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田最後跟古柔軟磨硬泡的說通了，喝了一包感冒藥，出了汗，頭昏眼花的睡過去的時候，白國華正叫著白家的三個兒子並白安寧在小院的客廳裏開批鬥會。

五個老爺們在一個房子裏就都這麽杵著，最無辜的當屬沒有參與這件事的白忠民。他一下班就被老爺子親自打電話叫來了小院，事到如今還是丈二摸不著頭腦。

告訴古明拓小院兒地址的，自然是白忠平。白忠平想著這件事對自己老爸也好，對人家都好，算是個雙贏的局面，可他實在是低估了自己老爸的倔強。

白忠軍心裏想的是自己的兒子莫非又去找老爺子禁止他去找的女孩子了，腦子裏正盤算著怎麽跟老爸保證，才能讓已經七十五的老爺子順氣。

覺得最蕭條的，當屬白安寧自己了。他親耳聽到了高蘭對爺爺的道歉，還來不及感動，就聽見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對自己爺爺的質問。不管古柔知不知道老人家的性子，但如此頂撞一個老人，實在是太膽大了！譬如自己就沒有這麽大的肥膽！他該敬她是條漢子，還是應該嘲笑她的無知？這會子白安寧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大夠用。

“說，是誰？”白國華從房子裏取出一條十分老舊的縫紉尺子，那分明就是請了家法的節奏。白安寧只瞄了一眼，就覺得自己是手掌心隱隱有些作痛。小時候自己調皮搗蛋，沒少被這根尺子問候過，打的心裏都有陰影了。

白忠平一看那尺子，額頭上竟然落下了兩滴冷汗。他對著尺子的記憶，不比白安寧的恐懼少幾分。那會子母親陳冰帶三個孩子的時候，脾氣比往日不知道暴躁了多少，打手板的時候絕對是不留情面的，就算打的不多，但也足夠記憶深刻了。眼下一看兩個哥哥和大侄子都在，他也不是沒聽說白天小院子裏的動靜，卻沒想到老爺子一把年紀了，做事還這麽雷厲風行。白忠平默哀了一聲，正打算主動認錯，不想白安寧這小子竟然一把跪了下來，道：“爺爺，這事咱就不能翻篇嗎？我真的已經夠痛楚了。”

白忠平在心裏為這個仗義的大侄子鞠了一把淚，按著慣例，老爺子一陣疾風驟雨是免不了了，白忠軍聽了也十分的懊惱，他怎麽就忘了自己兒子這個意外了，忍不住朝老三白忠平看了兩眼。白忠平聳聳肩，想著反正已經有人頂了事，自己再跳出來說是自己給通風報信的，那就真是白白犧牲了。可大哥心裏明白，自己是躲在白安寧後頭撿便宜了，自然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大侄子被修理，於是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來，明面上批評，實際上給白安寧找臺階道：“安寧啊，你看你把爺爺氣的，還不趕緊去廚房做飯去！”

白國華心裏跟明鏡似的，他曉得這三個兒子裏頭就屬老三膽大妄為，不然也不會頂著風頭去搞什麽招商引資的行當。白安寧雖然是固執己見的孩子，可他打小就是心裏孝順實際上更是恭順的，出了古柔的事兒以後，越發的沈穩了，哪裏就會犯二犯到給仇家帶路的份上。

白安寧方才是腦子一熱就禿嚕嘴了，話一出口立刻就後悔了，這會子有了臺階，那滾得溜溜的，趕緊幹笑了一聲，跑了。

等白安寧走了，廚房叮鈴桄榔的響起來了，白國華這才開口道：“老三，是你吧？”。

“啊？”白忠平還以為是剛才躲過去了，不想還是沒有躲過去，尷尬的笑了笑，道：“爸，您看，這不是為了爺爺給您留的書信，我這才告訴人家位置的麽？我哪裏知道那老太太一把年紀了，還能真跑過來！”

白忠軍見白忠平坦白了，也不計較剛從老三拉自己兒子墊背的事兒，嘆道：“白天這裏的事兒鬧得動靜還不小，我周圍的人都聽說了。爸，這事兒前頭您也說過因由，到底人死如燈滅，您到底是因為一個什麽不能原諒人家家人的呢？說到底，就算是老一輩的犯了錯，咱也能禍延三代，那古柔小姑娘確實挺無辜的啊！”。

白忠平曉得白朝信裏寫的東西，曉得白國華曾經放過高蘭母子一回，算起來，恩義都全抵消了，實在是犯不上再生瓜葛，於是趕緊打住道：“哥，天下好人美心善的年輕女孩子多了去了，咱安寧又是個年輕有為的，哪裏找不到好姑娘，您就省省心吧！”。

