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讓人產生恐懼，若死人見得多了，或許就變得麻木，對生命的敬畏將被麻木侵蝕而腐朽，抑或因其為必然而平靜，生命的逝亡如同生活中的漣漪，波瀾不起，唯增敬穆。

對於“花花六人組”這樣刀刃尖上討飯吃的人而言更是如此，好在他們還不曾丟棄勇氣，對生命的感覺仍同割肉般新鮮。

所以老六的死，只為花下他們的世界增添了一分敬穆，多了一縷來自天國的光，反而使得生命於他們更加珍貴。即便以後偶爾想起那位夥伴，也是不無滿溢喜悅之感。

悲傷帶來虛弱，是種可怕的奢侈之物，因為虛弱意味著有了被偷襲的可能。在猛獸與魑魅環伺的地方，無數嗜血的鼻子或明或暗，無時無刻不在耐心等待虛弱的氣味，等待利齒封喉的那一刻。

入春的山野告別了白茫茫一片，蟄伏冰寒之下的生命有了重回大地的動靜，甚至開始有了美的樣子。這對熬過寒冬的人來說無疑振奮心際。

少了老五老六的“花花六人組”，走在這樣生意盎然的原野上卻顯得孤零零的，似乎隨時可被漫無邊際的綠草、青樹、褐巖吞沒。

更糟糕的是，他們迷路了，被山裏的迷霧困了五個夜晚，因為天暗了又明已經有五個來回。幸虧嚴冬已過，要不然非凍死不可。

“小鬼不敢進南山，迷霧來了命不全”，說的就是這品都斯山地形之覆雜，尤其當起了罕見的大霧，這裏就變成了的只進不出的米諾斯迷宮。

品都斯山的迷霧，易發生於冬春交替之季，像是大陸北方七八月的大雨，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半分鐘前還艷陽高照，轉眼雷霆萬鈞。這裏是唯一之地，能讓人感受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白晝。

老六是尋道識途的專家，就算把他扔進魔鬼的腸子裏，也能找出回家的路。現在沒了他，又趕上蹤跡難按的迷霧，“花花六人組”像是遇到了鬼打墻，在同一塊山野原地打轉。

“花胡子既然有你說的那麽厲害，讓他帶大家出去啊！我看呢他就是個裝瘋賣傻的大騙子。蛾摩拉城這樣的騙子，被他們騙過的人，還少嗎？”

因為大胡子不肯說出自己的姓名，花下也不糾纏，給他起了個新名字，叫“花胡子”，還收他入了組織，讓他作老五，說是為了觀察能否使她放了心。“花花六人組”也變為了“花花五人組”。

花猴兒看到花下對這個外來的大胡子青眼有加，百般照顧，竟有要頂替了他在花下心裏位置的不良勢頭。為此花猴兒處處找茬，和花下拌嘴，存心要與大胡子為難，讓他出醜。

“也就是被鬼迷了心竅！果真如你所講，那他為什麽會被擒？為什麽不一刀砍斷了籠子自個兒逃出來？還不知道那爛布條子下面是什麽呢？說不定拿一爛木頭片兒擺擺樣子，裝神弄鬼，騙騙涉世未深的小丫頭！”

“猴子，省嘴力氣，給你說話的口糧不多了。不如趁著這會兒霧散了，快走幾步，在下一波霧來前走出這塊兒該死的破地兒！”老四怕花猴兒惹怒了老大花下，趕緊以罵代勸打圓場。

“哼，一天到晚跟個啞巴似地裝深沈，不要以為不說話就沒人能揪到你的馬腳。花下就是個大傻瓜。”

