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麽呆呆地盯著這鏡子中定格的少年面龐，而旁邊的韓風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過來一瞧：“……這是你的孩子？”

我眼角一酸，差點流淚下來。

“不錯，雖然是個少年樣子，但一眼看過去氣質非凡，果真如你。”他故作正經道。

我被他這一鬧，剛剛含在眼角的淚水陡然被噎了回去。

沒好氣地瞟他一眼，忽然記起一事：“這人界的日月，是不是跟陰界的不大一樣？”

“是了。”他眼睛眨也未眨，“雖然算不上陰界一日，人界一年，但確實也差不了多少。”

我心下了然，垂眸，卻真不大相信逐月的噩耗。他那麽厲害，即便跟我折騰了這麽幾百年也未曾把他如何，又怎麽可能如此簡單就失去了性命？

“我原以為……”韓風忽然開了口，大約是察覺到了我依舊想要回人界的心境，略有幾分自嘲，“我原以為，若你見不著他，定然也就失去了回人界的想法。只是，想不到你哪怕真的沒有見著他，也依舊改變不了你想要回人界的心境。”

我默然點頭，心中所思所想盡是逐月的現況，卻沒能多在意一下韓風的眼色。

他似乎有話想說，但張了張嘴，還是咽了回去。

……

當我辭別韓風，回到住處的時候，倒是喜聞何熙和小浩已經將陣法準備好了。

“真的？”驚喜來得太快，我竟然一時間會不過來。

“是了，還得多虧了韓風。原以為是個騙子，沒想到他竟是真的不僅把你救了出來，還支開了陰兵，幫我們完成了法陣。甚至連法陣其中不少的耗材都是他贈予的。”何熙面上狂喜不已，連帶著平時沈默少言的小浩面色也是興奮至極。

“那便是太好了。”我很快收拾了身邊幾樣小物，還有自己偷空煉下的丹藥，全然當作沒看見何熙面上一閃而過的狡黠。

只是，我們才剛剛商議至此，門外就多了一道聽漪的聲音：“姑娘，你住在這裏嗎姑娘？聽漪此番前來，有事相求！不知可否一見！”

她的嗓音有些沙啞，似是哭過。

何熙和小浩有些擔憂地看了我一眼，我則是淡然過去開門，眼見著的，果真是聽漪那張含淚的姣好面容。

“聽漪姑娘不去幫韓風公子，來我這裏有何貴幹呢？”我語氣還算溫和，但心內也是稍緊：這姑娘此番前來，該不是對我們的陣法之事也有所了解？倘若真是如此，只怕……

“姑娘可否聽聽漪一言？”她一雙桃花眸中淚光微動，“……能不能不要離開陰界？雖然此處比不得人界那般繁華，但韓風公子待您是真心，且……”

她接下來的話語卻隨著韓風一掌下來沒了聲音。

他封了她言語的穴道。

我眼見著聽漪默了默，而後滿眼淚光繼續想跟我比劃什麽，我卻再也沒能看懂了。

“韓風，我原以為你是不會害我的。”我眼角一挑，看向他，他只是出手攔下聽漪，而後並沒有多餘動作。

“我並非想要害你，只是聽漪偶然間聽了我們的對話，才知曉此事。抱歉了。”他眼神略有繁雜，深眼凝著我。

我默了默，此刻不能跟韓風有所沖突，於是便也罷了：“……既然你如此說了，我便信你一回。”而後關上門，我卻轉頭對著何熙和小浩一個眼色，示意他們從後門離開。

門外韓風似乎立在原地未動，我稍稍感嘆了一下，之後也毫不留戀地抓了自己的行裝，飛速躍出後門。

……

這裂縫之處與我上次前來已然大不相同。

這法陣倒也是奇特，其間流光不斷，似乎真是能開啟通往人界通道之物。

我警惕地看向周圍，目光所及之處，卻是當真一個陰兵都未曾看見。

這般流光之物，沒想到竟也未引來陰兵查探，想必韓風在此真是幫了我不少忙。

腦中浮現出他的淺笑面龐，心中稍有些難過：等我去了人界，你便好好在此幫判官做事吧，說不準下個判官便是你了。

而後再無留戀，回身就投入何熙啟動了令珠之後所形成的光華圈內。

果真不愧是令珠，此番竟能儲備如此強大的靈氣在其中，竟是正好能為我等所用。

再凝眼看向何熙，他的面貌逐漸和我腦海中父親的下屬重疊。

倒是不出所料的，我在不遠處看見了韓風頎長的身形。他面上憂愁滿現，卻在和我目光對視的那一刻換做了一副燦然笑臉。

我亦回了他一個笑容：待我離開，你便能好好在此當你的玩世公子了。抱歉了。

隨著何熙口訣微響，整個法陣亦是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我轉目看著他，他神色微動，似乎有些心虛。