“嗯，這話老三說的在情在理。”白國華聽了白忠平表姿態的話，心裏那口氣算是順了，道：“吃了飯，跟我去上墳。”

三兄弟立刻沒言語了，老爸這是要去看老媽，自己作為兒子們跟著是情理之中的，可今天發生了這樣的事，真是有些擔心白國華的身體撐不住。

白安寧沒心思做什麽花樣，熬了一鍋粥，炒了一盤鹹菜，絆了一個黃瓜片，五個老爺們統一都是一碗稀飯一個饃，簡單的吃了些，鎖了小院子的們就上了路。

八寶山離嘉峪關遠，車開了多久，白安寧忘記了，只曉得一路上的雨下個沒停，就仿佛他此時的壞心情一般，冰冷又煩躁。

白國華讓幾個孩子們先磕了頭，叫他們在山下等他，他一個人坐在陳冰的墓碑前頭，無聲的看著照片裏年輕的陳冰，在這冰冷的寒夜裏，越發的覺得孤寂。

“老伴，今天古家人來給你道歉了，來給大哥嫂子道歉了。”白國華只說了這一句，眼淚就跟雨水一般，沒完沒了的淌了下來。

夜裏一個七老八十的老人，坐在墳頭上哭的那份淒涼，沒聽見的人，都無法體會其中的艱辛。

白忠軍本來就不放心老爸，等了十分鐘，也不見老人家從上頭下來，立刻對白安寧說道：“你去看看你爺爺。”

白安寧剛才最後一個走的，他不是沒看見爺爺那樣傷懷的模樣，心裏也有些不安，剛才在小院裏自己說了那麽忤逆的話，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自己。此時他也不曉得是應該在山下等著，還是該去找爺爺的時候，老爸就開了口。他立刻點了點頭，轉身就往埋著奶奶的那個區域走去。

白安寧走的安靜，即便如此，也發出了窸窸窣窣的響聲。這響聲跟白國華嗚咽的聲音比起來，又顯得不值一提。聽著老爺子哭成這般模樣，白安寧的心仿佛被鞭子狠狠的抽了一般，原本打算鼓起勇氣跟古柔聯系的那點兒勇氣，被爺爺的哭聲哭得煙消雲散。他放慢了腳步，一步一步的挪近了奶奶的墳頭。

白國華聽見白安寧腳步聲的時候，就收了聲音，只還有些眼淚忍不住在無聲的流下。等白安寧靠近了，白國華這才抹了把淚，對白安寧說道：“你說得對，是我自己太執著了，你奶奶不是個小心眼的人。”

“爺爺？”白安寧兩眼放光的看著白國華，心裏拿不住白國華是什麽意思。

白國華沒有去看白安寧，而是看著陳冰微笑著的照片，道：“老伴，你說咱孫子看上古家後人的孫子，是不是打算去收賬的？”。

“爺爺！”白安寧激動了，白國華這樣說，豈不是默認了自己可以跟古柔聯系嗎？他激動的一把抓住了白國華的手，不知道該如何言語。

白國華對白安寧說道：“只要白家那小丫頭不是個為非作歹的，我也不是沒有容人之量。”

白安寧終於情難自控，抱住白國華的腿哇哇的哭了出來。白國華心疼的揉著白安寧的頭發，說道：“下著雨呢，你不打傘，萬一感冒了，怎麽辦？”。

“爺爺，你不也沒有大傘嗎？”白安寧破涕而笑道：“您都不怕，我還怕什麽？”

“你爺爺，我那會打仗的時候，多少次風裏來雨裏去，有雨傘什麽事？”白安寧從陳冰的墓碑前站了起來，註視了陳冰的墓穴很久，道：“過幾年，我就來陪你了。”

白安寧沒敢說爺爺必須長命百歲的話，這個話，放在這裏，這個時候，當真不大合適。他只靜靜的跟在爺爺的身後，從另一條路離開了奶奶的墳頭。

這天夜裏，白國華發了燒。迷迷糊糊中，他見到了很久沒有夢到的老伴陳冰。白國華自己在夢裏也變成了年輕時的模樣。

“陳冰，我，我是不是來找你了？”白國華又驚又喜，他知道這是夢，可他希望如果可以選擇，這個夢永遠不要醒來。

夢裏的陳冰但笑不語，白國華又哭了：“我同意你孫兒娶仇人的孫女兒，你是不是好怨我？”。

這一回陳冰竟然說話了。

“讓你心裏擔心了這麽多年，是我不是，你也該放下了。”陳冰笑著說完，這夢竟然就漸漸的模糊了起來。白國華是帶著眼淚醒來的，他是多麽不願意醒來，一醒來就看見白安寧一張大臉冒著自己眼前，身後兒子女兒孫子孫女堆滿了一病房，於是這才覺得醒來也是可以過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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