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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啰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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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貴按時來到了位於旗亭市場西南角的晉氏灑削鋪。

晉氏灑削鋪是縣令晉信的遠房族侄所開。所謂灑削,即磨劍時以水灑之,雖然是薄技,但晉庚卻靠此而鐘鳴鼎食。當然,店肆的生意之所以興旺,一方面是憑借著縣令的關系,另一方面也是靠著晉庚的慘淡經營。晉庚憑此富裕後,時常開設粥棚賑濟貧弱之人,宣揚縣令恩德的同時,也為自己贏得了良好讚譽。

阿貴走進來,解下自己的佩劍,交給一個迎過來的雇工,然後向主人家晉庚示意了一下。晉庚會意,領著阿貴穿過三扇小門,沿著高廊閣道,來到了後院。院中勁松古柏,假山異石,清池漣波,明花暗葩,實是一座風景宜人的花園。二人來到了一處位於水池中央的亭臺上,早已經有一人在此等候。晉庚完成指引任務後,便告辭而去。

那人身材高大,劍眉朗目,臉上棱角分明,髭須旺盛,頭上戴著舊宋時期的章甫冠,上身穿著雙重交領右衽長襦,下身著長褲,足蹬方口齊頭翹尖履,腰部佩著一柄闊身長劍。一雙厚嘴唇仿佛在表明自己的不善言辭,這讓阿貴感到分外歡喜。

阿貴習慣性地前顧後盼、東張西望,仿佛入室行竊的盜賊在提防隨時回來的主人。那人行了個揖禮,正要張口,見阿貴示意他閉嘴,便沈默下來。

“你可知曉道術?”阿貴搶先問道。

那人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道:“某願聞其詳。”

阿貴長吸一口氣,氣沈丹田,又清了清嗓子,道:“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列子曾問關尹問:‘道術最高的人在深水中游泳不會窒息,站立在火中不感到熾熱,在最高處行走不至於戰栗。請問他們為什麽會這樣呢?’關尹則說:‘這是由於自身積聚了純真之氣,而非聰明、技巧和果敢所能做到。’

他揮手示意對方坐下,道:“關尹對列子接著說:‘坐下!我為你說一說。凡是有相貌、形狀、聲音和顏色的,都為物。物與物之間的差別為什麽如此大呢?是什麽使某些物比其它物高出一頭呢?不過是形貌與聲色而已。而那些高級的物可以達到沒有聲色形貌的程度,以至於達到沒有變化的程度,到了這種程度時,你想要考察個透徹,又怎能獲得完全正確的認識呢?這種物將表現出尋常的狀態,隱藏在無頭無尾的循環之中,游動在萬事萬物的始終。完善你的性格,培養你的氣質,深藏你的德行,就會與最高級的物相貫通。如果能這樣,你天賦中的純真之氣就會積聚完整,你的精神就不會有空缺,那外物又如何能侵入並影響你呢?醉酒的人從車上跌落下來,雖然有傷卻不會死亡,骨骼與別人相同,而損傷卻比別人輕,就是因為他精神完整,坐車沒有知覺,跌落也沒有知覺,死亡、生存、驚恐、懼怕等觀念都侵入不到他的心中,因而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害怕。他因為醉酒而使精神完整尚且如此,又何況積聚了完整的天賦純真之氣呢?聖人把自己隱藏純真之氣中,所以沒有任何外物能傷害他。’吾子可懂其中道理?”

那人疑惑地搖了搖頭,道:“似懂非懂,願受教!”

阿貴淡淡一笑,顯得風輕雲淡,猶如得道高人,說:“晉國範氏有個叫子華的,喜歡私自蓄養俠客,全國人都佩服他。他很受晉君的寵愛,雖然沒有官職,但地位卻在三卿之上。誰被他看中,國君就會給誰爵位;他說誰的壞話,國君就會罷免誰。在他廳堂上議事之人同晉國朝廷上一樣多。子華叫他所養門客中的智者與愚者互攻擊,強者與弱者互相淩辱,雖然受傷流血的人躺在眼前,他也毫不介意。整天整夜以此取樂,幾乎成為全國的風俗。禾生、子伯兩人是範氏尊貴的俠客,一次出外游玩,經過荒遠郊野,住在老農商丘開的家裏。半夜,禾生與予伯兩人談論子華的名聲與勢力,能使活人死去,死人覆活,富人貧窮,窮人富有。商丘開以前一直為饑寒所困迫,於是悄悄躲到北邊窗牖下偷聽。然後借了糧食,挑上畚箕到了子華的家門口。吾子可知後來發生了何事?”

