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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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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幸緊閉著雙眼坐著,後方站著個發揮著十八項技術的美發大師,又吹又扯又噴縱情地舞弄著她頭上的毛發;前方則對著個化妝大師,忙碌地以各大小刷子、不同顏色粉撲,輪番以睫毛膏口唇膏紅粉香粉等各大名堂的顏料,恣意地把她微仰的臉當成創作繪畫布般,盡情發揮其引以為傲的才藝。

“好了,你可以張開眼睛啦。”也不知道已被折騰了多長時間,喬幸只覺得自己脖子僵硬、雙肩累垮,諸大師終於才肯放她一馬冒出這麽一句話。

她前所未有地發現,怎麽連睜開眼睛也需要那麽吃力——初次被粘上這種假睫毛玩意兒,何止不舒服,眼皮累累重重得簡直交架不來。

隨則,卻從前面的大方鏡裏,反映出自己完全認不出的一張陌生臉龐——或者說一個人。還來不及意識出什麽,母親與一眾親友已全蜂擁上前。

“都說了,她平時就是太素凈。”母親沾沾自喜不已,女兒長得好是不盡然的炫耀。更何況,還能得個此般完全拿得出手、足可在一眾親朋戚友裏揚眉吐氣的器宇不凡乘龍快婿。說實在的,此刻喬母身上帶著的威風,簡直可以扇倒一村人呢。

盡管雲端的網絡先進格局,早已浩浩蕩蕩來到這個泱泱大國,造就了有電通電、有網通網的互聯時代,讓先進新時代的人文薈萃展開得淋淋漓漓。可這種“楊母癥候群” (至於此荼毒是否算到貴妃娘娘楊玉環的頭上,那有待歷史學家人文學家去爭議吧)的母以婿貴社會屬性,卻堅不可摧地繼續責無旁貸挺進傳承著。

“啊….”剛推開酒店房門的男人,頓時驚訝和竊喜得說不出話。這是今天婚禮的男主角費立,一個頂著事業成功、社會新貴光環的器宇軒昂帥氣男人。

人家說,要分得出男人屬於土豪還是富豪的文化檔次,就只管看他穿名牌穿出怎麽個品味範兒:到底是衣服穿人,還是人穿衣服。

費立固然白手興家,卻決然要撇清成為前者。且看他一套貼身雨果波士,被他適當的高大身材完全駕馭得駕輕就熟,連帶的手表領帶皮鞋全都妥妥經過精心配襯。只管往哪裏一站,哪裏女人的眼珠球幾乎都會被吸引過去,秒速全身神經中樞麻痹——讓他的典雅給電壓了。

別以為光是花癡MM才會被他這個自然發光體吸引。大凡與他曾在業務上有過接觸,或打過交道的現代精明能幹的智慧型菁英知性單身紅袖,一樣免疫力失控都被電壓了——恨不得連人帶才(和財)一並收割去。

所以,一眾親朋戚友莫不羨慕喬媽的犀利。

果然,努力的人贏不過享受的人,享受的人贏不過運氣好的人。喬媽擺明就是行早好運,既能未蔔先知且眼明手快,先就看出這麽個潛力股。如今就是坐享豐收的絕對寫照唄——命運之所以狠毒強大,正是那無法預測的時機呀。

事實上,說起這眾親戚,喬媽心裏著實夠嗆了。

過往的關系就猶如在五谷飯中的小米都找不到蹤跡的,無論遠近住著的都鮮少來往。可自從得知她找到個準女婿且住進他買的新樓房後,門前突然就化為一片錦繡春田,遠近親朋戚友宛如雨後春筍般都冒出套近乎串門來了。

盡管如此,喬媽自然不會拒他們以千裏外。親朋戚友嘛,猶如一袋混雜的綠豆小米豌豆高粱,心裏自然有數最好的是什麽,長得最醜的是什麽,最硬的最軟的又是什麽。故作寬容大方就是最牛逼的低調顯擺。

以前的門可羅雀,讓她對如今的賓客盈門熱忱呀。

事實上,親友們少不了嘴裏說陰,臉上作晴。私底下老常交頭接耳地竊竊細語,謂要是照費立現在這般的身價,那一撥一撥的競爭對手,恐怕喬媽她這丈母娘未必扛得住。手快就有,手慢則無,買定離手,就是擇對時機這意思。

(以七大姨八大姑的意識形態科普來說,誰都知道喬媽比女兒眼光獨到和精明能幹。

在這個分秒必爭的搶灘世界裏,單靠那個滿眼迷糊常一副擔驚受怕狀的喬幸,恐怕只有等沈船遭殃的下場而已。喬幸這種短板貨色,在勢利親友團的眼裏,無奈天生只能永遠當配角,甚至在自己婚姻這頁裏。)

費立迫不及待偷步先過來瞧看自己的新娘子此舉,瞧在喬媽眼裏,更顯得稱心和意滿。是對這準女婿的稱心,以及對自己的意滿。即使表面不動聲色,心裏管也管不住暗爽樂歪歪去。

喬母八扁擔打著打不著的姻親,突然就賓至如歸般,迫不及待裝熟裝熱情地向費立恭賀不已——混個臉熟是重點。要在秋天收成好,先要立好個稻草人,天曉得,以後興許也能獲得一點這個世侄婿的人脈助力呢?

