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顧盼起來看到兩只紅彤彤的眼睛還嚇了一跳，眼睛腫得妝都蓋不住。

那姑娘堅持去跟唐頌當面道了歉，之後三天顧盼和唐頌就再也沒有看到他們。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沒心情待下去也是正常，如果他們早一點離開就能各自天涯那就更好了。

這絕對是他們有生之年最累的一次旅行，下午五點多到家，顧盼把箱子一扔倒頭就睡，一覺醒來看看時間，九點半多了。

顧盼拉開窗簾往外看，這是個無星無月的夜晚，只靠幾盞隔得老遠的路燈撐起整個小區的照明。

怪冷清的，他們所在的小區住戶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忙，特別忙。

三天兩頭出差，一年有半年在路上。

還好爸爸有媽媽陪著，不然就好辛苦。

顧盼打起精神，舉起拳頭給自己加油，我是最漂亮最棒最優秀的！

她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打了個電話給唐頌，對面傳來的聲音很慵懶，大概是在睡夢中被自己吵醒了。

“顧盼，怎麽了……”

“要吃飯了呀，我準備煮個簡單的面條，十五分鐘後到我家來！”顧盼中氣十足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唐頌揉揉眼睛，翻身從床上坐起，懶懶地應了一聲。

這一覺睡得四肢發麻，他晃了晃腦袋，進衛生間洗了個臉。

溫熱的水撲打在臉上，唐頌擡起頭，看著鏡中那張濕漉漉的臉。

他看著自己緊緊擰起的眉頭，微抿的嘴唇，良久嗤笑。

真陰沈。

顧盼把色澤鮮艷的西紅柿雞蛋澆在清爽的面條上，又加了一勺湯：“大功告成！”

“唐頌，快來把你自己的面端出去——”她朝外面喊了一嗓子，唐頌放下手機走進廚房，捧走自己的超大碗。

拿起筷子之後，原本沒什麽食欲的唐頌胃口大開，西紅柿入口微酸，一大碗面吃下來也不覺得膩。

顧盼幾乎和他同時吃完，她放下筷子，隨手抽了一張紙巾擦嘴，邊道：“你還要回去繼續睡嗎？”

唐頌擡眸看她：“你想幹什麽？”

顧盼眼睛閃閃亮：“咱們一起拼圖呀，奮戰到天亮！”

“不拼，累。”唐頌搖頭，提了另外一個建議，“我們可以看一部恐怖片。”

顧盼不想看恐怖片，她絞盡腦汁想說服唐頌的時候，又聽他自己嘆了一口氣，道：“拼圖就拼圖吧，但如果拼兩分鐘你就又放棄了，那我真的會忍不住動手的。”

“噢耶~保證不會！”顧盼歡天喜地，一邊收拾碗一邊說：“你過來幫我沖個碗，快點啦。”

唐頌只好放下剛拿起的手機，跟著她進了廚房。

沒幾只碗，兩個人五分鐘不到就搞定了，顧盼沖掉手上的泡沫，在擦手毛巾上擦幹後，想了想，把毛巾拿下來扔到掛在墻邊裏面已經有好幾條毛巾的小筐裏，明天把它們都洗一洗吧。

房間門一關，顧盼把收在櫃子裏毛絨絨的墊子拿出來鋪在地上，再拖出拼圖，和唐頌面對面坐下。

總體來說顧盼還算是一個比較有耐心的人，但是註意力比較分散，經常在做某一件事的時候忽然就走神了，被外界的幹擾拉扯回來之後，又能在自己手頭的事上專註一段時間。

現在的她就處於走神狀態，也不知道天馬行空地想些什麽，唐頌一會兒沒看她，再看的時候就發現她拼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明明邊界差許多，本來不應該搞錯的，也都給它拼了進去。

“醒醒，別做夢了。”唐頌一巴掌拍在她手上，顧盼一抖，回過神來。

顧盼拆掉那些拼錯的，然後就這麽往地上一躺，伸展開四肢，偏過頭看向唐頌：“頌頌弟弟，我感覺你怪怪的。”

唐頌的動作頓了一下，在一堆碎片的裏找了找沒找到目標後索性停了手，也看著她：“你也很奇怪。”

