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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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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臺上高三年級組長輕擡雙手,壓下雷動掌聲,徐徐開口:“下面是一段由周勤韜同學從未名湖畔發來的視頻,他在今年的高考中取得了全市理科第一名,全省理科第三名的好成績。這裏分享一些他個人的學習經驗,為在座的我們加油打氣。”

視野驟然暗下,偌大的投影幕亮起後,一個平頭正臉的眼鏡男生朝鏡頭揮手,自然放松地“嗨”了一聲。

四周掀起交頭接耳的騷動,學霸的故事世代相傳,永不落幕。

聞螢困乏地靠上椅背,聽得有一搭沒一搭。狀元的臉逐漸模糊,她失神地望向黑洞洞的天花板。

這有什麽好動員,覺悟高的人不待揚鞭自奮蹄,覺悟低的推著走也頂回來。他們就沒想過還有另一些覺悟高,但是迫於現實搖搖欲墜的,快要掉下來了。

比如我。

真的很累。

聞螢閉上眼,黑暗中躥出記憶的焰苗。

趙姝萍在她還小的時候,工作就很不穩定,一個未婚媽媽帶著女兒輾轉幾座城市,什麽都幹過,什麽都遭遇。

吃百家飯,穿百家衣。

要不是靠左鄰右舍的好心人幫襯,聞螢可能早死於各種意外。

以至於到了今天,她的願望仍是樸實的“平安活下去”。把願望具體化便是順利考上大學,找份還算體面的工作,支撐她的生活。

但她基礎沒打好,拼了老命才剛剛跨過市重點的門檻,差一點被趙姝萍逼著去念技校或者中專。

她也清楚自己是不那麽聰明、不那麽靈活的人,始終用著不那麽聰明、不那麽靈活的辦法,堅信只要願意付出足夠的力氣,就可以夠到稍微聰明一點、稍微靈活一點的及格線。

老天啊,快讓救苦救難的郁素她媽把趙姝萍收走吧,整天待在家裏看誰都不順眼,實在無力招架。

禮堂的冷氣充足,聞螢快睡著的時候打了個噴嚏,哆嗦著兩手揣進衣兜。

觸到手機的一瞬間,她被振動驚醒。

想著“真是巧了”聞螢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只在衣兜露出一條空隙,看是誰發來的短信。

——“多媒體樓後巷”。

發件人:幻滅的少女心

問:憑什麽他找我,我就要出來?

答:因為……我無聊啊!

問:無聊不能背書嗎?不能發呆嗎?不能拿電子辭典玩貪食蛇嗎?

答:因為他是林謹承啊!

問:你不是對他幻滅了嗎?

答:臉好就行了,覆習都那麽辛苦,為什麽還如此苛刻不許人找點樂子?

隨著腦海中一個紅衣小人的倒下,聞螢和綠衣小人一起握緊拳頭,做好了心理準備。

她剛才往鼻孔塞了團餐巾紙,驚慌失措地聲稱自己倒經,要去醫務室,騙得門外女老師直接放行。校禮堂在多媒體中心二樓,她匆匆下樓,慶幸外面站的不是老王。

並非沒有瞞天過海的把握,老王是少有真正體恤她的人,聞螢不想騙他。

外面的天空轉為淡藍色,雲垛散成魚鱗狀,陽光如電影散場似的意興闌珊,蟬匿在樹間撐破喉嚨,樹蔭已染上秋意。

學校的其他班級應該在開班會。

聞螢繞至背陰的小路,多媒體中心大樓宏偉得好像峽谷。這裏是一處棄置的花園,大抵學校沒想清楚具體的設計方案,嫌棄一條死路地方不大,施展不開,於是隨意栽了幾叢竹子遮擋了事。

音樂教室窗戶流淌淙淙的鋼琴聲,停在窗臺的兩只鴿子呼啦一下振翅,飛高飛遠了。

走過墻後,她看到林謹承等在兩叢竹子之間,停下腳步。

他穿著白色印花短T,一只手揣在褲兜裏,低頭翻看手機。

長身鶴立,帶一點紈絝的風流意。

林謹承收起手機,沖她笑了下:“過來。”

說笑也不準確,僅僅扯動唇角,透著一股子張狂狡黠。聞螢頓時就沒了主心骨,聽命地走去。

“你下回別來這麽晚。”

“還、還有下回嗎?”聞螢低頭絞著手指,總覺得不該這麽順從,輕聲抗議,“你讓我來我就來,我哪有那個時間。”

