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這樣表述不太好，可是孟顏希看見路晴空和劉羽在一起逛街的時候，她心裏確實是覺得她們臭味相投。

按說孟顏希和劉羽只有過幾面之緣，雖然後者曾經是葉欽的私人助理，貌似對葉欽芳心暗許甚至頻頻暗示過，但孟顏希並不是一個善妒的人，她不會因為這種原因就對劉羽有意見，或者看不慣她。可在國內偶遇劉羽的那一次，孟顏希的的確確從她的言行舉止中感受到了深深的惡意。

孟顏希當然不是那種總是無怨無悔地付出、對每個人都很好的人，她能夠分辨他人的善意惡意，然後改變自己的態度。

就像此時，坐在她對面的人一臉不屑，眼神也狂傲不羈，不僅沒有將她放在眼裏，更是毫無禮貌教養可言，因此孟顏希輕輕垂下眼瞼，喝了一口咖啡。

“孟小姐是吧？”他漫不經心地瞟著四周，大咧咧地開口了，“開個價吧。”

孟顏希幾乎要笑出聲來——有時候某個人無緣無故的狂妄自大真的會讓你覺得好笑。她沒有掩飾自己的笑意：“如果您打算繼續這麽跟我交談下去的話，我想我們今天的會面可以到此結束了。”

男人嗤嗤一笑：“一百萬。”

孟顏希精致的臉上笑意更濃，不卑不亢：“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她站起身，立即就有兩名黑衣保鏢上前兩步，將她堵在了桌邊。

寸步難行。

孟顏希微微冷笑：“接下來是不是可以掏出槍指著我的腦袋了？”

男人還在左顧右盼，突然伸了個懶腰，擡起兩條肌肉線條流暢分明的長腿就擱到了桌子上，又看了看窗外，他才不鹹不淡地說：“我就實話實說了，孟小姐——”將孟顏希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最近很缺錢吧？”否則一個名聲在外的音樂家，怎麽兼職去做模特了。

他說得很篤定。孟顏希不冷不熱地看他一眼，說：“繼續。”

男人揮了揮手，那兩名保鏢就退下去了。但是孟顏希還是站著沒動。男人也沒有請她再坐下，自顧自地說：“當然了，我也把市場價都摸清楚了，”他的語調慢條斯理，像是在菜場買白菜似的，“孟小姐單單賣一首曲子，是十萬歐元對吧？在皇室規格的宴會上演奏一曲，是五十萬歐元對吧？還有……”

他的聲音頓住了。

竟然是孟顏希端起自己那杯還冒著熱氣的咖啡，整杯潑到了他臉上。

她的聲音平靜如水：“你怎麽敢這樣羞辱我。”

男人怒極反笑：“敢做還怕人說嗎？”深色濃稠的液體順著他的發絲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滑到他的額頭上，他的臉頰上，再順著他的面部輪廓爬到他嶄新挺括的白襯衣與淺色領帶上。

“要不怎麽說中國一大堆的暴發戶呢。”孟顏希微微一笑，“您知道什麽叫做待人接物嗎？您知道什麽叫做禮儀教養嗎？您知道——”她微微擡起下巴，顯出些不可一世的味道來，語調也跟著上揚了幾分，高貴又驕矜，“什麽叫做尊重淑女嗎？”

她拿起一塊餐巾，慢吞吞地擦拭起自己的十根手指。“我從事的是正當的行業，先生。我知道您常年做的事情比較不可見人，但是請別用您那種骯臟的思維來揣測您不了解的事物。”

擦完手後她毫不客氣將那塊餐巾丟到他身上。

“或許您需要清理一下。”

他真的擦起了頭發和襯衣。

孟顏希繼續說：“老實告訴您，我一首曲子可以換一張二十萬歐元的支票，我在宴會上演奏一曲可以換一張七十萬歐元的支票，官網上我個人演奏會的門票也已經被炒到了兩千歐元一張，但那是我應得的。”

男人冷著臉說：“孟小姐所謂的淑女做派就是這麽咄咄逼人嗎？”

孟顏希笑得真誠：“我覺得您需要清醒一下。”

她的眼睛好像在說，瞧，這不是奏效了嗎。

“希望您以後能待人客氣些，失陪了。”她正要轉身——

“你知道我是誰嗎？”男人沈著臉，陰森森地開口了。

突然一聲嬌滴滴的尖叫。

“呀，你這是怎麽了致遠——”

劉羽扔下兩只手裏提著的購物袋，就要撲到林致遠懷裏。

林致遠沒什麽好臉色地扒開了她，她卻仍黏著他：“致遠，我剛好給你買了件襯衣，你要不要去衛生間換上啊？”說完她扭頭看向孟顏希，神情是很高傲很跋扈的，大約是想開口放些狠話，但當她看清楚孟顏希的臉後，她的神情陡然一變。

孟顏希考慮著有沒有必要裝作和她不認識。

林致遠倒是沒心思註意這些細節，他對劉羽的態度頗有些不耐煩：“你不是和路晴空逛街去了嗎？”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就回來了啊，”劉羽強顏歡笑，“在門口我就看見你了，晴空先進去了，我過來找你。”

她猶猶豫豫地擡起頭，“孟小姐……也是這家會所的會員嗎？”幹巴巴地笑了兩聲，“我都不知道呢。”——難道是孟顏希把致遠弄成這樣的嗎？可孟顏希脾氣沒這麽壞，致遠的脾氣也沒這麽好啊。

