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顏希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哭泣的沖動，她用力地咬住下唇，眼底有一層薄薄的亮閃閃的淚光：“我真的不想和你變成現在這樣……為什麽我們會變成現在這樣？你就這麽討厭我嗎？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恨我？”她哽咽了。

蘇音費力地掀了掀唇角。“我為什麽恨你？”

孟顏希望著他，聲音雖然小，卻字字清晰：“你恨我……一去不回。”

短暫的沈默。

蘇音說：“你走吧。”

孟顏希自己用手指抹了抹眼淚，沒有動。

她這幾滴比鉆石還珍貴的眼淚讓蘇音徹徹底底地清醒過來了。他看著她的臉，看著她精致美好的五官，和她的眼角眉梢。她笑的時候眼睛會瞇起來，她哭的時候會下意識地皺皺鼻子，她喜歡的一切，她討厭的一切，他都那樣的熟悉。

而此時此刻他竟然在蓄意傷害她。

“……顏希，你知不知道？”他的指尖顫抖，撫摸她被他掐紅的下巴。“我一直在等。我在等你回來，我在等你回來找我。可是你呢？這兩年你想起過我嗎？你還記不記得我是誰？當你知道我身邊站著別的女人，你心裏有沒有……有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嫉妒？”

孟顏希說不出話來。她只是哭。

也是巧，孟顏希哭得差不多了，就接到了林一岑的電話。他以頂頭上司的身份問她工作時間跑哪兒去了。

孟顏希啞著嗓子說：“我今天不去公司了。”

蘇音從桌上抽了幾張紙巾給她擦眼淚鼻涕，靜靜地看著她講電話。

“下午的會議你也不參加了？”

“嗯。”

林一岑遲疑了一下，以特別委婉的說法問：“有什麽我能做的嗎？”

“我身體不舒服。”她低著頭揉了揉發澀的眼睛，“你還有事嗎？”

還能有什麽事。

孟顏希掛斷電話，發現蘇音還是看著自己，她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我最近不知道怎麽了，動不動就想哭。”

蘇音笑了笑。

孟顏希卻笑不出來：“你到底傷到哪兒了？”

蘇音看了她一會兒，突然拉起她的一只手按到自己的胸膛上，平靜地說：“這裏斷了兩根骨頭。”

“你怎麽……你怎麽跟人家……”

在她的印象中他並不是那種兇狠的人，就算是和胡闊起爭執，最多也就你來我往地互相揍幾拳吧？

蘇音嘆了口氣，老老實實地說：“是我先動手的。”他噙著笑註視著她，“我心裏有氣，找了個機會就發洩出來了……你會不會覺得我暴力？”

孟顏希抿著嘴笑了一下。

蘇音拍了拍床沿，“坐到這兒來。”頓了頓，加上一句，“我有點兒動不了。”

孟顏希坐到他身邊。

她絞盡腦汁地找著話說：“你什麽時候能出院？”

“三五天。”

孟顏希輕輕點了點頭，又問：“疼不疼？”

蘇音笑著摸摸她的頭發，對待她像對待小孩子，連語氣也是那種帶著哄的：“疼啊，連呼吸都疼。”

孟顏希不由得有些心疼他。

蘇音忽然問：“你爸爸是不是也住在這家醫院？”

孟顏希點點頭。

“要不要順便去看看他？”

孟顏希看了看他，小聲說：“爸爸不喜歡我來醫院看他，他說這裏空氣不好。”

蘇音握住她的手，低聲叫她的名字。明顯是不相信這個理由。

孟顏希只好說實話：“他病情沒什麽好轉，又成天做化療什麽的，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反正他不喜歡我來看他。”

蘇音看著她的眼睛，慢慢地伸出手臂攬住她的腰。

孟顏希有點難過，也就順從地將腦袋靠在了他清瘦的肩膀上，又說：“我總覺得我來看他，他比我更難過，所以我就不怎麽來了。”

蘇音低聲在她耳邊說：“做父親的當然不希望自己在孩子心裏是個弱者。”

孟顏希“嗯”了一聲。

“你去陪他說說話吧——順便叫李晴回家去，等會兒我一個親戚要來看我的。”

他說話的時候，悄悄地將孟顏希的手機從她兜裏摸了出來，又悄悄地塞到被子下面。他動作很輕，孟顏希心裏又想著父親，所以沒有察覺。

孟顏希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孟明輝的病房，走進去，並沒有看到夏安閑的身影——這段時間她總是長時間地陪著孟明輝——護士正在給孟明輝蓋被子，輕聲細語地說了些什麽。

