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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油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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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峰同志極力爭取, 現在由中央特批,烏瑪依是經濟試點市了, 這事兒應該很快就批下來了。”進了招待所, 馬小芳就把一腳蹬的鞋給踹了:“烏瑪依礦區, 將會是全國最先富起來的那幾個地方之一。”

冷奇坐床頭吧吧抽煙了:“我就知道,你就是蒼蠅,專撿最臭的茅坑盯, 這是又盯上礦區了。”

“不止毛紡廠, 中央又批了個成衣廠在你們礦區, 我很想拿下來, 畢竟冤假錯案小組一撤, 我就沒事兒幹了,抓經濟,這不挺好的?”

“你要敢來, 我就把你和那個男人搞破鞋那些事兒全公之於眾,咱們一起完蛋。”冷奇說。

“咱們栓子呀,這回又是全年級第一, 孩子一回家就跟我說,一定要叫爸爸知道。”

“馬小芳,要不想我揍死你,就不要教栓子喊我叫爸爸。”本身那孩子就不是冷奇的。

但驕傲如他, 自負如他, 這事兒冷奇不好跟任何人說。

“咋了嘛你, 原來咱不是說的好好兒的, 這事兒再不提了嘛,對孩子的影響多不好啊。”馬小芳帶著點兒吃驚,頓了半天,從兜裏摸了倆避孕套兒出來,放桌子上了:“你在礦區應該也有情況吧,我不鼓勵,也不反對,但拴子你得認,多優秀的孩子啊,咱們得把他培養成人啊,你說,將來他無論走到哪一步,檔案上總是你兒子吧。”

“馬小芳,求求你了,做個人吧,快回紅巖去。”

“除非你求我,我就走。”馬小芳腦袋一歪,撒起嬌來還跟個少女似的。

“馬小芳,公開離婚吧?”冷奇突然神來一句:“要不然,我真怕我控制不住,那天把你給打死。”

“公開了,咱倆的前途都得完蛋吧,而且,他不是現在也升上去了嘛,你要來礦區,就是我讓他想辦法調的你,將來說不定還能給你調更好的崗位呢。”馬小芳還有點兒吃驚。

當然,她嘴裏說的那個他,就是馬小芳的兒子栓兒的親爹啦。

那個人叫陳俊彥,是當初和馬小芳一起援非的個男人,長的確實很俊,英俊瀟灑,書生氣質,而且甜言蜜語說的那叫一個動聽。

他們一群小衛兵們一起援非六年,當然了,兩地分居嘛,馬小芳當時也才二十出頭,丈夫再怎麽恩愛也遠在天邊,陳俊彥卻是跟她一起在非洲吃苦的嘛,倆人不知道怎麽就搞上了。

回來之後說斷不斷,冷奇還在軍區宿舍裏捉奸在床過呢。

而馬小芳懷孕之後,本來是想打胎的,結果因為子宮壁太薄,怕打了要一屍兩命,就把陳俊彥的兒子給生了下來。

那時候的冷奇,父親正在遭批,最後又飲彈自盡,可以想象,協議離婚的時候,他的心其實就已經死了!

陳俊彥的父親一直居於高位的。

而陳俊彥自己,如今也牛著呢,他認孩子,也認錯,甚至願意給冷奇下跪,只要冷奇想幹啥,他都全力支持,但畢竟自家也有老婆孩子嘛,那就是一句話,跪求冷奇和馬小芳不要公開離婚。

冷奇對馬小芳呢,曾經也是有感情的,當然,你想大院一枝花,給他追到了,能不驕傲嘛,但現在鬧成這樣,也真是夠叫人唏噓的。

坐了半天,一腳踢翻垃圾桶,他走了。

這不,轉眼就到胡區長要請大家吃飯的日子了。

礦區是個檢樸的地方,如今可還沒有什麽夜總會呀,卡拉OK歌廳呀什麽的,當然了,還是一貫的黨員作風,誰請客,就上誰家吃一頓。

而大家要去誰家吃飯,那當然得把孩子都帶著。

畢竟現在糧食可不算富餘,像胡區長這種人家,福利肯定好嘛,不吃白不吃,那當然得把孩子們都還上。

“你們胡伯伯是搞科研的,喜靜,去了可不準打鬧,尤其是你,二蛋,到時候聲音放輕一點。”聶工吩咐說。

“好的爸爸,我會安安靜靜坐著的。”二蛋說。

三蛋和聶衛民不用吩咐,只要出門,誰也沒他倆懂禮貌。

就是陳小姐,那叫一個收拾不起身啊,聶工四父子都等半天了,才見她出來。

“天,媽媽真漂亮。”三蛋嘻嘻就笑開了。

“這風衣是真合身,你們爸爸別的不行,眼光是真好,不論買衣服還是鞋子,都特別合我的身。”陳麗娜說著,就打開駕駛坐的車門了:“下去,今天我開車。”