孟顏希沈默著。

忽然身後有人叫她的名字：“孟顏希，你不是說你沒空嗎？”

是打扮得光彩奪目的李晴。她們兩個人的時候她都是叫她“顏希”的，可是有很多人在場的話，她就會叫她的全名。孟顏希一直認為是因為她不好意思。

孟顏希更默默無語了。

李晴看她那表情就知道有什麽事情不對，不動聲色地走近她。看看臉黑得嚇人的林致遠，再看看目光閃爍的劉羽，再看看林致遠一頭一臉還有胸前的汙漬，她對孟顏希又那麽了解，稍微用腳趾頭想想都想出了這是怎麽一回事，但是她假裝不知道。

“你在這幹嘛呢？”她厚著臉皮提問。

孟顏希無辜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你又是哪一出啊林大公子？”李晴繼續厚著臉皮提問。

出乎意料的，林致遠平淡地說：“不小心罷了。”

這倒是讓孟顏希多看了他一眼——剛剛好對上他的眼睛。

如何看一個人的家境呢？看他的舉手投足？看他的吃穿用度？還是看他的狐朋狗友？

對於孟顏希來說，她第一次知道李晴家境好是在後者的生日聚會上——體驗過一次後孟顏希就再也沒有湊過熱鬧了——多年之後再次參加，孟顏希仍然感到一股濃濃的土豪之風撲面而來——打從她踏進那房間起。

她無心與人交談，找了個角落翻看郵件，並且回覆。

很快有人坐到她身邊，是穿著西裝別別扭扭的夏一宇。

孟顏希頭也不擡，“有話就說。”

夏一宇聽見這話表現得如蒙大赦般，頓時就管不住嘴了：“你和宋楚渝怎麽認識的啊？你和他什麽關系啊？還有那天晚上你對我也太兇了吧？我不就是找你蹭個車嗎？你至於嗎？”

孟顏希還是不擡頭，“你知道‘此地無銀三百兩’這個詞嗎？”

夏一宇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你……你什麽意思啊。”

“是嗎？難道你不是那天晚上聽見了我和我媽媽說的話，剛剛好你也見到了那一幕，剛剛好你又知道那個女孩子是誰，所以當你看到他們在一起就急匆匆地給我發短信好讓我撞見嗎？”她淡淡反問。

夏一宇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兒了，正不知如何所答時，她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的，我想修改一些小細節……第五張，袖口那裏的設計我覺得有點多餘了，去掉應該會更好一些……嗯……還有第九張的顏色我覺得用純黑色會更好一些，麻煩你幫我做一下調整……嗯，好的……”

她忽然掀起眼皮望向夏一宇，“把你手機借我一下。”

夏一宇連忙從口袋裏摸出來，恭恭敬敬地用雙手遞給她。

孟顏希覺得他的演技略為浮誇，微微皺著眉頭瞪了他一眼，一邊用肩膀將自己的手機夾在耳邊，一邊劃開他的手機屏幕開始記備忘錄。

“我找好紙筆了，你說……嗯……”

夏一宇幹巴巴地看了一會兒，實在是覺得她辛苦——自動自發地伸出手去。就那樣舉著手臂，捏著薄薄的手機，看著她。

她的頭發細細軟軟的，又香，貼著他的手背，他就覺得心在一陣陣地顫抖。

“……好，我再給她發封郵件……嗯，麻煩你了。”

孟顏希仍在他的手機上敲敲打打，卻用眼神示意他替她掛電話。

夏一宇有些不舍，慢騰騰地收回手。

“我警告你啊，不要再煽風點火了，”她撇了撇嘴，“否則我下次真生氣了。”

夏一宇自然是滿口應承。

還是忍不住問她：“那你現在和宋楚渝怎麽樣了？”

孟顏希繃不住了，笑了出來，反問他：“你知道你給我什麽感覺嗎？”

“什麽感覺？”他的聲音幹澀，心裏又緊張又忐忑又期待。

“感覺你很喜歡楚渝啊。”她可愛地歪了歪頭，“你就是和他過不去了是不是？要不要我給你引薦一下？”

她的面容近在咫尺，夏一宇只能用佯裝發怒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和失望：“胡說什麽，我的性取向正常得很。”

孟顏希哈哈大笑，把他的手機扔還給他：“把這備忘錄發給我。”

夏一宇乖乖地低頭操作，她就從茶幾上拿了個蘋果慢條斯理地啃，想了想還是湊近他，小聲地問：“那天晚上怎麽變成楚渝送我回去了？”

“你不記得了？”

孟顏希老老實實地說：“我就記得我在包廂裏對你和楚渝發了脾氣，然後我要走來著……好像是在門口被誰堵住了……”她真的不知道更多的了，低下頭又咬一口蘋果。

夏一宇心想，她忘得還真巧妙。但人都是有私心的嘛，他笑瞇瞇地回答：“那就是個服務員。”

“那怎麽是楚渝送我回去的？”

“你滿身酒氣，哪能開車啊。”

孟顏希將信將疑，“哦”了一聲。

她的目光在房間裏掃視一圈，忽然看到路晴空是一個人，不由自主地問出了口：“路晴空有男朋友嗎？”

“嗨，她嘛，換男朋友比換衣服還快。”

這話說了跟沒說有什麽兩樣。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了，也越來越吵鬧，孟顏希忽然失了興致，將手裏的半個蘋果準確地沿著拋物線投入垃圾桶內，說：“我出去透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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