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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風波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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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回到南淮已過了五天,柳依依身子也逐漸恢覆,一張俏臉一天比一天紅潤嬌艷,每次燕天明看到少女總會驚嘆她越來越美艷的容顏,想來是那生靈玉還液洗經伐髓的功效。

燕府不大,畢竟燕家諸人基本都是常年待在邊境不回家,家中大部分女眷不在燕府待著,燕狂風的兩個妻子都回了娘家,只有在每年過年的時候才會來燕府團圓。

男兒灑血戍邊還,妻兒扶門淚未幹。

無數邊關男兒的寫照。

除去燕天明的生母之外,燕狂風的兩個妻子分別屬於洪國兩個不大不小的家族,自從十多年前她們嫁給燕狂風後,她們的家族便開始慢慢壯大,家中當官的平步青雲,經商的財源滾滾,畢竟燕家可是洪國的一顆不會倒也不能倒的大樹,而且人丁不旺,能和燕家攀上親戚,那等於是抱上了洪國第二粗的大腿,無數人巴結都來不及,家族自然就開始興旺。

金秋很快便要到來,院子裏的樹木有些已經掉了半樹的黃葉,有些卻剛剛染上秋黃。

自從柳依依醒來後,燕天明便陪著她走過燕府,走過淮水長堤,走過長堤上的淮水文樓,走過喧鬧的碼頭,走過寂靜的萬軍墓林,走過寬敞的大街,走過狹隘的小巷,走過整個南淮。

南淮不大,兩人卻像走過了千山萬水。

如此過了五天。

柳依依要離開了。

南淮城十裏外,一男一女牽馬默默前行,挎刀的徐烈牽著馬跟在遠處,答應了大少爺護送這天真爛漫的少女一路,可看這送別十裏的情形,大少爺難道想一同護送小姑娘回家?

唉,年輕真好,徐烈嘆了一口氣,捶了捶老腰,愈發覺得自己老了。

燕天明牽著馬,凝視著垂首沈默前行的少女,停下腳步,輕聲道:“依依,我就送到這裏了。”

柳依依擡頭輕呀了一聲,沈默了一會,吶吶道:“不再走一會嗎?”

“不走了,”燕天明搖了搖頭,澀聲道:“我怕再走,我就不想回去了。”

柳依依嬌軀一震,雙手絞扭著馬韁,眼圈逐漸變紅,低聲道:“那……那我走了,壞人,你、你要保重。”

“嗯。”

柳依依眼圈紅紅,一雙秋水凝望了燕天明許久,似乎是想把他的容顏刻在心裏,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轉身,牽馬緩緩前行,三步一回首,每次回頭都能看見燕天明站在原地,楞楞地看著她。

燕天明神色木然站在原地,思緒翩遷,看著不斷回首的柳依依,腦海裏閃過很多畫面。

初次見面時她彎彎的柳眉。

第一次叫他壞人時依依臉上的羞紅。

在那間破廟下的第一次互相依偎。

在穎城第一次看到依依哭得那麽傷心。

第一次摸依依的頭發。

第一次擁抱。

她臉上無數次泛起的紅霞。

她擋住水龍時仿佛風中細柳的柔弱背影。

她的柔弱,她的堅強,她的長大。

而在他瞎了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她。

燕天明想到了幾句話。

“現在給我回房睡覺!”

“不要上癮了就好。”

“你怎麽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啊,對不起,我讓梅大哥幫你泡茶。”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沖了出去,只是想著幫你擋一下,你就能逃掉了。”

“你是不是燕家的大少爺和我有什麽關系,反正我認準你是壞人就是了。”

“壞人……”

一路千裏相伴而行,不離不棄。

燕天明松開了馬韁,沖到了柳依依身後,雙手扶住她細弱的肩膀,把她扳向自己。

柳依依渾身顫抖,美目中流露出一絲驚慌,想要掙紮,卻渾身無力。

燕天明深呼吸一口氣,俯下頭去。

柳依依美目大睜,感覺一張火熱的大嘴含住了自己的小嘴,壞人的舌頭撬開了自己咬得緊緊的牙關,纏上了自己的舌頭。

她想掙紮,卻又不想掙紮,想推開他,卻又想摟緊他,感覺到慌亂,又感覺到喜悅。

於是她哭了。

喜極而泣。

所以她閉上了眼睛,摟住了燕天明並不雄厚的腰背,任他索吻。

於是。

一吻。

定情。

蕭瑟的秋風輕柔起來,道旁的林葉仿佛也輕柔地演奏出一首樂曲,地上的枯葉被輕風卷起,落在緊緊相貼的兩人身旁,有不知何處而來的蝴蝶從林間飛出,雙雙對對,繞著一朵一半枯萎一半嬌艷的花兒而飛。

