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酒戒了有一陣子了，可一遇到光亮還是那麽容易讓人眩暈，分不清東南和西北，分不清昨天和明天。穆迦不由得又重重地拍拍腦袋。

回來已經快一年了，這個故鄉之地反而愈發模糊。穆迦深一腳淺一腳獨自走在亮堂堂的馬路上，突如其來的強烈陽光使他陷入旋轉的漩渦，兩旁的建築飛速地擠壓過來。

“媽的，落下病根了。”穆迦狠狠地罵了一句。無數記憶的碎片同飛樓一同旋轉，腦袋都要炸裂了，說不定下一秒就要變成不識一物的傻瓜。

害怕真的變成傻瓜，掉進混沌裏再出不來，他戒了酒。在赫爾絲麗，古雷傲和特魯達為他舉辦的餞行宴會上，宴會極其隆重，那是穆迦最後一次品嘗大醉的滋味。那一醉就是大半年，星際旅行的寂寞因此全然消無。

在重新踩上地球的土地時，穆迦恍惚間無法分辨究竟眼前的這裏是夢，還是瓦格的是夢，它們之中一定有一個是假的。為了拉近與真實的距離，那一刻穆迦決心戒酒。

要拿清眼看世界，要在走過的路上留下重重的腳印，他做到了滴酒不沾。無論是在司瑞特修習院舉辦，有審判委員出席的歡迎宴會上，還是歐羅家特地為他準備的家宴。

他的回歸，“華胥之城”保持住了應有的克制，沒有任何大媒體公開報道，只有一家以捕捉風聞趣事為主旨的畫報刊登了一張關於他的照片，名曰“瓦格飛船驚現，華胥務要備戰”。

所有人都當他不存在一樣，華胥前進的齒輪沒有稍許片刻的停頓，這座城池的喧嘩和靜寂與穆迦的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聯系。

他去哪裏就像空氣一樣，認識的人似乎都在刻意避開他。連雲織和納爾德也只見過一面，家宴之後不見蹤跡，盡管歐羅家上下對他熱情有加，真誠邀請他住進歐羅家的城堡。

從侍仆口中，穆迦得知雲織與人訂了婚，是令人厭惡的阿瑪雲。歐羅揚日病逝後，納爾德在阿瑪家的支持下力壓其他弟兄，成為歐羅家的新任執掌者。此時，阿瑪家已成為華胥第一大家，其勢煊赫不可一世。

為了避免尷尬，穆迦最後還是選擇回到修習院的小屋。好在修習院的人並不阻攔，他的那間小屋也一直沒人住，因為有可可嬤嬤經常去收拾的緣故，那裏潔凈如新。

天不遂人願，就在穆迦回來的前一個星期，可可嬤嬤沒能等到穆迦，憂郁成疾，最後不治身亡。遵照遺願，修習院老院長偷偷將她的骨灰撒向華胥之城以外的天空。

就算等到了又能如何呢？要告訴她貝吉一回去即遭人暗殺，而斯魯爾德也已消失在宇宙的某個角落裏，沒給她留下一句話嗎？穆迦站在可可嬤嬤的墓碑前，告訴了她這些。

現在和穆迦關系最密切的反而要屬天天跟著他的那兩個便衣了，穆迦扶著疼痛的腦袋無奈地笑笑，大大咧咧地扭頭望望。便衣在他眼裏，不過是兩只拙劣的大蟲子，想擺脫他們不比彈開兩張樹葉難。

穆迦之所以不趕走他們，是因為這兩只每天都跟在屁股後面的大蟲子，能夠不時提醒他這不是夢境，他的心跳聲是真實的。

在華胥沒有幾個朋友，現在連一個能聊天的人也沒有，他只能靠不停地走路，不停地張望一切能看到的，來減輕記憶碎片帶來的撕裂感。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閑逛了一百五十六天，再不出一個月就能把華胥逛個遍，穆迦差點就在無所事事中變成一面鏡子，忘掉自我。

他發現以前自己多麽狹隘，居然十幾年都龜縮於小小的一隅，竟沒發現這座“華胥”是何等偉大。

什麽事不幹，也不用擔心錢方面的事，總有人付賬。他和蟲子們達成了沒有經過確認的默契，默許他們一直跟著，但他們得保持安靜，還有把帳單結掉。

這一百五十六天裏，穆迦早出晚歸，漸漸把出門當作一種任務和敷衍，畢竟外面還有蟲子在徹夜等待呢？他們24小時無休無止，每天都在變換模樣，自然都是機器人。

所到之處，他像大爺一樣被供著，沒人理他，也沒人攔他，他想做的事沒有不成的，想買的東西沒有買不到的。這慣壞了他的性子，賬單的金額越來越大，在他自己看來也有些驚人。

他開玩笑似地在市中心買了套豪宅，奢華程度令人咂舌，他又花了數倍於房子的好價錢去裝飾它，為此專門雇了一名藝術顧問。

如果穿乳白色晚禮服的人沒出現的話，穆迦打算就這樣過下去，四大家的公子少爺們也不過如此愜意舒適。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