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裏十一點了，樓蘭一如既往，一座城已披上夢的華衣，舉目望去不可見底的玄烏之海，只有兩處亮如明珠，一是礦上府邸，一是“子初”。

穆迦剛從府邸出來，跨越虛空經過“子初”時，被那裏的浮光所吸引，居然還有這麽一個所在，一瞥之下，華光中的人們與之前見到的行人大為不同，一張張臉都活了過來，展現著自己的醜陋，或美麗。

一定要再來趟原生大陸，來次樓蘭，穆迦化作暗夜精靈，邊極速飛躍邊想。他和這座城有種不可言說，卻又不可抹滅的淵源，這種近乎偏執的印象或許來自他在瓦格畢爾達修煉時所見的夢境。

這裏絕不似夢境裏母星那樣殘敗荒蕪，但總覺得有些相似之處，可又說不明白。在跨過塔樓時，穆迦才想到一個合適的詞語，影子，這裏就是那個母星的影子，或者母星是這裏的影子，時間就是那面折光的鏡子。

從來沒有來過這兒又怎麽會有這樣的聯系呢？想到這裏，穆迦不由得笑自己冒傻氣，無論如何華胥才是真正的家，那時所思念的故土啊。

到了城邊，空中彌漫的水氣，在穆迦臉上掛上了涼絲絲的露珠，把他拉回了這個世界。“她一個人不會有事吧？”

“車菊小姐，我回來了。”看見車菊星子的身影，穆迦松了一口氣。

她站在沙發旁，轉身看了一眼，沒有問什麽，而是把食指貼近嘴唇，“噓”，示意穆迦輕言細語。

“她剛睡下。”車菊星子說著把穆迦拉到了屋子的另一個角落，試圖遠離沙發。

“誰剛睡下？”

“婉曦姑娘。她沒事。剛開始聽說你去找她了，她還要去找你。”車菊星子高興地說。

“回來了？”婉曦在沙發坐了起來，露出半截身體。

“嗯，回來了。”穆迦說著臉發燙，掩飾似地接著說“這一趟真不容易。婉曦姑娘沒事真是太好了。”

“雖然撐不過五分鐘，但本姑娘的逃跑技術還是超一流的，哈哈。一發現我不是車菊小姐，它們的主力隊伍直接調轉火力，只有一小隊人追我。把它們幹掉後，我繞著全城跑了好幾圈才敢過來。沒想到你們也在。”

“安全就好，安全就好。”穆迦像是才想起來什麽，忙說道，“東西在這兒，一起來看看吧。”雖然很晚了，人困馬乏，可沒人會去睡覺的。

當事發那天的全息影像調出來，三個人激動萬分，滿心以為見到了希望的曙光，可看到阿瑪柏被殺死那一刻，他們無人做聲，心底冰涼。持劍殺人的分明是發了狂的鐵豆，黑晶劍確實無人能抵。

反覆看了六七遍之後，還是穆迦最先開了口，“那種情形之下，換做我我也要殺他，不殺不足以解憤。那是阿瑪柏應有的下場。只是咱們能夠理解，華胥其他人就未必，尤其阿瑪家。都累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穆迦睡地板，挨著門口，車菊星子和婉曦一人一張沙發，月光透過墻壁縫隙照射進來，給屋裏添上睡夢的光度。

聽見有人說話，聲音虛弱而興奮，穆迦睜開了眼，他也不知道自己這一夜是睡著了還是沒睡。

“你一夜沒睡？”穆迦看見婉曦簡直要蹦跳起來，她面前的全息影像定格不動，那時鐵豆正要揮劍殺人，而阿瑪柏一臉驚愕，忘記了逃跑。

“昨晚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鐵豆的確是被誣陷的。”婉曦像是發現了寶藏。

“真得？”車菊星子聞聲，也從睡夢中驚醒。

“給你們再看一次，我真是太高興了。這個影像是假的。”婉曦信心十足地說。

“中央電腦裏的東西都要通過華胥審查的，怎麽可能會有假？負責審查的可是最先進的機器人。”穆迦問道。

“那他們就沒可能串通一氣？機器人就不會殺人了嗎？”婉曦覺得樓蘭的機器人比人壞十倍有餘。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又看了一遍，車菊星子仍沒發現哪裏不對。

“你們看看，鐵豆在殺人之前說了什麽？那句話不要也罷，畫蛇添足。他說‘我鐵豆今天就要殺了你。’“鐵豆”？他那個時候已經有新名字了，叫大羽。”

“可鐵豆是他用慣了的老名字，情急之下說回去也不意外。”穆迦邊想邊說。

“鐵豆那個名字在他心裏已經死了，連紫夜姐姐都改口喊他大羽。以他們青梅竹馬的情誼，稱呼舊名不更自然嗎？”

“可以算作一個疑點，但要成為證據還太勉強。推理說服不了審判委員會。”穆迦的話猶如冷水潑來。

“至少能說明鐵豆不是殺人兇手，有人在掩蓋事實真相。”車菊星子說著關掉了全息影像，收起解碼器。

“那就是說有人故意制造了這起事故，然後嫁禍於鐵豆。那會是什麽人呢？”婉曦接著問。

“這件事的最大受益者是阿瑪家，借機推動委員會啟動戰時法案，通過擴大機器人權限，最終以機器人制造者和管理者的身份，大大拓展了勢力範圍。可阿瑪西鉉會因為權力犧牲掉最疼愛的兒子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他也會阻止我們。”在同意車菊星子之後，穆迦第一次感到了危險。

“惡毒的老混蛋！”婉曦罵道。

“車菊小姐，我建議咱們就此放手。這件事的影響已經大大超出它本身，不是你我能左右的。”穆迦不願車菊星子以身犯險，也不願因此而招致“風暴”，他似乎隱隱感到了“風暴”的破壞規模，擡頭朝窗外望去。

“那鐵豆就白白被當作替罪羊了嗎？他就應該過著逃亡的生活嗎？”婉曦瞪向穆迦。

“每個人生來就有命運的底色。鐵豆註定不是平凡之人，所以才遭此禍端。你不是也說這世上無人能奈何得了他嗎？”

“狗屁！你和那些人又有什麽分別？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就抹去了我們的一生。你們有什麽權力？你們是神嗎？這樣的神和惡魔又有什麽兩樣？”婉曦氣憤不已。

“穆迦哥哥，我也不同意你的看法。沒有人有權力決定誰的人生是為付出和犧牲做準備的，更何況是罪愆。現在事情好不容易有了眉目，這不正是我們努力的結果嗎？為什麽要放棄呢？”

“你們根本想象不到它可能會給這片土地帶來什麽，給華胥帶來什麽！那時就不再是幾個人的問題。”穆迦已經站在了窗子旁，背對著屋內。

“穆迦哥哥，雖然我不明白你的話，可如果真有什麽需要以此為基礎，那就如流沙上的房屋，遲早要塌掉。”

“它會要了你的命。”

“不然也不會想請穆迦哥哥做保鏢啊。我可不是什麽傻天真的小姑娘，喜歡把冒險當作過家家。”

“大先知也不會同意繼續下去的。這可能會挑起教廷和阿瑪家，甚至和委員會的對抗。”

“父親一向只關註神聖之事，被神的光芒迷住了雙眼，我覺得有個俯瞰眾生的機會也挺好。要不然他所信奉的神也會怪罪他的。”

“最有力的證據已經被毀了，你有辦法找到其它證據，還是有把握說服委員會？”

“我有辦法啊”，車菊星子調皮地眨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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