我冷笑一聲，伸手就甩了一段捆仙索過去，把我和他兩人牢牢束縛在了一起。

他驚疑之下，無奈法陣已在啟動之中，根本無從停手。

“……放心，這法陣只能承載兩人的事情，我早已知曉。但是你也不必太過擔憂，我觀察過你的法陣，雖然是以靈氣啟動，但其內陣法奧義在鬼祟之氣的運作下，也可以有所動彈，說明這法陣用我的鬼祟氣息也是可以控制的。”我滿目含笑，看著他驚恐的眼色，心中了然。

“你怎麽知道的？”小浩這時也止不住地開了口，面上卻是略有驚喜，“我還以為……”

“你以為我不知曉，所以便打算犧牲你自己，來成全我回人界的願望？抱歉，讓你失望了。我會牢牢看住何熙，不讓他把我弄出法陣，但我也會拼盡所能讓我們三人一同安全到達人界的。”我深深地看著這何熙，他只是默了默，大約也覺著此刻不能跟我硬抗，也便專心啟動陣法了。

腦中思緒流轉，我明明該想的是如何安全回到人界，無奈腦中卻總是不停地浮現出和韓風的一幕一幕，還有聽漪前來時那未完的話語……

忽而，腦中靈光一現，我陡然就明白了聽漪為何孤身前來冒死找我。

猛地回頭，遠遠站著的韓風身邊已然圍了一眾陰兵，而他面色卻絲毫未變，只是淺笑著看我，似乎在讓我寬心。

難怪我出水牢之時，陰兵都只是對我視而不見；

難怪何熙和小浩能如此順利地設下陣法；

難怪他要帶我去看看那些碎魂；

難怪聽漪今日會來勸我留下……

他是拿自己和判官做了交易啊，他分明就是拿自己換取了我逃離這陰界的機會。

“罪臣韓風，私助他人越界，判入十八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一陰兵高亢的聲線就這麽沈浮在這片空間之中。

我震驚之下，這陣法卻已然啟動，我們三人在一片紅雲中騰空而起，只能目視著韓風的身影消失在我視線的盡頭。

他從未與我說過這些，更是從未跟我說過他與判官之間的矛盾。

小浩伸手想拍拍我的肩頭安慰我，但卻被我的眼神給懾了回去。

“對不起……”我喃喃地對著視線盡頭的地方，心中五味雜陳。

“轟隆”……

一聲巨響，我與小浩幾乎同時栽倒在地，何熙則是因為坐著，所以並未多受這震動的影響，但面色也是煞白。

“怎麽了？”我伸手就引出一段鬼祟之氣，跟著何熙一起操控起這陣法來。

但這陣法變化稍顯鬼妙，此刻即便是我也一同操縱，這陣法依舊是有些搖搖欲墜。

何熙面色已然慘白，而旁邊的小浩則是緊繃著臉，神色也逐漸變得難看起來。

這搖搖晃晃的陣法，難道果真撐不到我們到達人界麽？我咬牙擡眸，看向這陣法直奔而去的方向，果真能看見一片淺藍色的大地，然而……卻離得極遠。

渾身緊繃，心思也更為專註地操控著這陣法。

只是，何熙卻再也撐不住了，似是令珠靈氣不足，稍有反噬，此刻直接一口鮮血吐到了我們面前。

“你可別有事啊……”我亦是聲音慘淡，“你可得撐著，否則我們這三人都得……”