費立客客氣氣地應酬著,眼睛卻一刻也離不開艷絕賽天仙的新娘子——屬於自己的新娘子呵。

素日裏盡管覺得喬幸嬌美,但美艷到這種地步,他還是頭一回見著。乳白鏤花的新娘禮服,簡直把她稱托得翩然出塵之態。

在這同時,他突然有種強烈感覺,覺得自己那麽努力打拼似乎就是為了她而拼的——這麽個美艷嬌娘就得要以種種不菲的行頭才能襯托出來呀。

再美的玉石如不經打磨,總歸不外就是一塊石頭。只有精心工匠的手藝才能呈現出其最珍貴的一面。他覺得自己就是喬幸的伯樂。他非常滿意這點。

陡然有人像發現新大陸般,抓起喬幸的左手,揚了揚。全場註意力忽又轉投到她的無名指上。

人人對她手指上那粒閃耀無比,別名鉆石的小石子,露出不可壓抑的仰慕之情。(說不盡是對擁有者,還是那石子,或兩者兼之吧。)

喬幸從鏡子的一端反映看到費立的臉上,就是一副沒上限的自負自傲自豪自信自滿——全盤毫不掩護的自我重心無疑。

心中默然浮出一絲淡淡說不出的滋味。(他每次在生意上達成一樁交易後,回來跟她說起的時候露出的躊躇滿志神情,就一模一樣現在這副表情。)

這就是他對所謂愛情與幸福的詮釋?

喬幸突有想要逃離現場的感覺。但她卻沒有任何勇氣做出任何動作,甚至連挪動身子的氣力都沒有,只能僵硬地一動沒能動像屏風一樣坐在那兒。

曾經一度,她試圖逃出這條正常軌道——盡管只有形如煙花般稍縱即逝的短時間。

然,一如他所料,她還是回來了。回來,乖乖地,如期做他的新娘子。

她對他的恨是多麽地無奈,就如她對他的愛一樣。

她是費立的一件附屬品,一個擺設,一朵供花。這是他給她的自我感覺。

七年了,這是他們相戀的結果。沒有升華卻淪落到這種不堪難過感覺的地步。

事實上,費立也許可以做其更好的選擇,以他今時的身價和地位。

但他還是選擇把她留在身邊,心甘情願給予她名份。他的執著,不懂是基於出乎他的真愛還是責任,堪許是他的迷信?

(自從與喬幸交往後,他的事業是一帆風順無往不利,以致到了今日成為白手起家的典範例子。)

“美人嘛,自然是燃燒起欲望的火種,但能延燒多久倒是需要有點其他的。”這是他這些年閱盡人間□□後玩出的學問,也成了他自以為是的名句。

事實上,以時下整形之風的全盛時代來說,大整可出個範冰冰孖生姐妹,小修亦可有個小周迅下巴。

就算不躺手術臺不動刀,隨隨便便在在可見、比比皆是,日常故作有意無意的大裝來個擠胸凸顯V溝,小作垂下那雙裝接上去的假睫毛,叭嗒叭嗒,宛如兩片蝴蝶翼,扇得男人那顆心都跟著抖動酥醉了——特別是那類慣以下肢作思考的生物。

喬幸固然美麗,但那種僅靠原始資本的五官氣質,是不夠炫耀奪目的。然,她那種純天然的素凈,卻宛如一抹淡淡的水彩,若有似無,註視久了越是散發出不可抗拒的心動漩渦似的,領人神思深陷其中不知曉。

更壞的是,她常不知覺的不自信品質,微垂首迷茫受驚的眼神,總弄得男人有點不知所措的心癢癢,引發一種莫名征服感,有著想要去拯救她的世界的沖動。

搞事業的男人,從來不乏心煩事。而喬幸這種淺淺不入世、缺缺不自信的模樣,恰恰讓人感覺到,近可擺布遠可遙控,不需要多分心煩操。費立找妻子,要的就是她種不煩不怨守住分寸的安定感。