看到孟顏希之後，年輕的護士小姐友善地朝她笑了笑，說：“孟先生剛剛吃了藥，正打算睡呢。”

孟顏希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走到父親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等護士出去了才笑著開口說：“你今天氣色真好。”

孟明輝喘了幾口氣，瞇著眼睛說：“不是叫你別來嗎？”

孟顏希又笑笑：“你吃不吃水果？我幫你削個蘋果好不好？”

孟明輝極細微地搖了搖頭，又仿佛這個小動作就耗費了他很大的力氣似的，“我吃了藥，腦子裏昏昏沈沈的，你回去吧。”

孟顏希握住他幹燥粗糙的手，堅持說：“你睡吧，你睡著了我再走。”

這是她小時候孟明輝常常對她說的話。孟明輝當然也是記得的，他費力地牽了牽嘴角，感嘆地說：“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記憶中你是那麽小一個孩子，現在呢，都長成大姑娘了……也不知道爸爸能不能看到你嫁人。”

孟顏希勉強笑著，說：“你會好起來的。”

孟明輝盯著天花板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輕輕地說：“以前安閑倒是真的疼你，那時候你才一歲不到吧，我帶著你去見她，她總喜歡拿玩具和零食哄你……現在也說不準了……”他疲憊地閉上眼睛，呼吸漸漸均勻。

半晌孟顏希才反應過來。

一歲不到？……她一歲左右爸爸媽媽正是感情好的時候吧？……難道是自己想多了？……然而這個敏感的數字還是讓孟顏希的心提了起來。

她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叫：“爸爸……”

可孟明輝已經在藥力的作用下沈沈睡去了。

孟顏希恍恍惚惚地起身離開，正打算坐電梯下樓，忽然發現自己的手機不見了。仔細想想最後一個電話是在蘇音那兒打的，應該是掉在他那裏了吧。

她控制不住地胡亂想著，神游般地走到了蘇音病房門口，正打算進去，卻聽見裏面響起了女人的聲音。

“我知道你怨恨他……可你總得給他留條活路吧？”

這聲音已經不再年輕了，應該是人到中年——卻又有些耳熟。

蘇音沒說話。

女人又說：“你到底想怎麽樣？好歹我們也養了你這麽多年，你就一點兒感恩的心思都沒有嗎？”

這是蘇音的母親嗎？孟顏希正想著，突然聽到蘇音發出了一聲冷笑。“感恩什麽？感恩他打我罵我，還是感恩他在背叛朋友之後，大方地接手了朋友的老婆孩子？”

女人登時就被激怒了，嘴裏惡毒地咒罵著：“我就知道你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早知道這樣，他每次打你我幹脆攔都不攔了！！打死你最好，省得我成天看著心煩！！！”

孟顏希幾乎難以相信這是蘇音那個優雅美麗的母親——她怎麽能這樣說——她怎麽能這樣傷害他——

她沖動地推開了門。

第一眼就看到蘇音臉色發白地坐在床上。

那女人應該沒想到自己這番話會被別人聽見，臉上露出了一種既尷尬又惱怒又心虛的表情，孟顏希一個字都還沒來得及說，她就踏著高跟鞋氣勢洶洶地走了。

孟顏希想她一定也是這麽氣勢洶洶地來的。她難過地低下了頭。

蘇音靜靜地對她伸出手，說：“過來。”

孟顏希看了他一眼，咬著嘴唇走向他。走近了，自覺地坐到床沿上。又看他一眼，忽然伸出手臂，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蘇音回抱住她，輕聲問：“你怎麽回來了？”

“……我手機好像落在這兒了。”

“我幫你找找。”他說著擡起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可能滑到地上去了。”可她一點都沒有松開他的打算，還是抱著他。

“顏希……”蘇音撫摸著她的背脊。

孟顏希從他懷裏擡起頭，拽著他的衣角哽咽地問：“……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她從小就長得好看，見過她的人沒有不誇她漂亮的。以前她上小學，很多男生都喜歡她，小小年紀又不懂得怎麽哄女生笑，幹脆就引她哭。蘇音從來沒告訴過她，其實人家故意欺負她、惹她生氣，就是存心要看她哭。——她哭起來的模樣真的特別動人，楚楚可憐梨花帶雨的，憑你再硬的心腸也受不住。

蘇音看著她水汪汪的眼睛，既心疼又不舍，既喜悅又自責，只能一遍遍地哄她不要哭了。

當然他並不後悔安排這場戲，重來一次的話他還是會這樣選擇的。他實在受不了了，他要她像以前那樣親近他，她要她——回到他身邊。

蘇音捧住她的臉，溫柔地親了親她的眼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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