顧盼白了他一眼：“我是因為你奇怪，所以才奇怪的呀，你怎麽啦？”因為自己不知道那個男的跟他到底說了什麽，也就不知道唐頌到底因為什麽眉頭緊鎖。

她不想去猜，累不說，也沒意思。

還是直接問吧。

願不願意告訴自己，那就由唐頌來決定。

“其實也沒什麽。”唐頌垂下眼，眸光暗沈：“只是忽然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有點沮喪罷了。”

長相是父母給的，錢也是父母給的，學習成績在幾百萬的學子裏也不是最好的，花了這麽多年自己感興趣的機械領域連門檻也還沒摸到，性格也不開朗總是不能發自內心地說出真實想法……

他在同齡人自我感覺最為良好的時候，全盤否定了自己。

“我是不懂你為什麽這麽想啦。”顧盼又坐起來，雙手叉腰，“你不相信你自己也請相信我好嗎？你這樣等於在質疑我的眼光！”

對面的唐頌一動不動，顧盼叉在腰上的手慢慢放下來，嘴角的梨渦也不見了。

“抱歉，我要自己好好想想。”唐頌站起來，勉強笑了一下，“我先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顧盼看他轉身，開門，關門，許久之後才點下頭：“哦。”

第二天就下雨了，雨絲飄滿整個天空，顧盼搬了個桶到屋檐角下方，然後自個兒回到屋裏，趴在窗戶上聽匯聚成線的雨水在它的前輩身上濺起的聲音。

唐頌其實是個笨蛋啊。

好無聊。

手機叮鈴響起來，顧盼看著來電顯示上的名字，疑惑地蹙著眉頭接起：“陳誓？”

那頭的聲音非常急切：“顧盼，你能不能過來一下市一醫，天空明天下午兩點的手術，原來都好好的，但不知道怎麽，現在鬧起來了，誰都哄不住，他一向跟你要好……”

“我馬上過來。”顧盼掛了電話後立刻叫了車，匆匆奔赴醫院。

差不多過了四十分鐘她才趕到醫院，陳誓已經在門口等了她很久了。

陳誓臉色很不好，他一邊把顧盼往病房引一邊道：“這死小鬼什麽都不說，就嚎，說不願意做手術了……他這個年紀做手術成功率是非常高的，他之前也很配合，誰想到忽然就……我們和醫生一直在跟他說沒事的沒事的，可他就是鬧！”

很快到了病房門口，他打開門讓顧盼進去：“顧盼，麻煩你了。”

顧盼點頭，快步走進去，病床邊圍著陳家好幾口人，陳爺爺，陳爸爸陳媽媽都在，個個神情緊張。

中間坐著的小孩眼睛紅彤彤的，癟著嘴，一下一下搖著頭。

“天空，你顧姐姐來了。”陳誓努力壓抑自己內心的焦躁，放輕聲音道。

陳天空轉過頭，看見顧盼眼睛又濕潤了一下，抽抽鼻子。

陳爺爺和顧盼熟悉一些，他在小區打太極拳的時候偶爾會和顧盼碰上，對方總是會熱情的喊他“天空爺爺”，兩人說過幾句話。他原本還挺得筆直的背給寶貝孫子在這節骨眼上一鬧，也微微彎了下去。

“顧家閨女，你來的正好，快幫忙勸勸這孩子，可能是太害怕了……”

“您別著急。”顧盼坐到陳爺爺給她讓出來的位置上，一屋子的人目光齊刷刷盯著她，眼裏全是期盼。

她摸摸陳天空的小腦袋，轉過臉對大人們道：“爺爺，叔叔阿姨，要不你們都先出去吧，我跟天空單獨說兩句。”

陳媽媽不太放心，小寶貝本來就有心臟病，現在又是這樣的狀態了，萬一這小姑娘把握不好分寸再刺激到孩子怎麽辦？

“出去吧。”陳爸爸攬著妻子的肩，讓她寬心：“你看看天空，很喜歡她呢。”

一屋子的人終於都出去了，病房裏只剩下顧盼和陳天空兩人。

顧盼問：“天空，你要做手術啦？”

陳天空嘴更癟了，極力忍住即將滾落的眼淚，小拳頭握得緊緊的。

“我今天才聽陳誓說的，說小天空終於要做手術變成能跑能跳又非常聰明的孩子了……天空，你不想跑跑跳跳，不但在靠腦子的地方打敗你哥哥，在原來你哥哥擅長的東西上也打倒他嗎？”