弱柳纏輕風,花間蝶雙飛。

而在兩人的世界裏,周遭一片寂靜,只有彼此激烈的心跳聲。

良久,唇分。

柳依依依偎在燕天明懷裏,前所未有的心安,素手摸著壞人胸前的衣衫,輕聲問道:“壞人,你什麽時候來看我。”

“很快。”燕天明下巴頂在少女的頭頂,聞著少女清新的體香,一雙手摟著柳依依的細腰,心境平和。

“我每天都會想你的。”

“嗯,我知道。”

“壞人,我在你衣服裏縫了一根我的頭發,想我了就看看它。”

“不,我不看,一看到你的頭發,我就會更想你了。”

“討厭……”

“依依,等著我,我會去找你的。”

“嗯……我會一直等著你的……”

一旁的徐烈感嘆道:“唉,年輕真好,我真是老了。”

————————

柳依依走了。

街上小販依舊在叫賣,碼頭船夫依舊在忙碌,青倌**依舊在賣笑,路邊乞丐依舊在乞食,南淮城依舊那麽熱鬧。

燕天明的心卻空空的。

燕天明提著一壺燒刀子,在南淮城中漫無目的地閑逛,邊走邊喝。

走過這三****和柳依依一起走過的地方。

萬軍墓林,柳依依說她好像沒有那麽討厭軍人了。

淮水長堤,柳依依說淮水好壯闊,好想在這裏定居。

南淮碼頭,柳依依說好多船,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送他們來的那一艘大蓬船。

淮水文樓,柳依依說裏面都是讀書人,會不會看不起她這個鄉下來的女子。

每一次燕天明都只是笑著摸她的頭。

燕天明看著眼前的淮水文樓,想到從前的許多事,想到了文人們的諷刺挖苦,想到每一次看淮水奔騰的感傷,想到了自己作得蹩腳詩句惹得哄堂大笑,想到了齊雲龍那一巴掌。

想到了千裏流亡。

燕天明哈哈狂笑,提著酒壺,晃晃悠悠爬上樓頂,躺在檐瓦上,看著天空。

夜色深深,朗月疏星,星月連成一條橫掛天際的光河。

星河橫天,如此奇景難得一見,南淮中許多人停下手中活計,擡頭望天,欣賞這難得一見的景象。

他們看到了那座很高的淮水文樓上躺著的燕家大少爺。

燕天明喝了一口酒,想起很多事情來,小時候被他割掉手指的富商,那第一個屬於他的鐵胎弓,想到後來爹爹爺爺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燕天谷眼中的惋惜,想到了懶散又灑脫的梅子笑,想到了冷峻卻隨和的林樸陰,想到了天真爛漫的柳依依。

想到了明朝江湖逢,想到了那離別的一吻。

想到這千裏風波。

燕天明哈哈大笑,一口喝幹壺中酒,猛地站起身來,放聲沙啞長吟:

“十萬鐵騎踏草萋,百裏枯骨夜不息。”

“因一袖,東流水,閻王不收,小鬼難纏。”

“九天落沈雲,殺氣沖霄漢。”

“一場風波亂!”

“千夫所指摧心肝,一夫當關移泰山。”

“畜生說風-流,禽-獸捧心肝。”

“我只一袖卷平崗!”

“疏星寥寥渡河漢,古劍辛夷三尺三。”

“黑馬灰甲白刀羽箭,一劍罷了。”

“誰笑我螻蟻?誰鮮血將黃土染?”

“誰命賤?”

“借我一劍觀六合,明朝江湖逢,再來共飲八百壇。”

“不醉不還!”

“紅妝濃轉淡,禍一場春秋,笑一聲傾國。”

“笙簫沈厚,琴音飄渺。”

“一曲《解千愁》。”

“說不盡愁愁更愁。”

“一江繁華,一街蕭索。”

“刀十六,瞎一目,換三年輕安。”

“誰人知值否?”

“一手撥亂半江水,喚得水龍舞蒼空。”

“可敢借我長百年?”

“十載習武,九十寒暑,踏碎江湖!”

“依依惜別奈何期,巧笑倩兮待君惜。”

“唉一聲,嘆一生。”

“夜上危樓,拍遍欄桿,對月酒一壺。”

“祭一場風波亂。”

“哈哈哈!”

“誰人在笑?”

“何人在哭?”

聲震夜空,小半個南淮的人都聽見了燕家大少爺吟的這一首《風波亂》。

燕天谷站在淮水文樓下,含淚仰望那個疏狂的身影。

燕狂風站在燕府門口,呆呆地看著遠處高樓上燕天明模糊的身形,腳下的黑白雙虎也隨著他的目光一同望過去,安靜地擺尾。

後山的邋遢老頭嘴角露出莫測的笑意。

燕天明望月癲狂大笑。

瞎了的左眼流出渾濁的淚水。

大洪興德二十七年秋,燕家長子流亡千裏,瞎了一只眼睛,揪出乾國上百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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