“你都懷孕了,不要再摸方向盤了,成嗎?”聶工不肯松方向盤。

陳麗娜才不肯呢:“我是礦區最美的孕婦,當然也是能力最強的,開車算啥呀,就煩你蝸牛似的爬了,趕緊過去吧,我開。”

二蛋沒心沒肺,就說:“還不如讓我哥開,更快……”

聶衛民一把就把他的嘴巴給捂上了:“你瘋啦,叫他倆知道我摸過車,你這一路是不想他們消停了吧。”

三蛋也坐過聶衛民的車,悄聲說:“爸爸打屁股很疼的哦,二哥,不能讓爸爸知道大哥會開車。”

雖然蛋蛋表面犟,但被打過屁股的痛,還是忘不了的。

“陳小姐,你這肚子呀也該鼓起來了,我求求你了,今天多吃兩碗吧。”

“肚子是孩子撐,又不是飯撐的,聶博釗,你都有仨兒子了,不要表現的就跟沒見過世面似的,好嗎?”陳小姐一腳油,聶工頓時花容失色:“慢一點,慢一點,顛著孩子啦。”

區政府的家屬院兒嘛,胡區長家跟賀蘭山家是對門兒,剛分下來的房子,就在一樓呢,門大敞開著,人出人進的,不過孩子並不多。

陳麗娜一停下車,就見焦來娣和安娜兩個在門口削土豆呢。

“不是說礦區的領導一起聚會,咋你倆在這兒削土豆呢?”陳麗娜就問。

安娜回頭看了一眼,笑著說:“賀主任把我倆找來的,她不是不會做飯嘛,胡區長家又沒人會做飯,賀蘭山主廚,我倆打下手呢。”

陳麗娜轉廚房裏看了一圈,咦,眼前一亮啊。

這胡區長呀,老家是山西的。

你甭看他在外面不茍言笑,並且木訥訥的,在家可親和著呢。

“小陳,油潑扯面吃過嗎,今天呀,我親自和面,給你們做一碗我們山西的大扯面吃,咋樣?”不在工作崗位上,他顯然要放松得多。

“咱們陳廠長的抻面,那才是一流的,我跟你們說,我小時候是個米肚子,到邊疆十幾年,現在一天沒面就活不下去。老胡,你今天要抻不出個比陳廠長的抻面還香的面來,那你就是關公門前賣大刀,魯班門前弄斧子了。”大廚還真的是最擅長做黑暗料理的賀蘭山。

一進門,客廳裏幾張椅子上坐的全是人,當然了,茶幾上也擺著糖果瓜子兒啥的。

聶衛民三兄弟還拘謹了,高小冰招手了:“走,端上瓜子,咱上我家磕去。”

聶衛民不好意思端瓜子,伸手抓了兩把,帶著倆弟弟一起跑了。

陳麗娜揭起案板一看,塑料布下蓋著三大坨的面呢,就問說:“胡區長,你們山西人不是愛吃刀削面嘛,油潑面可是人陜西人的絕活兒啊。”

“哦,我前頭的愛人是陜西的,我倆的共同愛好呀,就是吃油潑面。”說著,他眼神就又黯淡了。

那種抱著一碗油潑面,坐在高高的大槐樹下,擡頭看星星,低頭說物理,用算盤計算導彈程序的日子,隨著愛人的死,就遠離胡軒昂了。

胡軒昂把面揉好了,再拿塑料布蓋好了,就說:“好啦,菜就由你們女同志來做,也不要做太多,大家今天以面為主,不要鋪張浪費嘛。”

他還拍了拍包曼麗,輕聲說:“曼麗,跟陳廠長多聊聊,溝通一下,給她道個歉,工作上的事情,就算完了,明白嗎?”

包曼麗還真在呢,在角落裏剝洋蔥呢。

看這樣子,她是真的準備要做家屬了呢。

陳麗娜眉頭一皺,心說胡區長這是想給包曼麗個機會表現一下,但就看包曼麗表現的怎麽樣了,可求她別再作了,作一作,區長夫人的位置,怕也要沒嘍。

賀蘭山土豆絲剁的剁剁響,這不冷奇一直在窗外嘛,就嫌棄了一句:“賀主任,您這土豆絲,該有手指頭粗了吧?能吃嗎?”