林謹承不說話,從竹影裏走出,立在她面前。

陽光覆上他側臉,漆黑無波的眼睛映出琥珀似的蜜金色。那麽近的距離,聞螢才看清他是內雙,第二層藏在眼瞼下,深邃得有些陰郁。

她趕緊偏過頭,心如鹿撞,大腦像只被劃破的鵝毛枕頭,漫天白絮亂糟糟地飛。

這人擅長用沈默施壓,昨晚也是。

一想起,聞螢僵了僵。

昨晚之所以能夠輕易收拾失望的心情,像熨幹一件平平整整的衣服,說到底還是對他一無所知。那些課間口口相傳的八卦無不添油加醋,精彩是精彩,但大都如風過耳作不得數。

要是有好好了解他的機會,她不想錯過。

“你要我幫什麽?我不一定做得到。”聞螢盯著他腳邊掉落的竹葉,聲似蚊吟,“還有,我做人有原則的,拆散別人的事情我才不幹。再說你都知道她有心上人,要不聽我好心勸一句……”

“她剛才挽你的是這只手嗎?”

誒?

聞螢錯愕地看去。

林謹承彎下腰,註視她垂在身側的手臂,看她一眼,“我能碰嗎?”

碰?

然而不等她反應,細瘦的腕子被他兩根手指拎起。

觸碰的瞬間,聞螢哆嗦著往回縮了下手,卻見他眉毛微微蹙起,眼神交織了緊張和好奇,還有點嫌棄。

“你和她走得近,就是幫我的忙。”五指全放下,虛虛環住她溫涼的手腕,他眉心微動,“不必拆散他們。我碰不到她,你跟她接觸過,所以我只要跟你……就像我也觸碰過了。”

“這、這樣不是……”

很奇怪嗎?

林謹承仿佛通曉她的心意,笑著拽緊了她的手腕,晃了晃,“但你並不反感。”

“不不不,你再不松手,我……”聞螢顫抖出聲,“我叫起來,震穿你的耳膜!”

林謹承沒說話,也沒松開,笑意自眼角一倏而過。

聞螢突然記起他們第一次同路的時候,他就這樣笑過。

如今終於看清,是個諷笑。

仿佛在說要叫早就叫了,何必虛張聲勢。

這人一早看穿她。

聞螢心裏漫過悲涼的潮水,這麽大費周章,只是為了郁素。

沮喪地看向那條手臂,哪怕到了高三,她從未特意加強營養,整個人罩著一層弱倦後的白皙。手臂的皮膚下,青紫色血管葉脈一般清晰。細小的汗毛微不可察,迎著太陽愜意舒展。

穩穩地托住後,他緩慢摩.挲,像在進行某種嚴謹的實驗,力道克制著始終輕柔。

確實不反感。

準確說,她不反感的是林謹承。

“也別那麽抗拒,我們可以做個交易。”他聲線依舊沈冷,“你要是答應,我保證你考上。”

像被戳到痛處,聞螢反問:“你憑什麽說我考不上?”

林謹承放下她的手臂,直起身體,慢條斯理地說:“按往年的一本率,想考個還不錯的學校至少排到年級前五百,但你連九百的滋味都很久沒嘗過了。”

聞螢怔了怔,他儼然有備而來。

還想繼續質疑“那你憑什麽能保證”,她突然記起看過他的年級排名,好像是二十多。

她忍不住嗤聲:“真那麽厲害,你幹嘛不考第一?”

“我已經可以考很好的大學了,為什麽非要第一?”

“……”

“有些人的本事一張試卷根本攔不住,我不是那種人,和他們爭得頭破血流,對我有什麽好處?”

聞螢啞口無言。

在連九百名都進不了的殘酷現實前,她完全沒辦法揶揄他沒有上進心。

林謹承似乎感到快要說服她,語氣輕松起來:“不過對付你,還是綽綽有餘。”

聞螢開始糾結。

然後聽到致命一擊:“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喊停,我不會勉強。”

掌心幹燥,熱度傳導手臂的皮膚,聞螢大腦浮現指節的輪廓。

她不再緊張,而是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感覺,全身的防備都被卸掉,漸漸松弛下來。

往日那些飄渺無著的心情,只能經由道聽途說拼湊出他片面的形象,所有的不確定,在這一刻統統有了落腳的實處,“林謹承”不再僅僅是停留在傳說裏的名字。

聞螢看著他,說好。

“好。”林謹承點頭,“不要讓別人也這樣對你。”

別人?

沒等聞螢出聲,他目光落在她右肩。

猛然想起上次方沐海嚷著請吃甜筒,在小賣部前說要護著她時,手曾停留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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