顧盼抱著陳天空，輕輕拍他的背，緩緩道。

小孩終於沒忍住眼淚，聲音帶著哭腔：“我想——”

“那現在有這個機會呀，而且這個機會錯過了以後可能就沒有了哦，你為什麽不願意了呢，能說給我聽聽嗎？”

他又抿起嘴唇，不願意說話了。

“天空，我們是好朋友嗎？”

顧盼低頭，看到懷裏的小腦袋使勁點了點，於是笑著又道：“好朋友是要相互分享各自的秘密的呦，上次我是不是告訴了你一個不能說的秘密？你偷偷告訴我，我也不會說出去的哦。”

陳天空仰起臉，淚眼朦朧地看著她：“顧姐姐，你真的不會說出去嗎？”

“當然啦，我上次跟小天空分享秘密是相信小天空不會告訴別人，那這次小天空是不是也要相信我呢？”顧盼捏捏他的小臉，“說吧，我聽著呢。”

這下孩子才卸下心防，抽抽搭搭傾訴起來：“我才不是怕疼呢，我也不怕醫生在我身上動刀子，爸爸媽媽他們一點也不知道……我才不是這麽膽小的人呢，我才不怕……”

“嗯，我知道天空很厲害的，但為什麽不要做手術了呢？”

陳天空抽泣一下：“我不想害別人死……”

顧盼眨眨眼，囧囧有神。

“為什麽會害別人死？”

陳天空抹了抹眼淚：“顧姐姐還不知道嗎，我這個手術是要把別人好的心臟挖過來，換掉我這個不好的……那樣不就把別人害死了嗎？我才不要……”

顧盼哭笑不得：“天空，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敢情這小屁孩把心臟病手術跟換心手術徹底對等起來了呀。

“我昨天晚上在電視上看到了，有個比我還小的小妹妹也有我這個病，她就要做手術，要換一顆心，說……說是要一百萬的手術費。”陳天空嘟起嘴，“我一開始覺得這個妹妹好可憐哦，她的媽媽湊不齊手術費不能給她做手術……”

“可是今天早上醒過來之後，我忽然想到了……人都只有一顆心，把好的心換給小妹妹的人不就死了嗎？”他又難過起來，眼眶再一次濕潤，“我不想那樣。”

“我知道爸爸媽媽想我活下去，但我不想害別人死。”

顧盼捧起他的小臉蛋，認真地看著他：“小天空，你不用換一顆心臟哦，也不用一百萬那麽多的手術費。”

“？”陳天空懵懵地看著顧盼。

顧盼忍不住笑了：“傻天空，為什麽不早點告訴爸爸媽媽你是因為這個不願意做手術的？你的心臟只是出了一點小小的問題，嗯……就像一件衣服！”

她扯著自己的扣子，舉個例子給他看：“你看啊，如果這個扣子松掉了，我是不是只要把它縫緊就好了？不需要換一件衣服的哦。”

陳天空瞪大眼睛，捂著嘴。

“我不用換一顆好的心嗎？”

顧盼點頭：“不用，天空只要聽醫生的話，然後醫生就會幫你把心臟修好的。”

真是，這場烏龍鬧的。

陳誓感激地把顧盼送出病房：“下次請你吃飯呀！這死小子居然自己胡思亂想到這種程度，明明之前我們和醫生都告訴他是個小手術，不用擔心，睡一覺就好了的。”

“你們要稍微跟他說清楚一點，還有不要覺得他忽然反悔肯定就是害怕了呀。”顧盼很不滿他們的態度，“別看不起小孩子，天空吃過的苦比你多多了好嗎？我走了，你不用送我，回去逗逗天空，讓他開心點。”

陳誓放下一樁心事，眉頭的陰郁也散開了，他爽快揮手：“好嘞，路上小心！”

天空心情平覆了，顧盼心裏也著實松了一大口氣，她步伐輕松地下了樓。

正好有理由去找唐頌說說今天發生的事情~

她剛轉過彎進入醫院南棟大廳，離她放傘的架子只有二十來米的時候，耳邊忽然爆開一聲尖叫，下一瞬溫熱的液體便落在了臉上。

也就是上一秒和下一秒之間的事，整個大廳的人都尖叫起來，兵荒馬亂，各自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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