花猴兒見和他關系最好的大花瓣也不隨聲應和，自感沒趣於是嘟嘟囔囔，嘟嘟囔囔，不知不覺一個人走遠了，把其他人甩在了後面。

花猴兒正自言自語自我解恨，乳汁般的濃霧又平地升出，他賭氣似得放棄了回到大隊伍的努力，想著相互看不見也好，自顧自地可勁兒往前走。

“猴子！”“花猴兒！”“猴子啊，趕快回來！”焦急的聲音也陷入了霧的迷宮，聽辨不出從哪裏傳出。

這霧大概獨自待在山裏悶氣了，逗孩子般找“花花五人組”耍樂子，看夠他們的急相就又消散了，留下點餘煙疏氣，等待著下次的挑撥捉弄。

“啊！”大花瓣兒的喊聲有如平地一聲驚天雷，炸得人群直側身相避。

“怎麽了大花瓣兒？大驚小叫的。”花下不滿道，大花瓣在新隊員面前表現得太不沈著穩重。

“老大，你看，你看！猴子掉山崖了，不不，還沒掉，就要掉下去了！”大花瓣指著東南方向，語無倫次。

“什麽呀？亂七八糟！呀！”看見右前面的一個人影兒，花下也驚得喊了出來。那人正走出懸崖邊，而他自己還未發覺即要踏空。

夥伴們的喊聲顯然傳到了花猴兒的耳朵裏，但喊的什麽卻聽不真亮。他停下來回頭看看，滿意地點點頭，“嗯，到底是生死患難的兄弟們，怎麽是那個才來一兩天的瘋子能比的？嗯，怕我走散擔心了，哈哈！”

花猴想要回到隊伍，轉念一想，““不行，這麽輕易地回去也太沒面子了，得喊他個兩三回才行。”

於是，他轉過身把頭揚得老高，雄赳赳氣昂昂繼續往前走，其實要去哪裏他也沒譜。

走了沒幾步，花猴兒聽得大夥兒喊聲變了，幾乎成了嘶吼，裝作很無奈的樣子，只好象征性地折回幾步等著他們。

第一個跑來的是大花瓣兒，他過來雙臂一使力，把花猴兒舉到額前，一遍一遍仔細打量，“猴兒，你還活著呢？”

“嗨，放我下來！就離開一會兒，不至於啊！花瓣兒，你傻了？我大活人一個啊。”花猴兒在大花瓣兒手裏扭來扭去活像只猴子。

“可我們明明看見走出懸崖了呀？你還有這等壓箱底的絕技吶？”因霧氣留下的細小水珠，花下潤結細密的眼睫毛眨呀眨的，明媚動人。

花猴兒看得傻了，雖不明白他們說的是怎麽一回事，但能感覺到自己的形象，因某種原因突然變得神秘而高大，隨口“嗯嗯，啊啊”，回答得含含糊糊，極易引人誤解事情正如他們所想的那樣。

“老大，快過來看看！”喜歡一人獨處的老四，沒有湊熱鬧圍著花猴兒，而是跑到了懸崖邊看個究竟。

“花根大哥，有什麽發現嗎？”花下最為佩服老四的洞察力，他總是能不經意間於小處有新的重要發現。

論年齡，論經驗閱歷，論行走江湖的技能和功夫，老四樣樣排在首位。可他拒絕了花下主動讓賢的提議，說甘願忝位隊尾，原因很簡單，他是後來的，一樣可以出力，何況他不自信能比花下把“花小組”帶得更好。

“這裏好像是實的。”花根說著，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腳，試著往崖前踩踏。

但畢竟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深淵，黑越越得勾人心魄，隨時刮來的山風呼呼作響，讓人無法站得牢靠。立在千丈崖壁邊的花根，在旁人看來無比瘋狂。

連走過來的花猴兒看到也覺得心驚，忙問“老四，你幹嘛呢？這可不是玩兒的。”

“確實不是鬧著玩兒的。猴兒，這就是你剛才走過的路，這麽快就不記得了。”花根猜到花猴兒一直沒註意腳下，故意打趣。

花猴兒吐吐舌頭，“怎麽可能！”學著花根的樣子，站在崖邊拽死大花瓣的衣襟伸出腳去。

“哎呦，不是空的！莫非是傳說中的通天之路？”花猴兒為了挽回在花下心中的地位，決定返險試路，展顯展顯英雄男子氣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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