那人搖頭道:“不知,願聞其詳。”

阿貴清了清嗓子,道:“子華的門徒都出身於世家大族,身穿錦繡,乘坐軒車,緩步而闊視。他們瞧見商丘開年老力弱,面目黎黑,衣冠不整,沒有不小瞧他的。接著又戲弄、侮辱、欺騙他,推摔捶打,無所不為,商丘開卻沒有怒容。諸俠客的手段用盡了,戲弄、嘲笑後感到十分疲憊,於是同商丘開一起登上高臺。這時,人群中有人隨意說:‘有能從臺上跳下者,賞百金。’大家都爭著響應。商丘開信以為真,便首先從高臺上跳了下去。吾子可知結果如何啊?”

那人道:“必定是摔成了肉餅,嗚呼哀哉了!”

阿貴眼中噴射著精光,道:“非也,真是俗人之見啊。商丘開並沒有摔死,相反,他好像一只飛鳥,飄揚到了地上,肌膚與骨骼都沒有損傷。範氏的黨徒以為是偶然成功,因而沒有覺得太奇怪,於是又指著河灣的深水處說:‘水中有寶珠,游下去可以摸到。’商丘開又跳到了水裏。吾子可知結果如何啊?”

那人思考片刻,道:“莫非在水中溺斃了?”

阿貴眼中滿是笑意,仿佛老師在糾正弟子的錯誤,道:“非也,還是俗人之見啊。商丘開游出水面後,果然得到了寶珠。眾人這才開始覺得奇怪,範子華才讓他加入肉食衣帛的行列。沒多久,範氏的倉房發生大火。子華說:‘二三子,有能鉆進火中取出綿帛者,根據取出多寡而進行賞賜。’吾子可知結果如何啊?”

那人嘴角上揚,古怪的笑意如同茂盛的藤蔓般爬滿了整堵墻壁,道:“商丘開定當安然無恙。”

阿貴笑道:“吾子天資聰慧,可以教導啊。商丘開毫無難色地鉆進了大火中,來去幾次,煙塵沒有沾汙臉面,身體也沒有被燒焦。範氏的黨徒以為他有道術,於是一齊向他道歉說:‘我們不知道先生有道術而加以欺哄,不知道先生是神仙而加以侮辱。先生可以把我們看作是愚人、聾人、盲人。我們大膽地向先生請教道術。’商丘開卻說:‘我沒有道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即使如此,我心中還是有一個感覺,姑且向諸位說上一番。過去諸位之中有兩位俠客住在我家,我聽到他們讚譽範氏的勢力,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貧、貧者富。我真誠地相信,沒有一點懷疑,所以不怕路途遙遠而趕來。我來了後,又認為諸位所言都是真實可靠的,只怕我的誠心不夠,行動不夠迅速,並不知道我的形體到了何處,也不知道利害在何方,只是專心致志罷了,於是外物便不能改變我的誠心,如此而已。如今才知道諸位是欺哄我,於是我心中隱藏著猜測與疑慮,外面要註意所見所聞,回想過去僥幸沒有被燒焦、淹死,現在還害怕得心中發顫,恐懼得全身發抖。怎麽能再靠近水火呢?’自此以後,範氏的門徒在路上遇到乞兒、農夫這類窮人,再也不敢侮辱,一定要下車行禮。宰我聽聞此事後,告訴孔子。孔子對宰我說:‘你不知道嗎?至信之人可以感動萬物、天地、鬼神,橫行天下而沒有違抗的人,何止是身負危險、出入水火呢!商丘開相信假話尚且遭不到阻礙,又何況你我都誠心誠意呢!小子要牢牢記住!’”

那人似有所悟,道:“先生是想要教導某,行事之時要用心、專心、誠心。唯有如此,方能不負主君重托,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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