淡紅暈,“菀菀無禮,擅攔長公主車駕,萬望勿怪。”鬢上步搖隨著動作微微顫動,珠翠之聲細細響起,別有風情。

燕灼華看著她擡起頭來,對面女孩臉型與宋元澈頗像,卻又多了一份女性的柔美,她平靜道:“無妨。有事還請直說。”

謝菀菀親手為她煮茶擺好,屏退侍女,跪坐在燕灼華面前,低著頭,睫毛輕顫似是有些緊張,“公主殿下,您那日落水後……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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