“怎麽不能吃,你問問高峰,我的土豆絲好不好吃。”賀蘭山刀一橫,發怒了。

周末嘛,高峰也回礦區了,正在外頭跟聶工他們聊天。

一聽賀蘭山在廚房裏喊話,連忙說:“好吃,真好吃,咱們賀主任的飯,整個礦區也就陳廠長才能比,當然,她要願意做的話,主要她輕易不做啊。”

外面坐著的,所有的領導們全是哄堂大笑。

而且,為了給賀蘭山一個面子嘛,就連阿書記都說:“我作證,賀蘭山同志的土豆絲味道真的沒得說。”

但這話陳麗娜可不敢茍同,她一看賀蘭山切的土豆絲都要成薯條了,連忙就說:“賀大姐,你只管削土豆就行了,這絲兒我來切吧。”

接過菜刀先甩個花子,陳小姐把只土豆往小案板上一摁,就說:“趕緊呀賀大姐,盛著。”

那刀刷刷的下去,一片片薄的跟蟬翼似的,壓平了再一切,刷的一刀,已經是半盤土豆絲了。

賀蘭山端著盆子看了半天,豎起大拇指說:“這可真勻啊,跟機器切出來的似的。”好吧,她認輸了。

刀一甩,開火焯菜,不就幾大盤的涼菜嘛,給菜過水,嗆紅油,不一會兒,幾盤子菜就全齊活了。

這種老式的小房子,是沒有餐廳的,小塑料凳子一擺,茶幾上把菜一放,大家一人抱一碗,就是一頓飯嘛。

今天是真沒人喝酒,一人也就一瓶汽水兒。

冷奇還想抽煙呢,給胡區長指著把煙掐外頭了。

怎麽說呢,陳麗娜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胡區長這人是真可以。

文靜,不怎麽愛說話,但是吧,心裏倒是明白事兒著呢。

至少人家知道尊敬婦女啊,要知道,一個男人的紳士風度,不是嘴裏說的有多好聽,而是體現在言行上,烙在骨子裏的。

這胡區長呀,是個紳士。

要真配包曼麗,其實挺可惜的,倒不是說他們相貌不配,而是包曼麗要戒不掉她的虛榮,就怕要帶著胡區長誤入岐途。畢竟,文工團的吳團長,可是前車之鑒啊。

菜嗆出香味兒來,冷奇就溜噠過來了:“曼麗呀,看你這樣子,已經是女主人啦。”

“沒有,我和老胡是工作關系,目前還沒定下來了,冷奇你不要亂說。”畢竟胡區長沒答應婚事嘛,包曼麗不敢亂嚷嚷。

冷奇猴巴巴的看著窗外,外面的安娜這不洗完了菜嘛,等著領導們吃完飯了,當然還得給人把碗洗了,這會兒閑著沒事兒幹,跟高小冰和聶衛民幾個孩子們聊天兒呢。

她總愛穿個白襯衣,黑裙子。

這不高小冰嚷嚷著說自己要跳快四步嘛,把自己家的錄音機抱院子裏,裏面就開始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了。

安娜把二蛋一摟,再把三蛋兒推給高小冰,跟著錄音機裏的調子,就開始跳舞了。

“冷部長,讓讓,哎你讓讓啊,這廚房門口,你杵這兒叫我們咋幹活兒呢?”賀蘭山這不端著菜要出門嘛,就說:“你沒病吧,我咋看你笑的跟個傻子似的?”

“沒,我沒事。”冷奇依舊笑的合不攏嘴,正準備掏支煙出來,一看陳麗娜瞪著自己,舉手投降:“陳廠長,你這孩子生出來,不論男女我都得是幹爹,因為就只在你面前,我才戒一回煙,這意義可是劃時代的。”

“冷奇這臉皮是越來越厚了,對了,我小芳姐不是來礦區看你了嘛,怎麽今天不來作客呀。”包曼麗剝完了蔥還得剝蒜,剝完了蒜還得剝辣椒,兩只眼鏡都給熏紅了。

“她過了一夜就走了呀,你不知道?”冷奇終於還是忍不住掏了一支煙出來,叨在嘴上,就出門去了。

“小芳是誰呀?”賀蘭山問陳麗娜。

陳麗娜說:“冷奇家的愛人,在紅巖呢,估計是來探親的吧。”