當然,以費立這種未婚高大上,吸引著一撥一撥鶯鶯燕燕前仆後續也從不打烊。

他自然樂得額外嬉戲一番,不認真無罪。像費立這種男人稍微帶點直男癌的自滿爆棚沙豬家夥,順理成章覺得這些招之則來、呼之則去的趨他若鶩女人,越發可以烘托出自身的成就感。

喬幸向來無意過問他的一切。可他那些逢場作戲,不管是惡習還是想刺激喬幸的底線到底在哪裏,倒真的貌似半點波瀾不興——至少在表面上看來。

因為不在乎,所以不在意?費立偶爾會費神好奇——想掂出自己在她心目中真正的份量。

喬幸不是沒有想過要離開他。可是,很快地,她遂發現這些年來,自己已被豢養成了供花,根本失去了求生本能的條件。

她無法忘記不久前的一個教訓。

猶記得那天,她鮮少地動了真氣。為的是原該約了去挑婚紗的日子,而他卻竟然沒當一回事——只以“走不開”來回應。

等了老半天,最終只得到這麽一句話,喬幸禁不住委屈地吐槽:“重利輕情。”

“親愛的,你開著的寶馬,簽著的卡賬,穿戴著的名牌,還有你母親不知節約的花費,全是那重利而來的。那也是愛,那也是情,不是嗎?”也許他真是在忙得焦頭爛額,是故毫芥蒂就直白了。

他所言如實,至少以上一句來說。喬幸頓時語塞,形如被他照口照面兜了個大巴星,遂心臟再被追補砸多一塊大石般撕心裂肺。

霎時襲上心頭的,分不清是怒是羞,更分不清是對自己還是對他。

掛斷後,她尷尬地迅速逃離婚紗店,不顧不管地把車子留在原地。既愧羞又迷茫的心情,讓她只想找個地洞鉆躲起來。

於是,茫然地隨便跳上一輛公車,茫然地搜出一點零錢,狼狼狽狽去投幣,開車師傅還管她當是個歪果旅客呢。

雖然以前也一慣坐公車擠地鐵上班,但那貌似已屬於上個世紀的老皇舊歷的記憶了。她的人生早翻過這種摸爬滾打生涯良久。人性的天然劣根本來就是,痛苦的東西一過即忘,連痛苦的教訓也不欲多保存。

不消會兒她即發現,在擠得有人滿為患的車廂裏,充塞著百味雜陳的難受氣味。而且,從她那一身不大與公車背景相稱的入時昂貴行頭看來,簡直成了個奇葩異客。車廂的人禁不住頻頻對她側目好奇行註目禮。

喬幸有一種自己好像暴露於他人目光下無從遁跡的窒息感,嚇得急忙在下一個站就逃也似的下車。頭也不敢回望。

這刻喬幸悔恨自己太過於安逸無知,更甚於原本被羞怒的理由。

她驀然才發現,是自己把自己推至如此境地的。是自己放縱了自己的無知,沒有現代女性的危機感,且斷送了可以把自己鍛煉成為一個現代更好更知性女性的時機。

而且,更誤以為安於現狀,就是滿足現狀的同等號。

最不幸中的至大不幸是,她悔恨悔恨來得太晚!

如今接近三十大齡,她可以走得出這種悔恨另辟自主天地嗎?她可以從頭開始麽?從何開始?又該如何開始?

一連串的問號糾結得她快神經錯亂。原來自己連思考的能力都不濟了——又或者,自己從來就沒有過這種能力特質?

原以為自己傳統澄明的妾婦之道,不過略為是要求可以立足。不意,真正臨門考驗這刻才意識到,空間窘逼得傖俗無容身之悔。

一陣森冷枯寒感覺油然而至,氣弱悲屈的漸漸神思蕭索起來。

她從頭到尾細想著自己與費立之間的關系,然,就算真相被時間風化,沖洗掉多餘的部分後,剩下的部分她既想知道,也害怕知道。

一種完全沒有思考餘地的現實,撲面而來。

三十大齡、無業的現實局面,就是那把殺豬刀。

喬幸悲慘地發現,自己不是不能做什麽的狀態,而是不能再掏出什麽的狀態。因為,時間已逐漸逃離了自己能掌控的人生而去,就像指縫間漏下的沙子。

只有自立、知性事業女性的時間沙子才是盛在沙漏裏,可以翻轉又翻轉,不停地延續著活出自己充沛精彩的人生。

為何自己沒有在更早的時候有這種覺悟?

費立這記無形耳光算是把她給摑醒了,但她突然卻寧願在現實中打盹。

因為,如今盡管內心就像經過一場嚴重地震的現場,而她卻無能為力及不懂該如何去收拾這個爛攤子。

耽溺哀傷也只不過引來一個來歷不明的思想家,無止無盡的自我齟齬——把一向直線思維的她先就搞得頭昏腦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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