“嘭”地一聲，也不知從哪兒傳來，卻把我們這陣法擊得一陣亂晃，甚至讓我連接下來的話語都未曾來得及說出口。

我正納悶著這聲響從何而來，眼瞅著面前就多了一道一閃而過的身影。

猛然驚醒，伸手就去拽，卻只是拽著了何熙的手腕。

他身上的捆仙索不知何時已經被他悄悄卸下，此刻被陣法周邊的狂風一卷，那捆仙索早已不知被卷去了哪裏。

我拼了命地抓著他的手腕，只可惜他現下已經盡失了氣力，雖然努力睜眼看向我，卻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更別提回握住我的手了。

小浩很快爬過來和我一同拽著已經整個身子都探在陣外的何熙，只是，我們這氣力，卻無論如何也是比不上這片幾乎卷成了漩渦的靈氣。

是了，離人界越來越近，連其上的天地靈氣都已經蔓延到這裏來了。

“抓住啊！”我沖著何熙吼叫出聲，他絕望似的看我一眼，再看了看已然近在眼前的人界，卻是滿目淚光：“……我、怕……是回不去了……”轉而又是一口鮮血湧出，一片血花頓時在這空中消散。

“別亂說，你抓牢了，我們肯定可以一起回去！”我發狠似的道，扯著他的手更是用足了力氣，青筋暴起。

“呵……”他只是輕聲著，卻沒有再看我一眼。

我一手費力地抓著何熙，另一手則是拼命在試圖操縱著陣法。指尖鬼祟氣息瘋狂流動，然而卻只是徒勞。

在這一片靈氣的漩渦內，別說這“試圖”操縱陣法了，就算我專心致志，未必也能安全著陸。

我死咬著牙，腦中飛速轉著，眼看著這片大陸越來越近，人界近在咫尺，我卻無能為力。

倏然，扯著何熙的手一痛，我“嘶”地一聲，卻發覺是何熙瘋魔似的攢足了力氣把指甲扣在我的手背之上。

“你幹什麽？！”我又惱又氣，但是忽然又明白了什麽。

“我可討厭你了。自作聰明又很自負。然而你卻是……當真厲害啊……

我不想連累你們，但你得答應我，幫我找到姐姐，幫我照顧她！！！”何熙滿眼的堅定與悲傷，淚花早已飄散出了眼眶，卻又死死盯著我不放，仿佛真的在等我一個承諾。

我看得呆了呆，才轉念道：“……好！”

可我沒想到的是，我才這麽話音剛落，他便又是狠狠把指甲嵌進了我的手背。

這下子，可算是嵌出了血。

我手中微松，旁邊的小浩也被這何熙指甲尖劃傷，一時吃痛，同樣也是松了手。

“嘩”……我怔楞之下，何熙竟是笑著在這漩渦中飄了起來。笑容很是輕松，眼裏盡是滿足。而身子則是在這漩渦中逐漸遠離了我們，而後，越來越遠。

我心下難過不已，但人界已然近在眼前。

顧不上旁邊小浩猛地大哭之聲，我只得拼了命地把自己的鬼祟之氣註入這陣法之中，試圖代替令珠殘存的靈氣。

然而即便是現在我拼了命地想要重新操控陣法，依舊抵不住這陣法卯足了勁地落下之勢。

深吸一口氣，我幾乎是差點被這片眩暈之感震昏了腦。

“啊……！”隨著小浩和我的驚叫出聲，我倆幾乎是在一片電閃雷鳴中撞落在了一片小山丘之中。

……

一陣頭暈目眩之下，我才驚覺自己渾身跟脫了力一般疲憊不堪。

整個身子軟綿綿的，但又莫名輕飄飄的。我幾乎有些撐不住自己渾身上下漫卷而來的一陣脫離控制之感。

我下意識的想去看看旁邊的小浩，然而即便是我努力別過頭去，卻依舊看不到身旁的任何一人，滿目都是一片奇異的眩暈景象。沒有剛剛肉眼可見的樹木，沒有剛剛落下來時撞到的山丘，更沒有自己之前看到的那片滿目青綠。

這究竟是……

我費勁力氣想要思考，但腦海中已然止不住地酸疼麻木，根本無從判斷現在所面對的狀況。

我是魂體，那麽現在，該不是……需要找個寄身之所？

這是我腦中的最後一個念頭，而後我便在一片疼痛中失去了最後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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