出到院子裏,冷奇就把煙給點上了,站花園前抽了一口煙,今天的陽光特刺眼,而礦區的天呢,又是那麽的藍。

五月花正開,他猛吸了一口煙,吐了個煙圈出來,又拿手揮了揮。

這時候安娜抱著二蛋,哼著調子,正在教他學跳舞了。

二蛋現在也是個猛突突的大小夥子了,你甭看他生的結實,跳起舞來那步子可是夠靈活的。三蛋摟著高小冰,一個大姐姐一個小弟弟,倆人也跳的可歡實了。

還有好些孩子們,各個基地總工家的,礦區一些領導家的,也是你摟著我,我摟著你,跳的好歡實。

礦區這地方嘛,大多數人都能歌善舞的。

包曼麗是個專業的舞蹈家,一看外面音樂不停,蔥蒜一扔,跑出來就說:“來來來,冷奇,咱倆也跳一個吧,你不是快四步的高手?”

冷奇踩了一腳花園,說:“你個敗家娘們,不是想給胡區長當家屬嘛,趕緊給我進去做飯去,跳的什麽舞。”

包曼麗給氣的呀,瞪了冷奇一眼,走了。

怎麽說呢,冷奇自打頭一回見安娜的時候就覺得,這姑娘再幹凈,再清爽不過了。

她就是他們曾經少年時歌中那高高的谷堆,是吹著金黃麥浪的和風,是還在大院裏端著盒子炮嗶嗶嗶的時候,那最快樂的時光。

但是,她跟他是完全不搭的兩種人。

開始的時候,冷奇也想過,買兩件好衣服,搞點她喜歡的日用品腐蝕一下,然後不明不白搞一段關系。

但現在他明白了,人安娜壓根不需要那些東西。

你想,一個父母雙亡,前夫背叛,經歷過兩次鼠疫,據說在農場還差點給凍截肢,在礦區憑著一已之力生活的像模像樣的女人,她得有多強悍啊。

她看起來瘦,但是不可征服的。

“安娜,來端面啦,咱們胡區長親自抻的扯面,有要坐屋裏的就坐屋裏,誰要想坐外頭吃,看陽光這麽好的,外面也擺一桌,直接曬著太陽吃吧。”陳麗娜一聲喊,就把冷奇給拉回現實了。

外面的一桌,吃的大多是孩子。

這不有阿書記家的兩個,還有高小冰,聶工家的幾個,還有幾個基地總工家的孩子們,湊了一大桌呢。

冷奇看起來比二蛋還乖啊,坐在桌子邊上,乖乖兒的等飯呢。

“那個,安娜同志,我想跟你說句話。”冷奇等她放下碗,就說。

油辣子還刺啦啦的響呢,蔥花、芝麻、蒜泥,黃豆芽和小油菜的香味熏的他連著打了兩個噴嚏,才說:“我要離婚了,再鄭重其事向你求婚,你會答應嗎?”

安娜跟聽笑話似的,噗嗤一笑,但沒說話。

天啦,那怕她說個休想,冷奇都覺得自己死纏爛打一下還有希望。

這種笑簡直是,核彈一樣的殺傷性武器。

冷奇把碗拍給了二蛋:“衛國,多吃一碗吧,叔叔先走了啊。”

孩子們聽著錄音機,刨飯刨的那叫一個熱鬧,屋子裏就更熱鬧了。

就連陳麗娜都沒想到,胡區長看起來默默無聞一人,扯的油潑面是真好吃。面揉的筋道,抻的又寬又薄,油和辣子一和進去,每一片面上都沾足了調料,又辣又酸,甭提多美味了。

但是,油潑面再好吃它也有個量啊。

“不行,我再吃就要撐死了,我吃不下了。”她說。

賀蘭山都吃了三碗了,見陳麗娜只吃了兩碗,可不依:“今天我定的量,一人三碗,誰要吃不完,誰就給咱唱首歌,你要不吃呀,現在就給我唱歌。”

陳麗娜捂上肚子了:“唱歌對孩子不好,我可是個孕婦啊,你們放過我吧。”

別的地方聚會拼酒,礦區聚會拼飯量,這叫個啥光榮傳統嘛。

“胡說,人外國書上都說了,音樂是對孩子最好的胎教,你要麽給孩子胎教,要麽就給他添肉,反正,不吃不能下桌子。”

好吧,冷奇本來要走的,記得陳麗娜唱歌很好聽嘛。

這回又不走了,於窗外點了支煙,吧噠吸了一口,就等著聽陳麗娜唱歌了。

回頭一看,幾個出來抽煙的總工也圍在窗外,等著陳廠長給大家唱歌呢。

只能說,礦區這些婦女,那一個個兒,都是真正的三八紅旗手,沙漠裏長出來的,最美的花兒,沒一個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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